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彈劾參奏不正之官,穆詢的腰杆總是挺得筆直,辦起差來也從來不必有所顧慮更不用講什麽情麵。因為他出自清正的開國功勳之家!


    可若是真的如這個名叫煙波的女子所說,那他鎮國公府還當真清白純良嗎?


    這玉佩是他兩年前弱冠禮時他父親鎮國公送的,是從庫裏挑的好玉石,雕了個蝙蝠祥雲的式樣,圖個好意頭。


    雖然送予他時比平時略鄭重了些,卻也沒有說過這是多麽珍貴的東西,更沒特意交代他要妥善保管存放什麽的。


    他以為不過是個尋常的貴重之物,雖然不便宜,但好歹是他的弱冠禮,千八百兩他們家還是花得起的。如何能想到竟是此等無價之寶?


    武誌清起初覺得穆詢明目張膽的瞧不起赫連嫣然,抓著她的商賈出身不放,絲毫不顧忌她如今已是正二品的縣主,未來的十二皇子正妃,實打實的皇親國戚。


    他本有心叫穆詢在煙波手上吃點虧,卻完全沒想到煙波姑娘這般厲害,竟然幾句話就把鎮國公府說成是仗著祖宗蔭蔽坐享其成揮霍享樂,甚至日子過得比皇族還要豪奢的國之蛀蟲。


    武誌清可不敢讓她再這麽說下去了,否則鎮國公一脈很有可能會成為功高震主連皇帝陛下也不放在眼裏的大逆不道之臣了。


    雖說他與穆詢是跟著白盛一同長大的,彼此知根知底相互信任,不會因為一兩句話就生了嫌隙。


    可有些事就像是埋進土裏的種子,表麵上看不出什麽變化,或許很長一段時間也不會有什麽不同。


    可是一旦遇到某些情況,就會如同降下了充足的雨水,說不定一夕之間這被遺忘的種子就會破土而出,發芽成長,誰也不知道會開出什麽樣的花,結出什麽樣的果。


    他們都已不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白盛不止是他們兒時的玩伴,還是出身高貴的皇子殿下,將來更有可能會成為坐在龍椅上的帝王。


    伴君如伴虎的例子古往今來不勝枚舉。武誌清隻想在白盛尚未成為孤獨又多疑的九五至尊之前,盡可能的多為他做些什麽。將來一旦他與穆詢失了聖心,至少還能念著他二人往日的功勞與幾人多年的情分上,讓他們能夠安度餘生。


    “煙波姑娘別生氣。穆二這個人也就這張嘴討人厭,其實他心地還是不錯的。這麽多年了,殿下和我也總是嫌他煩。一會兒就叫他給你賠禮。”武誌清邊對煙波賠笑,邊用力拉了拉穆詢的袖子以眼神示意他給煙波道歉。


    穆詢卻極力抗拒著,使勁兒往迴拽自己的袖子,說什麽也不肯向一個商賈女子低頭。氣得武誌清恨不能上前給他兩巴掌,麵上還不得不堆著假笑努力跟煙波示好。


    煙波看在眼裏,還算給武誌清麵子,沒當場發作,卻也不願就此放過這個自命清高的左都禦史。


    瞧不起她倒是沒什麽,這樣的人她見得多了,也懶得一一計較,可對元娘不經就是另一迴事了,一定得讓他長長記性。


    “武學士不必如此。尊卑有別,小女子不過卑微之軀,萬萬承不起左都禦史賠禮。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們別說隻是瞧不起誰了,便是把人當成牲口隨意打殺了又有何不可?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是古來便如此嗎?鎮國公府已是悲天憫人了,聽說可是捐了白銀五千兩呢。又把嫡次子送來幫著欽差賑災,實實在在的高風亮節。


    相比之下,我們赫連氏這種隻剩下錢的下九流商賈也隻能盡些微薄之力,能做的無非也就是砸些銀子捐點錢物,實在俗不可耐,簡直看不得。”


    煙波的話令穆詢一噎,麵色更加不善。


    的確,五千兩銀子,起初他覺得已經不少了,可如今看來,怕是還不夠給他做幾身衣裳的。


    可官場上的事哪有那麽簡單?便是他們家有心為賑災多出些銀兩,卻也得顧著朝廷還有其他世家官員的臉麵。


    國庫幾乎刮淨了也才出得起四十萬兩,官員們更是沒一個捐銀超過五千兩的。叫他們振國功夫怎麽辦?一下子捐出十萬兩的銀子嗎?那是在做善事還是打朝廷的臉麵?亦或是招來其餘官員的記恨?


    五千兩對於賑災一事的確值不上什麽,卻已是一個最佳的數目了。這不是把他這個二公子也送來了嗎?與其糾結銀子,還不如多幹點正事,為皖淮百姓做些實實在在的事來得更有意義。


    這些都是官場上的事,講究個權衡,他與這商賈女子說不著也解釋不清,沒得浪費口舌。


    “赫連煙波!你跟在元娘身邊這些年就學會了怎麽吵架怎麽得理不讓人嗎?若是耽誤了我為元娘診治,看你要如何彌補!”裏見傳來赫連碩極為不悅的斷喝。


    煙波聞言立即麵朝房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這一下跪得又快又狠,好像不知道疼一樣,穆詢看得牙酸,忍不住懷疑這膝蓋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


    “煙波罪該萬死,不敢求家主饒恕。懇請家主全力醫治元娘,煙波甘願受罰。”煙波急切地懇求道。


    方才還不可一世睚眥必報的女子瞬間乖順得出奇,這一下倒是把穆詢給看傻了。赫連家主原來這麽厲害的嗎?居然一下子就降住了這個一開口就能叫人火冒三丈的潑辣姑娘?穆詢覺得這位赫連家主果然如傳聞一般非同尋常。


    “還不快進來幫忙!”屋裏的赫連碩高聲道。


    “是。”煙波應了,飛快的起身進了裏間,全程沒看過穆詢一眼。


    “你這木頭,原先也就隻是軸,如今看來還傻,傻的沒邊兒了。”煙波進屋後,武誌清沒好氣地對穆詢道。


    “武呆子,你說誰?”穆詢也不客氣。


    “你還有臉喊我呆子?依我看你才呆,又呆又軸,簡直無藥可救。”武誌清衝著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承蒙誇獎,在您武大學士麵前論呆,穆某自愧不如。”穆詢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譏。


    “穆詢,你的確不如煙波。”沉默良久的白盛終於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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