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多驚訝的長大了嘴巴,汗水沿著他的兩鄂留下,才不過幾分鍾的功夫,他的身上就就已經被汗珠打的水濕,但跟他眼前所見的東西相比,他卻又覺得這些根本算不上什麽。


    奧蘭多將目光投向帶他下來的老水手,眼睛裏麵寫滿了驚訝,即使是最惡劣的莊園主,也不會這樣抽打他的農奴。即使是性情再溫順的人,也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不反抗。


    老水手打著手中的魚油燈,蹲到了一個槳手旁邊,卻映出一張跟奧蘭多所見過的人都迥異的麵孔。頭發呈現出那種密集的彎曲狀,而且皮膚也黝黑的驚人。


    “這是亞嘜人。”老水手出言解釋道。“從前,亞嘜人在南方的山穀裏麵欺壓咱們普魯斯人,現在是到了他們還債的時候了。”


    油燈光下,那個亞嘜人光著身子,背部上還有著一層層的鞭痕,腳踝上還綁著鎖鏈,大概是被油燈照在身上叫他覺得有些羞恥,他不自覺的蜷縮了一下身子,但他才剛要做出這個動作來,管事的水手就毫不猶豫的往他身上抽了一鞭子,怒罵道


    “老爺願意看看你這幅鬼樣子,那是你的榮幸,給我把臉轉過來,讓這位大人好好瞧瞧你那副狗樣子。”


    奧蘭多看到那個體態奇異的人似乎能聽得懂大普魯斯人的話,他的身體顫抖了好一會,就連他腳下的鐵鏈子都發出了聲響,但當船艙裏鞭子劃破空氣的劈啪聲響再次響起的時,他還是將臉轉了過來。


    魚油燈的燈蕊因為長時間的燃燒,有一節斷裂開來,正掉在這個人的臉上,他下意識的舉起手要抹掉滾燙的燈灰,但僅僅是舉到一半便又放了迴去,任憑還在燃燒的燈芯附著在他的臉上,發出些許燃燒爆裂的聲響,在他左半邊的臉頰上熾出一道灰黑色的傷痕。


    但這也並沒有讓他的麵孔顯得更加猙獰,恰恰相反,這個人的瞳孔中閃爍出的些許空洞無助,以及眼角混合著汗水留下的眼淚叫奧蘭多有些上不過氣來。


    奧蘭多隻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複雜。他自幼便接受了對亞嘜人的仇視教育,而今他當真的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亞嘜人,心裏卻有些恨不起來。


    但十幾年來的騎士教育最總占據了上風,在幾個水手帶著幾分玩味的眼神中,奧蘭多轉過身子,不再去看那搖槳的亞嘜人,並且在心中暗自念道:這可不是大普魯斯的農民,別把他們的身份歸為一類!


    想到這裏,奧蘭多的心情又很快輕鬆下來。他慢慢的將船艙中富含水分的空氣在鼻腔中濾過一遍,在感受到有充足的空氣湧入胸前之後,隨機說到


    “這倒是個處理亞嘜人的好主意,用工作來完成對他們的懲罰和拯救。”


    船艙裏麵幾個水手有些吃驚的抬起頭看了看奧蘭多。


    “用工作來救贖罪人?老爺就是老爺,這話可說的真妙啊。”


    “嘖嘖,比咱們有水平,要我說,比船上的‘老二’都有水平……”


    聽過水手的讚譽之後,奧蘭多的臉上有些泛紅。船艙裏麵實在熱的厲害,更況且還有些難聞的臭味,蒸騰起的汗水爬到頭等的甲板上,然後凝結成雨滴落在船艙裏,像是一直在下著小雨。


    那個被油燈燙傷臉的亞嘜人見奧蘭多已經轉過身去,雖然聽不懂他說了些什麽東西,但他依稀聽到了那幾個水手快活的語氣,想必他們必定是一丘之貉。眼見的剛來到這裏的男人是不會為自己出頭了,阿裏不禁在心頭又歎了一口氣,然後便又恢複了機械一般的搖槳工作。


    為了不使自己在這種陰暗的地方下崩潰,阿裏每天都在搖槳的時候,在心中想象著甲板之外的場景:碧藍的大海上卷起層層泛白色的波濤,通透的天空中時常有飛鳥一掠而過。大普魯斯人住在草地上,和牛羊牲口一起住在擁堵的小房間裏,身體彌漫著腐敗的臭味……


