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徐來,層林既興,蓮兒趴在巴圖莫日根的背上,心中牽掛著自家小姐,於是嘟起小嘴,抱得巴圖莫日根愈發緊了,她將臉貼在紫羽間,眼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大和尚,你們契丹的裝束好奇怪,這麽多羽毛穿在身上,看起來圓鼓鼓的,不熱嗎?”


    “若你也生在極北苦寒之地,便不覺得有什麽稀奇古怪了,反而會認為中原的服飾滑稽可笑.”巴圖莫日根低垂著頭,臉上的麵具獠牙猙獰,看起來極是可怖.


    蓮兒掀開紫羽,見巴圖莫日根領口處繡有鳥獸圖案,不解道:“這是什麽,是大和尚信仰的神鳥嗎?等大和尚把蓮兒背到鄆城,蓮兒給大和尚換身行頭.”


    “小丫頭,繞過這片森林就進入鄆城主路了,明日清晨定能見到人煙.”巴圖莫日根指著古木旁的一塊界碑,上麵青苔附著,周遭雜草叢生,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蓮兒覺得此處陰冷潮濕,四麵崖壁擋住了月色,不覺悲從中來,竟是鬼使神差地讀起了碑文,“鄆州城郊狼虎穀,野獸橫行,崖壁參天,終年不得日月,穀口雜木多無名之株,易迷人神誌,故曰幻林.”


    蓮兒話音未落,隻聽得腹中一陣怪叫,早就餓得不行了,她害羞得將臉埋在骨羽間,不覺暈透雙頰.


    巴圖莫日根將蓮兒放了下來,大笑道:“小丫頭一天沒有吃東西吧?老夫給你找些吃的,你在這裏坐好.”


    蓮兒鼓著小嘴,顫聲道:“蓮兒不要,蓮兒寧可餓著肚子,碑文上說幻林有野獸出沒,大和尚不能把蓮兒一個人留在這裏.”


    巴圖莫日根從懷裏掏出一個筒狀物,交給蓮兒,“老夫這裏有一枚火信旗花,小丫頭要是遇到什麽危險就拉一下尾部的紅線,旗花就能發出訊息,野獸最怕爆竹,即便嚇不走它,老夫也會趕來搭救你的,你記住,千萬不要跨過這個界碑,老夫去去便來.”


    蓮兒極不情願地接過旗花,柔聲道:“蓮兒明白的,這就像我們落霞莊的柳笛一樣,都是報信用的.”


    巴圖莫日根望著蓮兒清澈如水的眸子,微微點了點頭,而後孤身走入了幻林,幻林裏一片黑暗,隻能感受到有風拂過耳畔.


    僅僅一日的功夫,蓮兒便對巴圖莫日根產生了依賴,此時看他走遠,仿佛被世界孤立了一般,她嘟著小嘴,陷入了漫長的愁思中.


    蓮兒微微聳肩,腳踝處瘀青未散,未來已經沒有什麽感覺了,但在此處坐得久了,似乎感官不合時宜地蘇醒過來,頓時覺得痛癢難當.


    幻林在風中靜默,草叢中不時傳來爬蟲窸窣的響動,並夾雜著蚊蛾振翅的聲音,蓮兒在心中默念著,“我不怕你,我不怕你,大和尚馬上就迴來了”


    忽然,幻林裏走出三五個人來,蓮兒不覺一驚,立時捂住嘴唇,減緩唿吸的節奏,生怕自己吼出來.


    她剛想牽引旗花,卻見來人扶老攜幼,走得甚是匆忙,身上背著大包小包,顯然是逃荒的難民,蓮兒知道過了幻林就是鄆城主路,她念著許婉秋的安危,便壯著膽子高聲問道:“老人家,鄆城出了什麽亂子嗎?”


    老者瘦得皮包了骨頭,勉強還有一口氣在,忽聽得草叢裏傳來女子的聲音,嚇得他渾身一抖,險些一命嗚唿了,身旁的婦人也是一驚,嚷道:“誰誰在那裏?”蓮兒歉聲道:“小女子腳踝有傷不能走路,所以留在了這裏,你們不要害怕.”“姑娘沒個預兆,確實嚇到奴家了.”那婦人三十歲上下,頭上裹了塊粗布,驚魂甫定間露出了一張滄桑的臉,“奴家是李府的傭人,這位是奴家的公公,鄆城已近被晉軍攻陷了,城裏兵荒馬亂的,姑娘還是快點離開這個事非之地吧!”


