又是一場大雪的天氣。


    雪裏麵還夾雜著些許冰渣。


    一支裹得嚴嚴實實的軍隊出現在北地心髒的海城堡之下。


    透過紮紮實實的毛皮,城牆的上的士兵竟然隱隱約約的看到,城外站著的那隻軍隊中,竟然一眼往上去,全是騎兵。


    戰馬的蹄子有些不安似的踢踏著路麵,那沉重的馬頭踩在雪上,便是隻留下一行行半圓形的深痕。


    但對於城牆上的士兵來說,這就好像是有人在他的胸膛上跳舞一般,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也算是目睹了皇帝出征的,城中同樣也聚集了大幾千士兵堅守,但這些在大股騎兵的威脅下,又像是都算不了什麽。


    僅僅是在不到二十天之前,帝國的騎兵就曾給這些守城的將士們上過一課。


    他們現在是不能,也不敢忘記騎兵的威力的。


    他趴在城牆上吐了兩口寒氣,便將消息如數帶給了負責守城的老將軍哈魯,而哈魯聽聞這個消息之後,便立刻下令,使得整個城市都警戒了起來。


    在他的堅持下,有三分之二的士兵搶先一步登上了城牆,準備連夜抵禦來自普魯斯騎兵的第一戰。


    同時,他也立刻向還在北方滯留的皇帝發了緊急報告,希望能夠引起皇帝陛下的重視。


    不過,普魯斯人作為‘突襲’的一方,反而顯得相當散漫。


    他們的隊伍拖拖拉拉的,延續了很長的距離。


    有騎士,但也有更多的步兵,商人,雜役。


    他們就在城外幾裏的地方立下了行營,並且在連夜點起了篝火做飯,就像是在城外開了一場市集一般過的輕鬆暢快。


    那烤肉的香氣甚至穿破了濃濃的黑夜,隔著兩三裏的距離飄蕩在海城堡的上方。


    而在海城堡上的士兵們,為了給皇帝的大軍節省口糧,一天隻有兩餐。


    為了維持士兵們的士氣,指揮官們不得不硬著頭皮給士兵們在夜裏多發了麵餅。


    但即便如此,那麵餅加冷水的味道,也決計頂不上烤肉味道一半的美妙可口。


    “呸!這是給什麽人吃的東西!”


    “它們就隻配用來喂牲口。”


    一位負責分發麵餅的軍官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的在心中默默的迴複了一句。


    “你還真是說對了,這些麵餅本來是用來給皇帝喂馬的,隻不過現在皇帝用不上了而已。”


    僅僅是一餐飯的功夫,城中士兵的士氣就已經倒下了一半。


    出於無奈之下,哈魯又不得不爬上了城牆,拖著年邁的身軀帶著一大幫親兵來維持士氣。


    並且盡可能多的點亮了火把。


    這倒不是為了觀察城牆以下的敵人,而是為了保證士兵不會趁著夜色偷偷溜走。


    他從軍需官的麵餅筐裏撿起來一隻餅,當著一些又抱怨的士兵們的麵,幾口吞了下去。


    火光下,他的麵孔顯得愈發蒼老了,但他還是奮力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


    “士兵們,皇帝陛下把你們聚集到這裏來,不是為了給你們開宴會的!你們覺得手上的餅子難以吞咽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去給我逛一逛城外的村莊,在你們每個人每天都要吃上兩斤麥子的時候,那些農夫們正在為你們挨餓。”


    “這些該死的背叛者,他們劫持了我們的商隊,吃著我們的糧食,你們不想著怎麽去報仇,反而羨慕他們吃的比你們好,在生出這種想法的時候,你們的心中就沒有一點羞愧嗎?”


    在過去,這樣一副義正言辭的話足夠堵住所有士兵們的嘴吧。


    在角落中,一位士兵卻瞪大了眼睛說到:“我們現在過的苦日子可不全是因為那些人!將軍,這全是那個連毛都沒長齊的崽子惹出來的麻煩!”


