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鴻亂》最終版,以此為準,讀者交流群:477523336,歡迎加入


    九月的秋,微涼的雨,總是帶著悚然的韻味,黑雲遮月,白雨跳珠,亂入了這個被人遺忘的冰冷角落。


    古城風來風散,伴著滂沱大雨和漫天漫地的疾風響雷,仿佛百鬼唳鳴,霎時間,狹小的空巷已是積水如天。


    一行人如鬼似魅,在這古城深巷中穿梭來去,他們裝束整齊,皆是黑衣黑發,鬼麵罩頭,好似陰差般找尋著遺落人間的不歸遊魂。


    說是陰差,卻也絕不為過,他們仿佛能將黑暗引燃,又能令生命逝去,給本已晦暗的古城種下了最為陰森的種子。


    麵具後的男子鬼目繾綣,他巡視著身周櫛比屋舍,而後叫停了眾人,竊語道:“閻摩羅王的心思全放在了青冥劍上,勢必以羅刹叛教為由,殺人奪劍。如今聽到了些風吹草動,說是玉麵羅刹攜靈姝聖女在陳州出沒,一時群雄畢至,皆是衝著青冥而來,也難怪閻王坐立難安。”


    此時於鬼卒前說話的男子,正是諸天教黑部的拘魂鬼,相傳拘魂鬼的相貌與生人無異,常常結伴而出,身上多藏有將死者的名冊,隻要輕喚死者姓名,靈魂就會脫體而出,如此便可縛住魂魄,將其拉往幽冥。


    五代的江湖人士常以神鬼互喻,雖不能道法通神,但總有相似之處,而被喻者竊以為果報殊勝,並以此為耀,


    “青冥在手,羅刹便是與天下為敵,或許不用你我出手,二人必會命隕於此!”拘魂鬼連笑數聲,一張鐵麵陰鬱得極為可怕,他吩咐道:“此城看似蕭條,家家閉戶不出,但萬盞燈火亮若白晝,豈曰無人?靈姝聖女臨盆在即,玉麵羅刹定會找到一處安靜的所在,我觀遠處琴舍孤立,周遭頗為靜謐,或可一探究竟……”


    拘魂鬼話音未落,眾人已是飄身遠去,他們穿梁跳檻,如飛葉在雨中盤旋,玄靴到處水落無痕,飛簷走壁亦是片瓦未驚,渾然一人,隻是巷尾的琴舍甚為空曠,破敗得一覽無餘,眾人遍尋無果,就連拘魂鬼也是亂了陣腳。


    他佇立當場,怔怔得望著遠方,腳下早已溺死在積水中的青石板路,一直延伸至視野的盡頭,宛若通往奈何橋下的陰曹之路,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傳聞不可盡信,難道二人早已離了陳州?”拘魂鬼將怒目眯成了一道劍痕,即便隔著血色猙獰的鬼頭麵具,仍然能夠感受到源自心底的悲憤與悵惘。


    可能由於雷雨的緣故,街巷廖無人煙,酒肆茶樓門楣上的紅燈籠三三兩兩,正隨著晚風搖曳,“咯吱……咯吱”,一聲弱過一聲,而後逐漸消融在風雨聲中,不覺間,已是為血腥的亂世平添了幾許寂渺與蕭涼。


    風雨,總是無處不在,它滂沱直下,綿延不絕,使得紅燈所及的區域沐浴在了“血色”之中。


    但見一段婀娜剪影在這“血色”中若隱若現,單看衣著打扮,應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此女身姿曼妙,正在冒雨前行,仿佛一汪清水,錯入了地獄的深淵,而手中殷紅紙傘卻與這份陰鬱相得益彰。


    鬼麵人紛紛停在女子身後,似乎察覺到她身上的某種異常,一雙雙猙獰血瞳立時注入了炙熱與癲狂,宛若食不果腹的野獸,麵對一隻待宰的羔羊。


    他們口中流涎,好似看著一餐美味,直欲生吞活剝了眼前這個妙齡女子。


    女子全然未覺,她走得不疾不徐,手中殷紅紙傘並未打開,而是被她緊緊的抱在懷裏,整個人就這樣置身雨中,任憑耳旁唿唿風過,任憑身上水漬斑駁。


    她好像一個落魄的幽魂,在天地混沌之時漫無目的的行走著,她為何有傘不用?為何孤身出沒?又為何渾身濕透仍是走得閑庭信步?種種疑慮令眾人興奮不已,鬼卒們極度渴望,渴望著能掀開“麵紗”,一睹真相芳容。


    “那……那是人是鬼?”麵具後的男子由於過度興奮,開始顫抖起來,“如此佳人怎會出現在深夜空巷之中?此女行為詭異,舉止無端,絕不會是普通百姓!”


