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弦苦笑。


    皇帝自然是信了的。


    若是沒信,他也不會來到這貧瘠之地了。


    皇帝早已不是當年的皇帝。


    常寧侯卻依舊是當初那個一腔熱血的常寧侯。


    當危機來臨之時,常寧侯甚至一點招架的力氣都沒有。


    其實不能說是沒有招架的力氣,隻能說常寧侯根本就不信皇帝真的會信那些個讒言。


    削封地、散親隨、卸兵權。


    若不是常寧侯的兵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且西境還需要常寧侯守著,皇帝恨不能將他手裏的兵將卸得一幹二淨。


    皇帝下的手其實不算黑。


    但那些個官員卻個個都是會見風使舵的。


    顧家整個家族在朝為官者眾多,且都是些兩袖清風的好官。


    以往有常寧侯在,沒人敢輕易對顧家子弟動手。


    瞧著常寧侯不同往日,一些原本就看不慣常寧侯的官員開始暗戳戳的踩上了那麽一兩腳。


    雖然顧家為官者多清廉,但卻保不住他底下的人手腳也幹淨。


    短短數月,顧家子弟被參了不少本。


    好端端的一個大家,元氣大傷。


    常寧侯在民眾間的聲望也因著顧家子弟一落千丈。


    原本一心隻想護國的常寧侯看著好好的一個家,陡然間殘破不堪。


    心裏頭又恨又氣又怨。


    他想不通,自己一心為國,怎地落到如此下場。


    最後還是謀士告訴常寧侯,現在可不是想不想的通的時候。


    現在是活不活的成的時候。


    常寧侯不解。


    謀士說皇帝動作不斷,這是擺明了要亡顧家,還望常寧侯早做打算。


    這樣的說辭,常寧侯自然是不信的。


    他覺得如今的顧家對皇帝而言根本夠不上半點威脅,向來寬厚仁慈的皇帝該不會如此趕盡殺絕。


    但皇帝偏偏就這麽做了。


    或者說皇帝不做,自會有人會替皇帝做這事兒。


    皇帝這般不喜常寧侯,當初那些個早就看不慣常寧侯的自是恨不能借此機會除掉常寧侯。


    而今的常寧侯說是侯爺,其實手裏頭除了那千人不到的兵將,可是半點權都沒捏著了。


    反正都是強弩之末了,他們才不信常寧侯還有翻身的一天。


    在接連被死士暗殺多日之後,常寧侯做了一個決定。


    他將自己最看中的兒子顧南弦叫到身邊,與他恩斷義絕。


    徐芳園愕然又不解:“恩斷義絕?”


    她其實可以理解常寧侯想要保護顧南弦的心思,但恩斷義絕,這未免也太過了吧。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顧南弦苦笑:


    “一點都不過。”


    “我的幾位兄長瘋的瘋、殘的殘、死的死,若是我再留在家中,不知會有什麽下場。”


    徐芳園滯住。


    她沒想到還有這種事情。


    顧南弦顯然也沒有多做解釋的心思。


    他扯了扯唇“我作為棄子離開西境,出乎意料的一路暢通,或許父親演的那出戲足夠真,騙過了所有人吧。”


    這些年來,雖然暗中窺探的人不少,但從未有人對顧南弦出過手。


    顧南弦知道這都是父親的功勞。


    “我走後,如今的父親連身邊的情親隨都已經換了幾撥。”


    說到最後,顧南弦眼睛有些發澀。


    他攥緊雙拳,輕輕地咬了咬牙齒:“我原本因為他都已經被架空成了如今這幅光景,該是不會遭人惦記,可誰曾想竟還是出了事情。”


    徐芳園皺眉:“什麽事情?”


    “起夜的時候摔斷了腿。”顧南弦勾唇,臉上說不出的嘲弄。


    徐芳園僵住。


    一個常年領兵打仗的人起夜時摔斷了腿,怎麽可能?


    “自是不可能的。”顧南弦道:“不過是被身邊的隨從設計害的罷了。”


    “那你準備怎麽辦?”


    顧南弦雙肩顫動:“若是我在這時候動,隻會將我和他一並害死。”


    徐芳園皺眉:“那有大夫去看你父親麽?”


    “大夫自然是有的,但是真大夫還是假大夫就不一定了,我聽聞父親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顧南弦的笑容越發苦澀:“皇帝為了得個好名聲,說是要覓天下醫者給他治腿。但父親該也是知曉無望,所以這才寫信讓我迴去見他最後一麵。”


    “所以你要迴去麽?”


    徐芳園盯著顧南弦,輕聲問道:“你確定那封信是你父親寫的麽?”


    顧南弦抬頭:“你的意思是……”


    “我認為那封信不會是你父親寫的。”徐芳園聲音依舊清淺:“不過我覺得這倒是一個契機。”


    顧南弦皺眉:“契機?”


    “嗯。”徐芳園點頭:“你方才說皇帝覓天下醫者給常寧侯治病啊,依我之見……”


    “不行。”


    徐芳園還未說完,便被顧南弦急急打斷:“太危險,你不能去。”


    “不過早晚的事情罷了,談什麽能不能?”


    徐芳園握住顧南弦的手,感受到他的手顫抖的厲害。


    她下意識的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徐芳園一字一句道:“顧南弦,難道你想一輩子留在白沙村裏頭做個獵戶麽?”


    “你的族人,你的兄弟還有你的父親遭受了那麽多不公,顧南弦你真的可以無動於衷麽?”


    “可是……”顧南弦聽言,有所猶豫。


    他眸光微閃:“若是我去了,父親他……”


    “不過是謀一條生路罷了,考慮那麽多做什麽!”


    徐芳園輕聲打斷顧南弦。


    她定定的看著他:“顧南弦,你並不甘心在此,對麽?”


    顧南弦沉默。


    “既然有冤有恨,那便找那冤家找那債主說個清楚嘛。”徐芳園道。


    她的語氣輕鬆自在,仿佛說的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顧南弦卻因她這尋常的話語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以往,流光勸他,他不為所動。


    不是不能,隻是不敢,他不確定該不該。


    這些年,他雖隻是一個小小的獵戶。


    為了不引人注目,他從來都是暗中幫助其他兄弟生財斂財。


    如今,他們兄弟七人所創造的擁有的,早到了可以撼動大黎的地步。


    但即便有如此的底氣,他還是不確定。


    顧南弦不確定,一旦他邁步出去的後果是否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不是讓你謀逆,隻是討個公道。”


    見著顧南弦麵色凝重,徐芳園輕輕地摳了摳他的手心。


    迎著顧南弦茫然的眼,徐芳園微微一笑:


    “常寧侯的公道、顧家的公道總得有人討吧?”


    顧南弦沉默。


    徐芳園笑容更深:


    “不過這公道該如何來討,還得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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