    “什麽?那小姐”蓮兒驚出了一身冷汗,不覺旗花滾落腳邊,她站起身來,踉蹌著向幻林深處踱了過去,腳踝處傳來的陣陣劇痛,不由得令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老者咳嗽起來,喉嚨中沙沙作響,蓮兒與老者對視良久,二人相互無言,仿佛周圍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注視著蓮兒.


    蓮兒不禁一個寒顫,忽覺幻林陰氣極重,不知道這行人是人是鬼,蓮兒加快了腳步,似是某種逃離,突然,她被腳下的藤蔓絆了一跤,竟然徒手在地上爬了起來,“大和尚大和尚你在哪?”


    婦人掀開頭巾,露出了一張焦慮的臉,她攙扶老者,說話已是帶了哭腔,“公爹,您沒事吧?我們在此休息一晚,不要急著趕路了,您的身體吃不消啊!”


    老者眼中爬滿了血絲,嘴角邊赫然露出了兩排白牙,嘶吼著向婦人脖子上咬去,隻聽得“噗呲”聲響,鮮血帶著皮肉被老者活生生地咬了下來.


    “公爹……你……”婦人捂住傷口,喉嚨中血水倒灌而入,直嗆得她連連咳嗽,她見眾人麵色陰鬱,仿佛喪失了理智,開始互相啃咬起來.


    婦人拔出發簪向老者刺去,眨眼的功夫老者便倒在了血泊中,老者額頭上鑿開的小洞血如泉湧,眼中滿是錯愕的神色.


    婦人蹲在地上,眼見眾人向自己撲了過來,她高喝一聲,發了瘋似的揮舞著發簪,眾人想要阻止,卻見婦人變了模樣,嘴裏露出的兩顆獠牙極為可怖,恍惚間,周遭所有人都換了容貌,奇香襲過,不知哪裏是真,哪裏是幻.


    蓮兒看到他們廝打起來,不禁迴想起一線天的慘劇,忽然,她也嗅到了一股奇香,頓時覺得汗毛倒豎,眼看著自己手上流出了血,驚道:“這這不是我的血!”她四下裏張望,身周生長的雜草不知何時化成了一片汪洋,陰風拂過,茫茫一片幻林竟然變成了鮮血匯聚的海洋.


    蓮兒在血海中掙紮,眼見無數屍體擦身而過,萬張人臉在海麵上浮著,血海一望無垠,早與天幕匯在了一起,她就這樣在海麵上漂蕩,雙腿一陣痙攣,“大和尚快救救蓮兒,這裏好冷好冷啊!”


    不遠處,一個巨大的身影從血海中升了起來,血液沿著肌膚滑落,隱約現出個八尺有餘的胖子,胖子衣不蔽體,身上掛滿了人手人腳,甚至用人的眼睛串在一起,像佛珠一樣纏在脖子上,他不是別人,正是鹽幫玄鷹寨大當家,江湖人稱食屍鬼的樊景鑠.


    鮮血沿著低窪處灌進去,緩緩現出了眼鼻口耳,食屍鬼嚼著人骨,驚得蓮兒哭了起來,“啊有鬼有鬼啊”


    隻見一個開闔的“洞口”腥臭難聞,舌頭從嘴裏伸了出來,食屍鬼大笑道:“狼虎穀今夜倒是熱鬧,小丫頭不知道這是鹽幫的地界嗎?”


    “蓮兒掛念自家小姐,不得已才走了幻林,真的是無意冒犯.”蓮兒在血海中拚命掙紮,勉強阻住了下沉的趨勢.


    “無意冒犯?你這是自投羅網,送上門的東西,樊某也隻能笑納了.”食屍鬼指著海麵上漂浮的屍體,冷笑道,“這裏有老人也有小孩,味道各有千秋,樊某卻獨愛一味,那就是像你這樣嬌俏可人的少女,咬上一口,那可真是迴味無窮啊!”


    蓮兒嚇得瞠目結舌,一張伶牙利嘴也成了個擺設,癡癡說道:“小女子滿身的骨頭,不好吃的,前輩前輩還是放了我吧!”


    食屍鬼一本正經說道:“不打緊,不打緊,越是美味的東西越不能多吃,否則一次吃了個夠,即便是山珍海味也嚐不出個所以然來.”


    蓮兒不禁一愣,顫聲道:“前輩怎麽知道蓮兒一定美味?小女子雖然外表幹幹淨淨,可實際上實際上是不洗澡的,前輩吃起來一定酸酸臭臭的.”


    食屍鬼笑了起來,震得血海向著遠處滌蕩開去,他刻意將人骨嚼得咯吱作響,調侃道:“小丫頭如此好心,難得啊!”