    “是人如何,是鬼又能如何?在老子眼中,她由始至終都是一具屍體!”玄靴踏過積水,發出“嘩啦……嘩啦”的細微聲響,鬼卒們憑借風雨的庇護與女子行得愈來愈近,近得幾乎可以嗅到女子身上的段段體香。


    拘魂鬼忽然變得異常冷靜,他行到中途,立於了人群之中,鬼麵下血目如炬,他開始打量起眼前這個在風雨中行走的紅衣女子。


    借著血色燭光,可以清楚的看到女子足登一雙骨白娟鞋,周邊縫有赤色鳥絨,顯得玲瓏小巧,又帶有野性的喧囂。一身紅色羅裙席地,本應是飄廖多姿,但此時已被雨水浸透,緊緊的裹在身上,隨著女子步伐的移動微開微合。她整個人纖瘦若魂,好似剝了皮的未知生物,詭異得難以名狀。


    “小娘子,一個人走夜路,好不寂寞!”鬼卒們帶著調侃的意味徐趨近前,企圖借著晦暗天光看清女子容貌,隻是風瀟雨晦,擋住了女子蒼白的側臉,眾人竟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女子臉部的輪廓。


    這完全不符合常理,鬼卒們頓時汗毛倒豎,感到後脊陣陣發麻,不禁下意識的打量起來,忽然發現女子腰間束著粉白腰帶,其上有各種詭異花紋密密麻麻的分布著,細看之下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那些所謂的“花紋”,赫然便是源自地獄的圖騰。


    玉帶上獠牙參差,鬼目猩紅,各種似人非人的鬼物正在煉獄分食人肉,而四周景色竟是以殘肢斷體拚湊而成,每一座蒼山皆是人骨,每一條紅河盡是人血,究竟何人會將如此兇殘的畫麵雕刻在玉帶之上?她究竟來自何方,欲去往何處?


    氛圍立時降到了冰點,眾人不由得握緊了腰間佩劍,齊聲喝道:“姑娘,請留步!”


    女子仍然沒有絲毫的迴應,秋深雨涼,夜風如刀,她這般悄立雨中,不出半刻,足以掠去女子身上所有的體溫。而她好似沒有了知覺,仿佛生命隻是為了行走,隻是為了到達彼端。


    深夜的空巷,莫名出現的紅衣女子,孤身一人遇到了諸天鬼卒竟然避也不避,仍是頭也不迴頭的悄然而行,難道是聾子、瞎子不成?鬼麵人心中盤算著,而後厲聲喝道:“姑娘,請留步!”


    女子竟然真的停了下來,沉默的背影無聲的訴說著這樣或是那樣的幽怨,似乎是在講述著未曾經曆的故事,淒涼、落寞和那種刺入肌骨的孤獨。


    拘魂鬼覺得胸中異常滯悶,是那種未曾體驗過的壓抑,而這些壓抑絕非源於恐懼,他顫著聲音道:“姑娘可有見過一男一女結伴而行,女的身懷六甲,裝扮華貴,男的俊麵如玉,有重劍傍身,請姑娘一定知無不言,此事關乎重大!”


    “未曾見過……”女子聲音淒厲,令聞者哀傷,不覺間已是愁腸百轉,仿佛一曲追魂,在風雨聲中遲遲不能退去。


    憂傷襲來,令拘魂鬼如墜冰窟,他仿佛被女子身上散發出的寒意所牽引,被那種幽怨所左右,他緩步走出人群,一字一頓的道:“此夜風急雨驟,不知姑娘為何有傘不用?”


    長裙紅的鮮明,淨的透徹,與古城蒼涼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女子仍是沒有理會眾人,越是這般,越是將自己身上蒙上了一層滲人的詭栗。


    “姑娘絕口不提,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嗎?”拘魂鬼推算著時日,並注視著女子的一舉一動,心下暗道:“靈姝聖女的模樣我並未見過,相傳聖女容貌清麗,能禦獸通靈,而此女年紀相仿,卻未有身孕,難道鬼胎早已問世,就藏在了這把雨傘之中?”