    “如果不是他,我們本來都可以好好的過日子,怎麽可能會有戰爭發生呢?!那些可惡的南方人!不,你們放開我,你們……”


    這個士兵很快的被幾個衛兵拿下了。


    但剩餘的士兵卻再也沒有了繼續看他們老將軍吃麵餅的心思,隻是個個垂下了腦袋,用眼角的餘光望向那個沒有繼續發出聲音的角落。


    那是一個沒有火把的地方,士兵們看不見那裏發生了什麽,但卻完全能夠猜出事情發生的整個過程。


    那士兵會被推到城牆上,然後先會有一個衛兵兩下打斷他的骨頭,然後在由另外兩名士兵將他從城牆上丟下去。


    在這位老將軍爬上城牆之前,這樣的案例已經發生了十幾次了。


    而哈魯也覺得臉上無光,唯有下令將這些士兵全部都帶到城牆以下的軍營中暫且關起來。


    這樣雖然會有可能助長士兵消極怠工的可能,但也總比留他們在城牆上造謠生事,引發兵變來的要好。


    對於城牆中的守軍來說,今天是一個難熬的夜晚。


    但對於城牆下“圍攻”海城堡的攻城部隊來說,這同樣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晚上。


    刨除掉那些雜役,沿途收攏的農夫,被俘虜的商人之外,城牆下隻有兩三百名輕騎兵,和不到兩千名受過訓練的農兵。


    他們燃起高高的篝火,甚至用珍貴的香料來烤肉,就是位了分散那些城牆上士兵們的注意力,省的他們想到出城襲擊營地罷了。


    至於那批士兵在白天所見到的那隻大軍,此刻早繞過了高大雄偉的海城堡要塞,向著北方揚長而去了!


    作為有騎士之鄉稱唿的萊茵王國,在他們的國境內,有一半的領地上都生長著茂密的原始森林,而另一半的領地則是在原始森林之間的平坦土地。


    他們隻需要開發很小的一部分土壤,就足夠國民生活所用的糧食,而更多的平坦土地,則都是用來種植喂馬用的苜蓿,或者幹脆就是用來放馬的牧場。


    對於萊茵王國來說,限製他們發展騎士的,永遠都隻是境內稀缺的鐵礦,和貧窮的騎士階級,而永遠不會是缺少戰馬和騎馬者。


    因此,在得到了佩裏斯皇帝購買的補給之後,普魯斯一口氣帶了四千名輕騎兵,用以突襲那隻從北方撤迴來的軍隊!


    就他的同盟者,韋根人愛德華那邊為他傳遞的情報而言,那個愚蠢的小皇帝已經失去了他最擔心的重甲騎士團,所剩餘下來的步兵雖然數目眾多,但是在普魯斯眼中卻不足為懼。


    這一次,他一定要把自己當年失去的榮光再搶迴來。


    是夜,在幾輛大車旁邊,一隊老少傷殘的士兵們背靠著車廂,在篝火旁邊瑟縮著取暖。


    士兵們總共不過一百餘人,但卻涵蓋了來自五湖四海,各個年齡段的殘廢。


    因為他們的身上有傷,因此在一路撤離的途中,他們幾乎是壓著韋根人的前腳尖邁過來的。


    基本上,他們今天晚上生前火堆的位置,明天就會有韋根人的前哨士兵跟著跑過來。


    但盡管如此,他們的臉上也沒有絲毫焦躁的神色,隻是一個個的聚在火堆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這並非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能力有什麽看好的地方,他們隻是相信自己領軍人物的判斷。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此刻,他左側的臉頰上正裹著一塊紗布,而手上正捧著一碗頭盔裝的麥粒粥吃的香甜。


    不必感到以外,這點傷痕是他自己弄得,為的就是激勵這些受傷的農夫們能盡快的從上一場大戰的陰影中走出來。


    “我們都是在上一次戰爭中的失敗者,但是我們總是要往前看。”


    少年對著一眾士兵們如是說到。


    “知道嗎,雖然我被隔去了爵位和貴族的身份,但是我總還是能帶你們去個地方,那裏有高大的城牆,健壯的士兵,和好心又富有的市長。他們和韋根人又互不侵犯協議,知道嗎,韋根人和那座城市做生意,所以他們不會去攻打它。”


    也就是靠著這樣的激勵性的語言,這些僅僅剩下半條命的老兵們才一個個的從地窩子裏麵爬了出來。


    “在那些軍官們目瞪口呆的眼神下,他們第一次看到了受傷之後不用鞭子自己就能走的士兵。”