    他俯身看著蓮兒,扁平的鼻頭帶著黏稠血色,正沿著胸口嗅到蓮兒頭頂,“香,香,果然是香,小丫頭盡是胡說,害得樊某險些錯過了美味.”


    食屍鬼與蓮兒離得極近,蓮兒可以感覺到食屍鬼粗重的喘息噴到臉上,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的每一顆眼珠,“你你真的要吃我嗎?”


    食屍鬼張開血盆大口,一股股惡臭撲麵而來,蓮兒覺得臉上一濕,竟是被食屍鬼舔了一口,口水順著蓮兒的脖子就滿身.


    “老鬼莫要胡來,你可還認得我嗎?”突然,香風頓起,,天地間一片絢麗,隻見一個粉色身影飄了過來,身法輕盈靈動,落地無聲.


    血海遽然凝固起來,蓮兒剛要掙紮,發現自己本就躺在幻林中,原來一切盡是幻象,卻又為何如此真實?食屍鬼大驚失色,見來人三十歲上下,身著粉衣長裙,裙擺上掛滿了毒囊和熏爐,分明就是陰陽寮九大式神,毒蠍勾陣.


    “當然認得,一別經年,不知下神過得可好?”食屍鬼挺直腰身,口水仍是掛在嘴邊,“鹽幫與陰陽寮素來交好,樊某在自己的地界吃兩腳羊,又礙得下神什麽事?”勾陣托起熏爐,可以看到爐上鏤有小孔,數隻蜈蚣在孔中穿梭,顯得頗為詭異,勾陣允吸著爐內煙氣,陰笑道:“兩腳羊到處都是,老鬼想吃小神可以為你捉來,要


    多少有多少,但這個小丫頭是四上神的座上賓,老鬼傷她不得.”


    食屍鬼看到蓮兒梨花帶雨的眸子楚楚可人,不解道:“小丫頭怎會是四上神的座上賓?不知此女有何來曆?”


    勾陣大笑道:“知道的越少活得就越長,老鬼能在鹽幫分舵坐得大當家的交椅,想來必是熟稔此道.”


    “話糙理不糙,但這到口的美味怎能拱手讓人?”食屍鬼撇嘴道:“樊某沒有別的嗜好,就是善食兩腳羊,下神迴去告訴你家主子,這個小丫頭樊某是吃定了.”“小神知道幻林是鹽幫的門戶,今夜擅自登門確實有些唐突.”勾陣收迴熏爐,反手拈出了一串毒囊,“但這個小丫頭老鬼說什麽也不能吃了她,如果老鬼一意孤行,小神也隻好以命相搏了.”


    食屍鬼大口喘著粗氣,嘴裏散發著陣陣惡臭,“就憑下神這三腳貓的功夫,還不配與樊某過招.”


    蓮兒再三斟酌,覺得跟了勾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於是高唿道:“死胖子好不要臉,仗著自己武功高強就欺淩女流之輩,哪裏還有大當家的樣子?你要是吃了蓮兒,就是公然與陰陽竂為敵,有你好果子吃?”


    “那,要樊某放了你不成?”食屍鬼滿身的人手人腳在胸前晃蕩著,乍一看去像極了販肉的屠夫,極盡兇殘之能事.


    “蓮兒正有此意,既是前輩這般說了,小女子隻有恭敬不如從命了.”蓮兒一對笑靨美勝繁花,靈動的雙瞳總是寫滿了承張.


    食屍鬼將蓮兒提起,向著鹽幫的方向奔了過去,大笑道:“寨中清冷,倒是缺少了你這麽一個伶牙利齒的小丫頭,樊某帶你認認山路,讓你瞧一瞧天下第一大幫是何等的氣派!”


    蓮兒隻覺得一股惡臭襲來,不覺掩住了口鼻,她方欲迴神,卻被食屍鬼抱在了懷裏.


    “老鬼休走!”勾陣解開毒囊,撒下了五色藥粉,她將毒氣匯於掌心向著食屍鬼的方向拍了出去,掌風瞬間化成了五色雲霞.


    食屍鬼手畫結印,樹木好似活了一般掩住了上山的路,勾陣見其去遠便無心追趕,突然,腳下伸出了三隻鬼手死死掐住了勾陣的腳腕,將勾陣牢牢的定在原地,勾陣用盡全身氣力也掙脫不開,隻見指甲陷入肉裏,痛得勾陣蜷縮起來.


    勾陣腳下的陸地漸漸化成了一潭血水,隱約傳有冤魂戾鳴之音,三隻鬼手青筋暴增,死命將勾陣往血潭裏拉扯,勾陣愈是掙紮,便是陷得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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