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兄長”沒再反駁。


    沉默了片刻,才正色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單看她能把老十二從鬼門關前拉迴來,就足以說明這個商賈之女的不容小覷。


    仔細想來,自打她到了老十二身邊,老十二這一路走來可謂順風順水平步青雲。


    就說賑災這件事吧,若說沒有她為老十二出謀劃策安排操持,老十二就是再精明能幹也絕對做不出這樣的成績。


    赫連一族的根基深厚,手能伸的多長咱們也弄不清楚,的確應該謹慎些。”


    “兄長果然是個做大事的。”男子讚道,“心中明明對某些人極為鄙夷不屑,卻還能聽的進去小弟的拙見,胸襟實非常人所能比。”


    “行了,你就別拍我馬屁了。”“兄長”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他們哪一個不說我是草包,成日裏隻知道泡在女人堆裏?


    都覺得我是與皇位最無緣的一個,父皇更是覺得我不成器,早早便放任自流,甚至懶得管束,應該是覺得已是我無可救藥了。”


    “兄長何必妄自菲薄?兄長隱忍多年,成功的令所有人以為你不會危及到他們對皇位的爭奪,這不正是兄長的目的嗎?”男子笑著給他倒了杯茶,“能夠這麽多年都不暴露真實實力,小弟著實佩服不已。


    況且若是論起來,與皇位最最無緣的人應當是小弟才對。


    就憑這殘破的身子,小弟才是早已被父皇放棄的兒子。”


    “你也別這麽灰心喪氣,這些年來,他們不是也從不知道你竟這般有本事嗎?若論起足智多謀,我看父皇的所有兒子中,就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你的。”“兄長”伸出手,在男子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安慰道。


    “小弟病體沉屙,日日苦熬著,不過苟延殘喘。連今日這樣的外出都是奢望。


    囿於病痛,連床都很少下。


    大把大把的時光,也隻能看裏什麽都有,小弟也不過是借鑒了古人的智謀。


    皇位什麽的,小弟真的從來沒想過去爭,爭來又有何用?


    小弟隻想把這亂局攪得亂上加亂,為自己和我那可憐又卑微的生母討個公道。”男子的語氣很平淡,目光也始終平靜無波。


    旁人見了或許會覺得他對自己所說的一切並不在意,可事實並非如此。


    這一切都是支撐他活到今日動力。


    沒人知道他一天要咳多少次,每一次仿佛都是將他的生命力從身體裏緩緩抽出。


    沒有人知道,他最怕的就是下雨天,一到陰雨連綿的日子裏,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骨頭不像被砸碎了一般疼痛。


    他不能曬太陽,不能見風,不能食辛辣,甚至連葷腥都不能多沾。


    酒是什麽滋味他就從來沒嚐過。


    少時因為好奇,偷偷喝了一口茶水,差點因此丟了半條性命。


    他覺得自己無時無刻不再與司命苦苦抗爭,他把每一日都當做生命的最後一日來度過。


    他苦心孤詣鑽研兵法謀略。他在意的從來不是皇位,他隻是固執地想要向每一個傷害過他們母子二人的惡鬼們狠狠報複,他要他們付出慘痛的代價!


    可是他不能激動,不能動氣,所有的情緒都不能劇烈,想要繼續活著,這便是代價之一。


    盡管很難,但他還是做到了。不止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是更上一層樓的心如止水。


    再苦再難他也得做到!


    在親眼看到那些仇人遭到報應之前,他必須活著!


    “兄長”聞言,想要勸他想開些豁達些,可是想了想,卻什麽話也沒說。


    自己有什麽資格勸他放下?他自小忍受的病痛折磨自己從未經曆,他遭受的那些對待自己更是難以想象。


    宮裏的陰私處處皆有,可自己所見識到的,與他真正經曆的比起來,恐怕是小巫見大巫。


    不曾身處他所在的地獄,又有什麽同他說教勸他釋懷?


    還是男子的咳嗽聲打破了沉默。他攥緊了拳頭杵在嘴上,一聲又一聲,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痛苦。


    “兄長”見他這次咳得比方才哪一次都更加厲害,趕忙上前詢問:“藥呢?放在哪兒了?”


    男子已經咳得說不出話,另一隻手指了指腰間。


    “兄長”會意,立刻從他腰帶裏翻出一個不起眼的小瓷瓶,倒了粒黃豆大小的藥丸子喂他服下,又幫他順了半天的氣。


    “多虧兄長相救,小弟感激不盡。”男子終於緩過勁來,微笑著道謝。


    “兄長”歎息一聲,道:“你這脾氣,若是不這般執拗,身子也不至於這麽多年都不見好轉。


    仇,是一定要報的,可身子也該好好保重才是。”


    “兄長教訓的是,小弟一定緊急在心。”男子答道。擺明是在敷衍,卻禮貌地叫人生不起氣來。


    “你素來有主意,我又何必多費唇舌討嫌。”“兄長”也笑了,旋即斂了神色,正經道,“這件案子還是盡快了解的好,若是真等那個商賈之女迴來還未有決斷,隻怕會節外生枝。


    你養身子的時候抽空幫著為兄想想該如何才能萬無一失地把老十二的罪名坐實了,如此一來,咱們才能高枕無憂。”


    “兄長所托,小弟自當竭盡所能。”男子應道,“天色不早了,快到禦醫請脈的時辰了,小弟也該迴去了,以免走漏了風聲徒增麻煩。”


    “兄長”點點頭,道:“是該早些迴去。你的身子還是要仔細著才好,日子還長,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遇見了能治好你的神醫了也未可知。”


    “小弟告辭。”男子笑了笑,沒多說什麽,起身走到帷幔前,從袖中拿出一隻小巧的銅鈴,輕輕晃了晃,鈴聲悠揚,傳出去老遠。


    很快,便有一名隨從打扮的男子懷中抱著什麽,領著四名抬著小轎的轎夫快步跑了過來。


    隨從道了聲罪,掀起帷幔進去了。先是對著“兄長”行了禮,隨後便將抱著的狐裘披在男子身上,好一番整理,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


    然後,小心翼翼地攙著他走出了帷幔。


    等候的轎夫極有眼色地迅速掀開轎簾,遮擋著男子迅速又穩妥地上了轎子。把轎簾遮嚴後,抬著小轎飛快地離去。所有動作一氣嗬成,利落非常,顯然已不知這樣做了多少迴。


    望著小轎消失方向,帷幔裏的男子倒了杯茶,愜意地細細品嚐起來:“上等的香茗就擺在麵前,卻不能一嚐,屬實也是個可憐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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