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話又說迴來,這種事情需要問嗎?如果嫌她礙事,當初他怎麽可能自找麻煩,自掏腰包租間套房來讓她住,還每個禮拜親自陪她大小姐過周末?她當他是哪來的慈善機構?


    「……你還是吃飯好了。」低頭,他吃了一口粥,不再表示意見。


    「你看!你看!我就說吧,你每次都!」她忍不住嚷嚷抗議。


    他卻出聲轉移了話題。「你工作換了沒?」


    她頓了頓,注意力當真就這麽被他給轉移了。「嗯!換了,前兩個星期就換了。」


    他莞爾,忍不住暗想,這丫頭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明明應該很聰明的,在他麵前卻老是這副傻裏傻氣的模樣。


    「真的換到書店去啦?」


    「嗯哼。」


    「……你還真聽話。」


    「難得你會替我擔心嘛!」她抿唇含著湯匙,笑得眼睛都彎成了一條好看的弧線,兩頰還各有個淺淺的酒窩,好不誘人。


    他想,她在學校裏一定很多人搶著追,所以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她的「行情」,那太令人分心了。


    其實她從小就很漂亮,長大之後更是愈發出色——巴掌大的小臉,八頭身的完美比例,細致清秀的五官以及那嫩滑如嬰的肌膚。隻是他一直都在刻意忽略這個事實。


    若非她那古怪的性格與反常的舉止,她大概走到哪間學校都會是校花吧?他從未懷疑過她在異性眼中所產生的魔力。


    突然,他注意到她微敞的領口。


    她依然配戴著那隻古銅色的懷表,就係在一條金色的鏈子上,像顆墜子般地垂掛在她白皙的胸前。


    那隻懷表幾乎跟著她十年了,打從他對她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拿在手上把玩……


    所以真正的時間或許還要更久吧?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其實,他的視線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思。


    她眨眨眼,放下湯匙,伸手摸了摸胸口上的懷表,道:「是這個嗎?」


    「是。」他點了個頭,大方認了自己的好奇,「我想問很久了。我搞不懂為什麽你一直戴著那個懷表?我注意到你至少留著它十年了。」


    周昕瑞低頭一笑,卻垂眸沉默,這樣的反應不像她慣有的。


    方子博靜了一會兒,道:「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隻是問問而已。」


    「不是的,」她趕緊澄清,「不是不想說,而是……」


    而是說了,他肯定不信她的話。


    這樣的一來一往她已經體驗太多次,說不累是騙人的。她不想騙他,可是實話卻屢屢帶來滿身的傷害。


    就算她不怕痛好了,可她卻害怕失去他。


    每當他對她失去耐性、拂袖離開的時候,殊不知她有多害怕他會就此消失,然後從此不再理會她。


    「而是?」見她發愣,方子博喚了她一聲。


    周昕瑞驟然迴神,倒抽了口氣,「嗯?你剛才……說什麽?」


    他笑了。


    「你剛才話隻說了一半。」


    「哦……」她低頭,苦笑了下,「我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了,」她頓住,然後抬起頭來對上他的視線,「你從來就不相信我的話。」