    如果沒有辦法改變生存的環境,那就隻好把現在的東西變成天堂。


    這是部落裏的先知在臨死前留給阿裏的最後一段銘言了,他跪倒在自己的麵前,身後是大普魯斯人的騎兵,而胸前插著一根穿胸而過的箭。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先知仍在試圖教會他更多的知識,好叫部落裏麵的智慧得以傳承下去。


    盡管,在有過十幾年前的那場浩劫之後,真正掌握了“先知的智慧”之人已經消失殆盡,先知所能教給阿裏的,也不過是幾分皮毛罷了,但他們仍然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民族。曾經的典籍雖然大多已經變成了一堆灰燼,但亞嘜人殘存的後裔們依然在付出自己的所有的努力去破解那些難以理解、斷斷續續的文字,假以時日,他們也許會有收獲。


    如果沒有“淘金者”的幹預,也許他們真的會有機會。


    重重的鞭子再次落在了阿裏的身上,這已經是今天的第四次了。不知怎麽的,阿裏隻覺得自己今天的腦子出奇的好用,因而迴憶起自己的過往活在幻想中的時間也長了許多,而這也是他的背上比平時烙下了更多傷口的原因。


    挨過鞭子之後,阿裏無聲的呻吟一二,繼而趕緊加快了搖槳的馬力。站在一旁的水手見狀,又揚起來了鞭子去抽打其他人,一個水手有些疑惑的問道


    “賽倫,那小子已經跟著船跑了幾趟了?”


    “三、四趟了吧。”


    “都這麽長時間了還這麽精神?我手底下的那幾個,剛弄上船的,才劃了一次水,你看,這就快不行了。”


    拿著鞭子的水手丟下手裏的鞭子,說道:“我也關注他有段時間了,挨的鞭子最多,可也最能吃,而且挨完打之後幹活也老實,上船之後還胖了不少。”


    “嘖嘖,這就是剛才那位大人說的‘救贖’?”


    “我可不管這東西,隻要他能幹活就行。我上去透透氣了。他命賤我哪管得了。叫他們都歇會兒吧,把槳收起來,上麵估計該換船帆了……”


    賽倫有些慵懶的伸了伸腰,順著梯子爬上了甲板,清涼的海風吹刮在他的皮膚上,引得他的一陣生疼。盡管如此,他仍然喜歡這種被海風拂麵的感覺,這叫他覺得能使自己的身體保持幹燥和健康。因而,每當他從深深的船艙中爬到甲板上吹海風的時刻,都是他一生中最喜愛的時光……


    他迴頭望向岸邊,打算目測一下船到底從岸邊劃出來了多遠,也好叫他判斷一下槳手下一步的工作應當如何安排。


    果真是個好天氣。


    貨輪已經駛離碼頭大概有了一裏的距離,甲板上工作的水手已經掛好了船帆,即使賽倫繼續呆在下麵,也自然有人下去叫他停手。


    隻是岸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海岸上燃起了一片熊熊的烈火,岸邊碼頭上顯得格外熱鬧,大量的貨船停靠在碼頭的邊上,想靠岸的船過不去,也沒有船隻再繼續出海。


    一個木製的哨站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緣故跨了下來,但大概是沒有人摔傷的,因為從他的角度看不到有人圍在那裏,那麽可以認為是沒有人……


    “這是可惜了,還沒出發的那幫弟兄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這麽大好的天不出海,真是太可惜了。”


    但這也不過是一次感歎而已,雖然是剛剛才從碼頭裏出來,但最要緊的工作卻都已經做的七七八八,十幾個水手、更加上幾個來自天南地北的旅客,大家自然是有的聊。


    岸邊,一個頭發和胡子都白成了一種顏色的老兵正躺在一片沙灘上。他的身邊是一處倒塌的木製哨站。不知道是不是倒在了沙灘上的緣故,從高處跌落的摔傷並沒有直接要了他的命,隻是摔斷了他的幾根骨頭。


