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皇宮中,如此一幕畢竟隻是一個小插曲,在聽聞宮廷主教不幸蒙召之後,還沒有正式加冕的小皇帝隻是下令從地方教會中再選擇一個虔誠睿智的主教來入宮服侍,宮中的大部分人對主教的死也都沒什麽看法,畢竟那隻是個天天板著臉的中年人,並不十分討人喜歡。


    前往送信的修士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哀傷感,但那就像是一顆丟進大海中的小小石頭子一般。


    除此事之外,皇宮上下便也隻剩下在緊要位置有例行站崗的幾個衛士,再無任何人員上下的活動,靜謐的像是在一片幽藍色的深海。


    今天似乎又隻是一個平靜的夜晚,平靜到未能掀起起一點點波瀾。


    但對於另外一些人而言,今晚是不眠之夜。


    在北地的一處稀疏的叢林中,在雪原和大沼澤的邊緣上,一個身材高大的白發青年正騎在一匹馬上疾馳,他不斷地牽引著韁繩,以改變戰馬前進的軌跡,並且不斷的匍匐下自己的身體,以躲過身後那一根接一根的飛箭。


    飛箭斜斜的擦過青年的身側,落在途中的一兩顆鬆木、或是些不慎堅固的岩石塊上,發出“劈啪”的聲響。


    青年雖然一直憑借著矯健的身手和胯下戰馬的神駿躲避了弓箭的侵襲,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青年的身邊唿嘯而過的飛矢已幾何倍數的增長,想要跟先前一般“片葉不沾身”已經成為了一種巨大的奢望。


    很快,青年的正麵前出現了一顆高大的鬆樹,因為天色漸晚的緣故,他並沒有在深夜提前發現這顆橫梗在前進道路上的大樹,想要轉變方位則又勢必會減緩戰馬的行進速度。


    而恰在此時,一根勢大力沉的弓箭粘著青年的影子從側後方發了過來,躲閃已然是不及,而青年的身上又未穿戴盔甲,硬抗這一箭勢必非死即傷。想到這裏,青年一咬牙,從馬背上側過身跳了下去,一個翻滾落在了地上,而戰馬依舊保持了前行的腳步,隻是在將要撞在樹上的最後一刻稍微改變了一下自己前行的方向,朝著更深的黑夜猛奔了出去。


    顧不得滿身的草葉和隱隱被震的有些發麻的手臂,青年當即拔出了身側懸掛的長劍,擺出了一副迎敵的架勢來。


    雖然天色陰暗,使得青年並不能直接判斷出來敵的方位,但四下傳來的馬蹄聲卻傳達出一個訊息。他被包圍了。


    青年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雖然抵抗似乎已經沒有了什麽意義,但作為一名自幼精習劍術的騎士,束手就縛肯定不是他的風格。


    馬蹄聲漸漸的停息下來,耳畔也沒有了那些弓箭劃破空氣傳來的尖銳聲響,但這並不意味著追兵停止了進攻,相反,青年幾乎能夠嗅到空氣中傳來的那股草原上身上獨有的腥臭味,說起來也奇怪,他們明明這輩子都沒見過海,身上的味道卻是和那種發臭的鹹魚一般別無二致。


    早些年間,一個科文商人曾經有這般嘲笑過那些草原人。


    “哈哈,你們不吃鹹魚,也沒見過鹹魚,但身上卻又有鹹魚的氣味,莫非你們祖上還是親戚?”


    那些亞錫部落的草原人雖然極力否認,但這個笑話卻是遠遠的傳了出去。直到後來,亞錫人入侵斯坦特國,在短暫的占領期間,曾經下令,在全國搜索那個商人的行蹤,並且最後將他和他的一眾家人們切成碎塊投喂了野狼。


    這種暴政誘發了科文人一次又一次的叛亂,最終,在一些大普魯斯的同信兄弟的幫助下,他們趕走了草原人建立的脆弱政權,並且效仿那些南方的國家,建立起了一個完整的封建王國,那些部落的頭人學著南方的領主,在土地上建立起了一片大大小小的石頭堡壘,並且依靠那些堡壘抵抗草原人一次又一次的侵略戰爭。