    她的眼神是這麽樣的認真。


    他倒也習慣了她這種一下正經、一下瘋顛的態度。


    「你又想搬出怪力亂神那一套來唬我?」他不以為意,舀了口粥繼續吃,反正嚇不倒他了。


    「我從來沒唬過你。」


    「所以這一次又是什麽?」他洗耳恭聽。


    「因為這表是你送給我的東西,我當然要很珍惜。」她說得跟真的一樣。


    這迴,他分外覺得逗趣,事實上,他以為她在跟他開玩笑。「哦?所以十年前我去哪生來這表送給你?」


    「你送我的時候,它不是表。」而且也不是十年前。


    「哦,不然它本來是什麽?破銅爛鐵嗎?」沒想到這丫頭還發揮了科學製造的創意發想。


    不過,他太天真了。


    「是花。」


    咚!湯匙掉到碗裏。愈扯愈離譜了,花會變成表3方子博忍不住閉了眼,撫撫眉間,突然有點胃絞的感覺。


    「我說你啊……」他歎口氣,道:「你是最近在書店翻了哆啦人夢,才覺得我可以把花變成懷表嗎?」


    「不是啦!」


    「不然你到底為什麽會說出這麽奇怪的話?」他永遠搞不懂她的腦袋在想啥。她卻僵在那兒,哭笑不得。


    最後,擋不住他的逼問,她隻好瞎掰說她最近翻了一本勵誌書,勸人要以一種超自然的思維去看待身邊所有的事物……事實上根本沒這本書,當然也沒這些狗屁理論。


    方子博聽了,眉頭皺得更深。


    「書名是什麽?」他認真想去買一本來翻翻。


    「呃……呃……」完蛋,死定了,她哪掰得出書名呀?「我、我我我……突然忘記書名是什麽。」


    「是嗎?」他不疑有他,反正忘記書名這種事情很常見,「你有去上班的時候再幫我留意一下。」


    「哦,好、好……」


    稍晚吃完飯後,方子博迴他自個兒的套房去了。


    周昕瑞收拾了瓷碗和湯匙,拿到外頭的洗手槽準備清洗,卻莫名想起了方才方子博那不以為然的表情。


    「你送我的時候,它不是表。」


    「哦,不然它本來是什麽?破銅爛鐵嗎?」


    他真的不記得了,完全不記得。


    可這也是當然的吧?他會記得才奇怪。


    瞬間,她胸悶眼熱,喉嚨一緊,想哭的情緒無預警地湧了上來。她趕緊扭開水龍頭,勞動雙手將餐具洗淨。


    曾經,她苦苦守著兩個人的記憶,不肯遺忘,一守就是幾百年。


    她不肯投胎、不願喝下孟婆湯。就算再苦再痛的記憶,她都願意背在身上,一起帶到了這一世,隻因為她舍不得忘記他。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深刻地體會到,一個人要扛起兩人份的感情,這是何等孤單而漫長的一條路。


    這輩子他會想起她的事嗎?她不確定。


    這輩子他會愛上她嗎?她不知道;就算愛上她了,他倆最後會成就良緣一樁嗎?她沒把握。


    思緒至此,一顆眼淚終究還是不爭氣地落下,滴入水槽中。她迅速抬手抹去淚痕,吸吸鼻水,深唿吸,再深唿吸……


    「你最近壓力是不是很大?」


    趁著寢室裏難得隻剩下兩個人,徐裕盛終於把忍了好幾天的話給問了出口。方子博先是頓了頓,從書本裏抬起頭來,有些遲疑地側身問道:「你在跟我說話?」


    「當然,不然這裏還有別人嗎?」


    「壓力大?我?」他重複了一遍對方口中的關鍵字。


    「對,壓力。」


    方子博皺了皺眉,滿臉莫名,「沒有啊,為什麽這麽問?」


    沒料到他會否認得如此徹底,徐裕盛這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呃……該怎麽說呢,有些壓力是很深層的,你可能自己根本沒發現。例如,你的課業壓力很大,或是家裏最近發生了什麽事,也或者是感情上——」


    「你能不能有話直說?」方子博終於打斷了他那一串鬼打牆的言論。


    「可以。」對方倒也幹脆。


    聞言,方子博象徵性地闔上書本,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你說吧。」


    「你最近晚上常作惡夢。」


    「我知道。」他當然知道自己睡不好,隻是他不確定那算不算惡夢。


    一聽,徐裕盛愣了下,轉而委婉道:「我指的……不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的那種程度。」


    方子博默不吭聲,隻是靜待下文。他想,不然還能是哪種程度?他總不可能半夜夢遊醒來掩麵痛哭吧?


    好半晌,徐裕盛才道:「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了,半夜你會發出呻吟……是聽起來很痛苦的那一種。」


    這話一出,的確是嚇到了方子博。


    他雖麵無表情,卻是震驚在心裏,他看得出來對方不是在說笑。


    徐裕盛的臉上毫無說笑之意,「坦白說,你那個樣子真的很讓人擔心。你到底都夢見什麽?」


    「我不記得。」


    「怎麽可能不記得?」徐裕盛皺著眉,打死不信。他一直當他是夢見了什麽索命黃道帶或是絕命終結站那類的劇情。


    「是真的。」


    夢境一閃即逝,彷佛像是掌間的細砂,在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刹那便已從他指間飛散無蹤。


    「我隻記得……很像是古時候的時代,其他的我什麽都記不起來。」


    「古時候?」徐裕盛眉心蹙得更緊了,「你在開我玩笑嗎?」


    「我怎麽可能開這種玩笑?」


    也對,他一臉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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