    他凝目女子手中的殷紅紙傘,總覺得裏麵似有百鬼僵臥,仿佛傘內是另外一個世界,它紅得陰鬱,暗得鬼厲,宛若鮮血浸染,透著死亡的韻味。


    拘魂鬼成竹在胸,他陰測測的道:“這把紙傘精美異常,定是個稀罕物,既然姑娘喜歡雨夜信步,何不將紙傘借我一用?”


    女子仍是不動聲色,她背對著眾人,就這樣僵立雨中,良久方語:“公子笑言了,此傘汙濁不堪,乃是世間最為粗鄙之物,怎會入得公子法眼?”


    她寥寥數句,卻是蘊意頗深,似是訴說著紙傘的來曆,又似暗喻著傘內包容的未知。


    “我本是醃臢之人,入了這混沌之世,窮其一生都是掙紮在死亡的邊沿,無有定數,又怎會厭棄區區一把紙傘,即便它浸滿了人血,又能如何?姑娘話語之中過於苛責,放眼當今天下,有什麽能純潔靜好,無垢無塵?”拘魂鬼知道女子是在刻意迴避,便似認定了她的身份一般,而後微微搖首,邪笑道:“世間盡是些泥丸俗物,最怕這霏霏夜雨,如若姑娘不棄,可否與在下一路同行?”


    “公子為了得到紙傘還真是煞費苦心……”女子的聲音顯得極其微弱,似乎欲言又止,“你我素不相識,更何況男女有別,民女又怎能與公子一路同往呢?”


    女子掩麵輕笑,而後默然獨立,她用無聲的背影昭告著亂世蒼生,似乎已然洞悉了結局,冷冷的道:“公子枉然生了一副俊美容貌,卻終日活在麵具之下,如此便可不受塵世的紛擾,不受夜雨的洗禮,可謂快哉!既是如此超然物外之人,為何非要民女手中的紙傘不可呢?”


    紅衣女子說得極是淡然,她未曾迴首,卻是如何知道拘魂鬼的相貌?難道二人曾是舊識,若非如此,又怎會未卜先知?可拘魂鬼思來想去,終是不識此人,難道此女有著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就藏在了青絲雲鬢之中?


    空氣瞬間變得異常滯悶,拘魂鬼心念及此,不由得汗生滿額,豆大的汗珠沿著眉骨緩緩滴落眼中,仿佛鬼目裏噙著的一汪血淚,已然將女子囊括其間。


    “公子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果有非凡神通!隻是公子一再的咄咄相逼,全似是衝著紙傘而來,不知公子是如何知曉民女傘中另藏它物?”女子聲音略顯飄渺,仿佛來自遠方,直聽得人酥麻入骨,又帶有陰森的韻律。


    拘魂鬼心下一凚,已是認定了女子必是三山妖盟的靈姝聖女,而十世鬼胎理應藏在紙傘之中,若是憑借眾人之力搶得鬼胎,何愁青冥不至?


    他在心中盤算著,於是徐趨近前,拱手喝道:“紙傘臃腫,較之常傘大上許多,應是藏物之故,而在下隻想看一看傘內究竟藏有何物,實是別無他念,還望姑娘成全!”


    空曠的街巷滿目蒼涼,偶爾襲來的陣陣陰風伴著漫天漫地的滂沱大雨,肆意吹卷起女子鮮紅的裙擺,使得她纖細的輪廓暴露無遺。


    隻見她雙腿異常蒼白,蒼白得豪無人色,就這樣佇立在奇寒的積水之中,許久未動,“既然公子再三懇求,民女又怎會駁了公子的臉麵,隻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幽怨的嗓音在這秋夜深巷中徜徉來去,好似本應停留在這裏的一草一木,一葉一秋,輾轉間已是瞬息萬載。


    不知過了幾時,紅衣女子終是將紙傘遞向身後眾人,而身子仍是僵立不動,像極了死亡的使者,毫不吝惜的向世人伸出了最為華貴的邀請。


    “公子隻管遣人拿去,權當做民女贈予閻王的小小賀禮!”


    女子話音未落,忽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從人群中飄了出來,聲音極是難聽,宛如野獸的嘶吼,其間總是夾雜著難以明說的戰栗:“閻……閻王?她怎會知道我們的身份?她到底是誰?她……她到底是誰!”


    男子吼得聲嘶力竭,而鬼卒們隻是默立當場,怔怔的望著女子淒涼的背影,和她手中的那把殷紅紙傘,好似看到了極為可怕之物,又似想到了極為可怕之人,不由得脫口而出:“陰……陰陽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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