    老兵的嘴巴不停的發出一些叫喊聲來,似乎是想要吸引周圍人群的注意,但不知道為何,明明耳邊就有大量的人聲,但卻沒有一個人聽到他的唿喚。


    在剛才的摔傷中,老兵一時之間失去了他最引以為傲的視覺。


    他是看到當年南征的海船迴歸的第一雙眼睛。


    他曾經目視那些船隻出海,又目視了那些船隻歸來。他曾經見過如今嬉鬧的碼頭是一片荒地,彼時的他還隻是一個少年,在父親的指揮下試著將一根木棒埋到沙灘上。


    父親告訴他,他們正在建設一個叫做“港口”的東西,等到建成了之後,來往的船隻就會在這裏停靠一下,購買和售出一些東西。


    “到那個時候,這裏就會變成一個……一個非常富饒繁華好地方了。”


    父親如是說道,他的臉上掛著笑臉,眼睛裏麵放出希望的光彩。


    而這一切都離他遠去了。


    眼前是一片比想象中的地獄更恐怖的顏色,他什麽都看不到,他著急,焦灼,但卻並不是為了自己。


    “紅色!血!”老兵奮力的喊出自己在失明前所看到的最後一片世界。


    “紅色,整個海岸!屍體!血!”他開始變得語無倫次,每一次大吼的同時,喉嚨都有血咳出來,順著嘴角浸潤在沙灘上。


    最終,老兵聽到了一聲氣泡裂開的聲音,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徹底的失去了力量,即使他拚了命,喉嚨中都隻能發出微若的唿嚕聲。他試圖咽下口中阻礙發音的東西,但它們卻固執的卡在了喉嚨上。


    一個路人看到了眼前正在失去生命的老兵,他並沒有伸出手去幫助這個老兵,但眼睛裏卻閃爍過一絲絲憐憫,然後便緊隨著人走向了篝火點燃的方向。


    他認得這個老兵,感覺上這人是個怪胎,明明有的一次好運氣,當上了碼頭的一個小軍官的頭銜,但他卻沒有把握住機會,一直到死還傻乎乎的站在崗哨上守著,誰都知道,那是傻小子們才幹的活,帝國已經十幾年的時間沒有遇到真正需要警惕的敵人了。


    同樣是個死,但人和人的差距就宛如鴻溝一般,如果是在正常的日子裏,大家看到這個老兵多少還有可能會幫一把,但是現在。


    幾個騎著駿馬,身披各色盔甲的騎士正站在那裏,他們甲胄的色澤鮮亮,披風整潔。


    他們的頭上戴著頭盔,這讓圍觀的民眾們看不清楚他們臉上的神色,就連是從盔甲中傳出來的聲音都叫人有種失真的感覺。


    “阿巴斯奇亞的陛下已經離去了,昨夜他已經承過薩丁的感召。”


    “佩裏斯殿下將會為諾丁陛下守靈三天,三天後諾丁陛下將會得到安葬。”


    “而後佩裏斯殿下將繼承皇位。”


    騎士們話像是一顆顆釘子紮在那些市民們的心上。


    自從帝國建立以來,特別是這個碼頭附近的市民們,生活質量都有顯著的提高,這點當然是皇帝的功績。特別是年齡偏大一點的市民們,他們哭的尤其傷心,在帝國的建立之初,他們也是非常自信且狂熱的一群人,他們大多數是看著諾丁陛下一點點的從一個弱冠少年變成了一個俊朗的青年,再到現在成為了一個成熟穩重的政治家。


    在他們的眼裏,諾丁陛下很多的時候不僅僅是一個皇帝,甚至還是新生帝國的象征。


    費利佩先帝解放了大普魯斯的人民,而諾丁皇帝又建立起了帝國,他們的一生都罕有暴政的痕跡,隻是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故事,在百姓間口口相傳。


    而諾丁皇帝又特別以仁慈慷慨而聞名於帝國。


    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人顫顫巍巍的從懷裏掏出一塊亞麻手絹,在擦幹淨了從眼角中不自然的流出來的眼淚之後,仔仔細細的整理了一番身上穿戴的褐色長衫,直到身上在不沾染一顆灰塵。


    十六年前的那個葬禮上,他離開了自己呆過一生的地方,那是一個四季如春的山穀,山穀的正中央有一口井,井中的水清涼甘甜。


    費利佩在這個山穀裏麵輸了第一次戰爭,但也在這個山穀喚醒了當地民眾的靈魂。


    山穀裏麵曾經有個笑話是這麽講的,贏了一百場仗還不如輸一次管用,早知如此不如早輸。


    相傳,帝王曾飲水與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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