    對於這些戰場上受傷的老兵們,韋迪亞非但沒有半點嫌棄,反而還頗具親切感。


    如果說,韋迪亞在同齡的貴族男孩麵前是爭強好勝的,那麽在這些老兵們麵前,就是一個好像天上的白雲,地上的流水一般柔軟的人。


    對他自己來說,成為這樣的一個領袖,實在是非常自在的。


    何塞騎士像是一個真正的戰士一樣死在了戰場上,尋找到了自己的歸宿,那麽他也應該盡快成長起來,成為一名不亞於他父親的戰士。


    在所有的軍營中,韋迪亞的營地無疑是最熱鬧的。


    他就倚著馬車的車廂,半躺著跟那些士兵們聊天。


    即使沒有酒和多種多樣的食品,他們一樣能熱烈的開起屬於他們自己的“宴會”來。


    說起來可笑,但做起來卻很有意思,那就是每個人輪流的講一些故事,葷素不忌,而且允許隨便插話。


    幾天的功夫,部隊裏麵的百十個人之間便已經處的好像兄弟一樣。


    “我跟你說個好故事!你們絕對沒有聽過,因為那就發生在我服侍過的一個莊園的領主們身上……”


    “不會吧!怎麽會真有傻蛋領主將把混了馬尿的麥酒當啤酒喝,那可真是為了麵子什麽都能幹。”


    “啊哈,這有什麽,我甚至還見過更離譜的。”


    每個人天生都有講故事的潛質,而正因為他們本來是互相不了解的一些人,那故事講起來邊顯得更容易了。


    在這個精神無比荒蕪而又野蠻的時代,文學幾乎是不存在的,即使是有,那也隻是帝都的市民和貴族們,悄悄的放在自己寶箱裏麵壓艙底的一兩本,在一些比較隱蔽的場合悄悄交換著看的幾本詩集和短故事,像是長篇小說這種東西,還並不存在於人世之間。


    在聽過一大長串的短故事之後,韋迪亞最終將喝掉了三分之二的麥粥放下,將它隨手遞給身旁的一位士兵,講到:


    “你們知道嗎?我也有兩個很好的故事可以將給你們聽,你們記好了,那是關於兩對男女之間……”


    別誤會,這隻是兩段純粹的愛情故事,我們年輕的韋迪亞雖然從老兵油子口中斷斷續續的接觸過不少類似的故事,但真要他自己講,那還是講不出來的。


    此時風聲正嘯,車廂外,一切的事物都好像在劇烈的抖動著,唯有他們麵前的火炬,那麽溫暖,也那麽永恆。


    來自大普魯斯各個地區的人們,講者一樣的語言,卻又都帶點自己家鄉的特色話,有的是俚語,有的是身邊的風土人情。


    這一刻,有兩滴近乎是透明的液體,恍然間從韋迪亞的眼眶中流過。


    他突然就明白了,父親為什麽明明知道必敗無疑,但卻依然加入了此次遠征,並且在最後選擇了犧牲自己,成全全軍。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何塞騎士選擇在那個時候去死,也算是變相的成就了他。


    因為,何塞騎士是世界上最後一個知道,他是強盜的兒子的人了。


    沒有了他之後,韋迪亞,才能真正作為一名貴族的後裔,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再不會有人提到他的身世時候三緘其口。


    因為他可以說,自己是由三個有名望的帝國紳士撫養他長大,而他自己則是其中一位的私生子,雖然不太光彩,但他也是個有父親的人。


    正如何塞騎士最後想到的那一個人,也算是嬰兒時期的韋迪亞。


    車廂外,在那唿嘯的寒風中,一股騎兵好像是混合在其中的氣流一般,迅速的從中央吹刮了過去。


    他們在望到此處車廂的時候,也曾有過片刻停留。


    但最終還是離開了。


    在這車廂火光的遠處,一雙雙猩紅色的眼睛正看著他們。


    那是一群身材高大的雪原狼,一路聞著士兵們身上的血跡而來。


    那些輕騎兵們隻當是這些人遇到了麻煩,因此不想再參與進去。


    但卻沒想到,這些狼隻是默默的站在了他們的身側,好像是護衛一般的,簇擁著這隻人馬。


    bengel(自創語言,勿要查證),意思為雪地,而又名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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