    長期的戰與和使得科文人和草原人都了解到了彼此的習性,比如現在,青年就非常清楚的知道,草原人停止射箭並非是為了放自己一馬,而是為了節省他們的射擊材料。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青年的腦海中沒有什麽恐懼,反是想起了自己下午的時候借馬給自己的兩個小少年。


    真是一匹好馬。


    青年在心中暗自讚歎到,整個斯坦特王國,都再難找到能跟這匹馬相媲美的坐騎了。


    如果不是它,估計黃昏時分,這些天殺的草原人估計就已經將他切成碎片丟到野狼穀裏了吧。


    想到這裏,青年又覺得有幾分愧疚,拿來人家這麽好的東西,可到頭來卻是還不上了。


    此時,馬蹄聲卻再次響起,那隆隆的馬蹄聲顯得有些沉重,不像是草原人的騎兵,趁著草原人向遠處望過去的當口,青年拔腿狂奔到了鬆樹的後麵。


    悍然赴死是一迴事,而無端送命,則又是另外一迴事了,眼見的情況似乎要有了變化,青年也不頓時變得惜命起來。


    火把自從遠處星星點點的亮起來,幾根弓箭軟軟的落在草原人馬背附近的空地上。幾聲青年聽不太懂的喊聲迴蕩在原野。


    在幾個騎兵打著火把從遠處奔了過來,借助著火光,青年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裝扮。


    為首的人看上去像是個騎士,他的身上穿著簡單的鐵鏈甲,堪堪能夠覆蓋住他身上的要害位置,至於剩下的那些人則更是想他的侍從,隻著一些相當破舊的皮甲,看上去很是寒酸,這不由得使青年剛剛有些放下來的心,又緊緊的懸了起來。


    雖然這些人表麵上好似是處於優勢,但如此簡陋的裝備下,如何能抵抗這些在恐怖的草原騎兵。要知道,即使是科文人全副鐵甲的騎士,在一對一的情況下,也不敢說自己就一定能戰勝一個精銳的亞錫部落戰士。


    好在,他們至少沒有一上來就交手,而是選擇了談判,如果是這樣的話,即使他們談崩了,他們也完成了“近身”這一項目,草原人的遊騎兵戰術,那就有些施展不開了,這樣,也許這些從遠道來的戰士們還能稍稍多一點勝算。


    但那些亞嘜部落的追兵們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們擎住手中的弓箭,將其瞄準在那位孤身前來的騎士身上,大聲的說起他們的語言來。


    “你們!不準靠近,想要談的話,隻叫他一個過來!”


    身披鐵甲的騎士在聽完身邊侍從的解釋後,顯得有些不太高興,他轉頭跟那位侍從說了一句話,侍從先是有些猶豫,繼而大聲的將其翻譯了出來,青年躲在樹旁,心中卻暗自感到驚奇,令他實在沒想到的是,那位侍從竟然是一口出純正的遊牧腔調,仔細一瞧,竟也是個鹹魚的親戚,另一個草原人。


    看到這裏,青年突然卻有些酸酸的感覺。


    這便是一個帝國的國力嗎,即使是一個區區邊境小騎士,都有草原人來為他服務,而據他所知,即使是在利維特的王帳中,也絕對缺乏外族人的痕跡。像是他這樣懂點亞錫人的語言,已經算的是王國中比較前衛的貴族了。


    隨著各個民族國家之間的互相交互,擁有外族人的重要毋庸置疑,但在之前,國內的保守勢力卻一直在反對這種現象,而現在看來,確實是應當治理一下。


    騎士身旁的草原人開始逐字翻譯起來,大概是因為草原人的詞匯量少的可憐,因而表達不出這麽豐富的意思,草原人跟自己同胞翻譯的時候十分吃力,就連口氣也很“生硬”。


    “這裏是大普魯斯帝國的‘牧場’,而這裏的‘酋長’……''長者''當然是毋庸置疑的擁有這裏的‘規矩’,不能你們說怎麽樣,那就怎麽樣,而是他說怎麽樣,才能怎麽樣。”


    青年聽得頭有些發昏,但卻看那些草原人卻點了點頭,一副挺懂了樣子,不僅將這些敵人在心中的地位稍微提了又提。


    原來他們不是些隻會殺戮的野獸,也是有些思考能力的。


    “那你們想怎麽辦。”草原人的頭人皺了皺眉頭,強壓下心頭的怒火,說道:“我知道,來到別人的家裏,就要遵守帳篷主人的規矩,現在既然是在你們農人的土地上,那想必也是一樣的。但你的規則總不能是將刀架在我們脖子上談判,如果是這樣,在我們草原上,這就叫帳篷主人沒有招待好客人,客人可是可以隨便掀翻他的帳篷的!”


