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良田渾身僵住。


    多德澤不再講話,徐良田也不再掙紮。


    小小的屋裏被陰鬱至極的沉默籠罩。


    不知過了多久,徐良田的雙手無力垂下。


    他輕笑:“如此說來,師父您靠近我、教我功夫、教我做人的道理,都隻是因為我是那什麽少主?”


    多德澤沉默。


    初見徐良田,是因為他眉宇之間像極了主子。


    那時的多德澤欣喜若狂。


    他覺得蒼天眷顧,他找尋了那麽多年,終算是不負。


    所以,他收徐良田為徒。


    那時的多德澤並未想太多。


    他之所以教徐良田功夫,隻是想著日後迴到哈圖,徐良田能有自保的能力。


    畢竟,哈圖朝中過於複雜。


    但,後來……


    隨著相交漸深,多德澤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對良田,到底隻是單純的主仆情誼。


    還是,他當真已經將良田看作了自己的徒兒。


    他和徐芳園一般,關心良田的起居飲食;也如駢拇那樣,期待他上進的同時,也不要太拚。


    多德澤猶記得駢拇說他對良田過於嚴厲的時候,他嗤之以鼻——


    以良田的出生,他沒資格慢慢長大,也沒資格懈怠。


    然而,每每瞧著良田過分勤勉的時候,多德澤不止會讓良田注意休息,甚至還會直接出手讓良田停下。


    不知不覺間,多德澤自己都未曾發覺。


    那些個良田沒資格慢慢長大的話,被他自己用行動給反駁了。


    見多德澤久久沉默,徐良田扯唇:


    “還真是啊。”


    多德澤聞言一怔,他下意識的想要反駁。


    然而話到了嘴邊,卻是止住了。


    罷了罷了,都已經攤牌了。


    多德澤自信良田知道什麽才是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


    如此,那些個解釋便也沒什麽必要了吧。


    “所以,師父您教我功夫,是想要讓我迴哈圖吧。”


    徐良田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既然我是你們的少主,那我可以知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帶我迴去哈圖麽?”


    “今日。”多德澤收斂心思,淺聲答道。


    徐良田臉上的笑意僵住。


    他默了許久,笑意方才重新綻放:


    “難怪你不讓我去找阿姐。”


    “恕屬下無禮,但你既為少主,自是該知道以大局為重。”多德澤沉聲朝著徐良田開口。


    “我知道。”徐良田半眯著眼眸,似笑非笑:


    “我就說這段日子為何師父老是教我家國大義,,什麽舍小家為大家,什麽有國才有家,原來竟是為了今日做鋪墊。


    隻是,師父我有些好奇,若是我家阿姐按時迴來。


    你要如何帶我離開,難不成……”


    說著話,徐良田頓了頓,他的眼中劃過一絲委屈。


    他想起方才阿爹對自己說的話。


    不要哭也不要鬧。


    就如師父所言,阿爹必然是知曉了自己的身世。


    以阿爹方才的態度來看,不管師父做什麽,他都必然會答應的。


    那麽,阿姐呢?


    阿姐會不會也知道?


    徐良田掩去眸底的委屈,他咬牙道:


    “難不成師父已經對我家阿姐說過此事了?”


    “她知道我會帶你走。”多德澤嗯了一聲。


    徐良田渾身僵住。


    他很想笑,卻終是笑不出來。


    原來,阿姐也知道啊……


    感覺到徐良田的顫抖,多德澤反應過來。


    縱然知曉此時是讓徐良田對徐家死心的大好時機,但他終究是不願。


    多德澤唿出一口氣,緩緩道:


    “但是她對我說過,不能勉強你,要讓你自己做選擇。”


    滿眼的淚水瞬間被欣喜所取代。


    徐良田眼睛一亮:“師父,您說我家阿姐要我自己選?”


    “嗯。”多德澤點頭:


    “事實上你的父親也告訴過我不得逼迫你,讓你自己選擇。”


    “如此……”徐良田有些不解。


    “我沒有要逼迫你的意思,隻是將事實說與你聽,要怎麽做,看你。”


    多德澤放開徐良田,緩緩道:


    “我曾對你說過哈圖的局勢,若你覺得你能袖手旁觀的話,那便留在大黎吧。


    事實上,今夜,不管你隨不隨我離開,我都要離開大黎了。”


    徐良田微滯:


    “哈圖出事了麽?”


    “小皇帝生病了,他原本便就是一塊遮羞的布。”多德澤道:“


    如今皇帝病倒,那些個野心勃勃的朝臣們的狼子之心,便再也藏不住了。


    現在的哈圖,正是各方勢力博弈的最好時機。


    哈圖的皇權斷不能落在心思叵測之人手中!”


    “若是哈圖換了皇帝,哈圖的百姓會怎樣?”徐良田喃喃開口,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為艱難。


    “哈圖百姓本就活得艱難。”


    多德澤歎息一聲:


    “一旦江山易主,民不聊生倒是小事,我隻怕那羽國會趁亂攻入,那時,這世上怕是再無哈圖……”


    說到這兒,多德澤哽咽許久之後,方才扯唇繼續:


    “國都沒了,百姓自也不會安生。


    以羽國人的手段,隻怕會山河破碎,血流成河。”


    “血流成河……”徐良田啞聲低喃,他的後背泛出一層冷汗。


    他握緊拳頭,連自己都未意識到,他整個身子此刻是顫抖的。


    不知過了多久,徐良田方才找迴了自己的聲音:


    “師父,你迴去哈圖要如何?”


    多德澤聽言,眼眸黯了許多。


    原本,他是想著帶著徐良田迴去哈圖的。


    朝野再亂,但麵子總是不能丟。


    良田作為皇家血脈,就算不能讓人心服口服,卻也能震住一些蠢蠢欲動的心。


    但……


    若是良田不迴去,那麽他作為一介臣子,隻能以血肉之軀護江山。


    “師父,我隨你一同迴去。”徐良田道。


    多德澤像是沒聽清:“什麽?”


    “我隨你一同迴去哈圖。”


    徐良田緩緩道:“我不想看到血流成河。”


    多德澤聽言大喜。


    “但是……”在多德澤開口之前,徐良田先說話:


    “我要去找阿姐。”


    多德澤咳嗽了一下。


    他知道徐良田為何會這樣說,可是就算他去找,又能怎麽找?


    難不成他去找就能找到麽?


    “我曾在心中發過誓,隻要阿姐過得好,哪怕我用命來換都可以。”


    徐良田說:


    “可是,師父,現在我的命是哈圖的了,求你讓我去找我家阿姐吧。


    若是不找,此生我都不會原諒自己。”


    多德澤沉默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方才無可奈何的看著良田:“如此,為師與你一起去。”


    “不必了。”


    徐良田搖頭:“既是今日便要離開,想來師父該有許多事情要安排。


    師父你盡管忙自己的,不用擔心我。”


    徐良田說完轉身便走。


    往前走了幾步,徐良田頓住,他迴頭看著多德澤,沉聲道:


    “師父你放心,不管能不能找到阿姐,今晚子時之前我一定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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