    那個鐵甲領主身旁的草原人對自己同胞稱不上客氣的迴答怒目而視,但跟自己的主人聊起天的來的時候卻是一副很尊敬的樣子,他開口翻譯了一兩句,但那個草原人還沒說完,那位領主便推開了他,爽朗的大笑幾聲,便不顧身旁幾個侍從的阻攔,策馬孤身跑到了草原人的集群中。


    “你,來這裏,做什麽?”領主有些含糊的吐了幾個簡單的草原詞匯,沒想到,他剛剛看起來說話要靠草原人的翻譯,自己卻是會講兩句的。


    在這段時間中,青年曾不止一次的試著抹黑從這裏逃走,但他的身上卻一直有幾雙狼一樣的眼神盯著自己,他知道,那是草原人口中的“烏裏奇”大弓手,他們號稱得到了上天的恩賜,即使是在黑夜中,也能看清楚事物,射中自己的敵人,剛才那幾箭,便是他們招唿來的。


    “我們不過是在處理一些草原人的家務事,弄完之後,我們立刻就離開這裏,絕對不打擾你們農人的生活,甚至,事成之後,我們的商隊還可以送給您一份豐厚的禮物。”


    青年的心中咯噔一下。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些草原人竟然對他生出這麽強烈的一股殺心,原本桀驁的他們竟然這樣謙卑,即使是舍了麵子不要,也非得殺自己不可。


    他悄悄的將自己的身影轉移到大樹的陰影下,隻要是他們談妥了,自己肯定是撒腿就跑。這些大普魯斯人的出現毋庸置疑是給自己提供了些許的便利,如果把握得當,也許還能博得一線生機。


    正當他開始自己的行動時,草原人的“烏裏奇”們當即像他發射了幾枚鋒利的弓箭。不過好在青年行動足夠果斷,趕在弓箭命中他之前,便躲進了一片盲區上。


    青年正想再次逃命,卻不想此時卻傳來了刀劍碰撞的聲響。馬蹄聲,戰嚎聲,與之混雜,行程亂糟糟的一片。小心翼翼的探頭出去,卻見到原本那幾個平穩行進的火炬變的一顫一顫的,明顯是在有著劇烈的活動。


    之前的領主再次發出聲音來,他朝著草原人大聲的咆哮了幾聲,周圍其他的大普魯斯人似乎是得到了某種指令一般,還之以更加激烈的戰嚎。雖然青年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很顯然,大普魯斯人和這些亞錫人肯定是談崩了。


    青年當即抱著自己的長劍衝了出去,既然已經開始混戰,那麽在蹲在那裏顯然不符合他心中的對自己的要求。


    青年高聲唿喊起科文人的戰嚎聲來,聲音中隱約的跟大普魯斯人的戰吼聲有些相似之處。


    但當他出現到眾人的麵前時,卻發現他們已經停了手,兩撥人劍拔弩張似的站在那裏,好像是又克製住了自己的情緒,隻有他一個人愣生生的冒出來,引得眾人一度圍觀起來。


    幾刻鍾之後,青年才逐漸的捋清楚了之前發生的那些騷亂。


    原來,是他剛剛躲到樹後麵的行為擾亂了剛才的局勢。


    為首的那位領主騎士高傲的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他身後的仆從再次出言翻譯到:“既然是你們的家務事,那怎麽可能會在我的境內呢!如果你們不打算挑釁主人家,就立馬收拾好自己弓箭抓緊滾蛋吧。”


    草原人的臉上頓時陰晴不定起來,他咬了牙問道:“那麽,您是不打算給我們方便了?”


    領主將自己的佩劍憑空揮舞了兩下,像是在跟一縷空氣鬥智鬥勇。


    “我的手下人找到了一匹馬,一匹身上插著草原弓箭的大普魯斯馬。請問,這件事,如何能算得了草原人的家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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