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水城外三十裏,草海西南的一座山峰上,柳延枚坐在峰頂,此刻正打坐調息,昨夜的逃命之法消耗了它大量的真元,不多時,柳延枚睜開雙眼,站起身,滿眼恨意,看著天空慢慢陷入迴憶:


    那是三千年前,當時的柳延枚還是西霞州的天地靈獸巨蟒騰蛇,騰蛇已經是登天境巔峰,距離天道境隻有一步之遙,可是它卻遲遲未踏出那一步,原因竟是這西霞州靈獸極愛食人,每日遊蕩在西霞州的山川大江之間,專門尋找凡人食用。而一旦入天道境,便受天地法則影響,無法再肆意食人。


    當時西霞州的凡人在後來的千年裏幾乎滅絕,直到有一天,它在山林遊蕩時遇見了一個從中州而來年輕讀書人。讀書人說他姓孔,要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想要與這巨蟒結伴而行,遊盡西霞州天下,更想要試試能否在這一路上教化它,並且打賭說如果遊遍西霞州千山萬水還未能教化它,便自願獻出整族子弟被它吃掉,但前提是在走遍千山萬水之前騰蛇不能再吃人。


    巨蟒從未見過這樣的凡人,以前見過的凡人,從來都是看到它後被嚇得尖叫逃跑,像這個讀書人這樣鎮定自若還有心思勇氣打賭的,還真是第一次見。巨蟒第一次對凡人產生了興趣,而且對於它這靈獸來說,走遍西霞州,在它漫長的生命中也隻是眨眼間的事,所以一時興起,便答應了讀書人的賭注。


    從那之後,一走就是十年,一位讀書人和一條巨蟒走遍了西霞州的萬裏河川。


    這十年裏,一人一蛇遇到了很多人,解決了很多事,但是巨蟒似乎從未改變自己的態度,而讀書人也仍是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


    有一日,讀書人問他:“騰蛇你有人名麽?”


    “人名?沒有沒有,你們不叫我騰蛇麽,至於人名,那玩意是你們人類才會想要的,我吃人,不學人。”巨蟒盤在一座山上,巨石般的腦袋吐著信子。


    “那我不如給你起一個吧。”


    “不要不要,我要那玩意幹什麽,西霞州快要遊遍了,到時候你可是不能反悔,得給我吃。”


    “。。。。。。。”


    “姓孔的小子,你咋不說話,哈哈哈,是不是害怕了!”


    “沒有,隻是在想你姓什麽好呢?”


    “孔小子,我說了,我不要!”說著盤住整座山的巨蟒靈獸一使勁,整座山瞬間被它盤碎。


    “好了好了,不想了,我們繼續走吧,唉,這座山又如何招惹到你了。”讀書人看著破碎凋零的山,歎了一口氣。


    “一個小土包罷了,好了,走吧走吧,早走完,我好早吃你。”巨蟒拖著巨大的身子,吐著仿佛巨樹般的信子,遊走起來。


    讀書人看著被它盤碎的小山,輕聲道:“讀書時見道家說過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既然如此,那便是千萬恨,恨極在天涯。”


    這一走,又是兩年,終於走到了西霞州的北麵邊界,此處地勢奇異,有一條寬千裏綿延數萬裏的巨大裂縫,對於百年壽命的凡人來說,這,就是天地盡頭。而境界不夠的修行人,也會先繞到中州,再從中州入北寒界州,畢竟連聖人都不知道這裂縫下到底是什麽。


    “孔小子,走了十二年,終於到了這邊界了。怎麽樣,打算怎麽被我吃,直接吞還是先把你打碎再吃你?看在咱倆相處十幾年的份上,我讓你自己選死法。”巨蟒搖晃著身軀,巨大頭顱逼近讀書人,兩隻比燈籠還大的眼睛冷冷地打量著讀書人白淨的臉龐。


    讀書人雲淡風清,看著那有如被什麽巨大力量硬生生撕開的裂痕,沒有迴答它。


    十多年裏,讀書人的心在巨蟒看來一直是難以捉摸。


    感受到到身邊的風漸漸變大,巨蟒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為麵前的讀書人的境界竟然開始攀升起來。


    “孔小子,怎麽還打算垂死掙紮一下,終歸還是像其他凡人那樣,舍不得死是麽?”巨蟒吐著蛇信子,嘲諷地說道。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令巨蟒卻不得不認真起來,因為麵前的孔姓讀書人的境界突然攀升到登天境巔峰,這是與它一樣的境界!


    巨蟒收迴腦袋,嚴陣以待地看著讀書人,大吼道:“你是人族大能!你這個騙子,竟然足足隱藏了十多年,可是你以為跟我境界一樣就能打敗我麽?我是天生靈獸,天生受天道眷顧,即使你與我相同境界,誅殺你,我還是綽綽有餘!”


    讀書人沒有迴應它的大吼,而是看著巨蟒說出另外一番話:“從你出生到如今,喪生於你口的無辜凡人,何止千萬,若你食人是為了生存,是不得不為,我無話可說,可是你食人隻為興趣使然,所以我殺你千次萬次都不為過。”


    巨蟒先是一愣,然後怒極反笑:“有意思,這幾千年來,你還是第一個敢這麽跟我說話的。我會把你一點一點砸碎,然後吃了你的血肉,吞了你的靈魂”


    讀書人沒有被巨蟒的威脅嚇到,而是繼續說道:“不過我知道你是天下殺戮之意匯聚而成,先天便充滿殺意,所以我給了你這十二年的機會,我很欣慰,你在這十二年裏沒有殺人,甚至稍稍可以感受到你身上多了一絲人性,所以這次我留你一命。”


    說罷伸出右指頭,指向巨蟒頭顱,一股浩然之氣凝聚於指尖,接著射向巨蟒頭顱。


    巨蟒臉中出現恐懼之色,因為它清晰地感受到這股浩然之意居然超越了登天境巔峰,距離真正的天道境竟然隻有一絲距離。


    巨大的生死危機來臨,巨蟒來不及細想,慌亂之中,竟然打算就此破境入天道,飛升入天以逃離這一指。


    接下來,一股天道之意轉瞬間從天而降,投射在巨蟒身上,同時融入巨蟒體內。巨蟒身上也浮現了相似的天道之力,接著下一刻,嘴中吐出一口綠氣,與那一指相撞,兩股力量碰撞發生劇烈爆炸,撕裂虛空,而後又消散無蹤。


    巨蟒獰笑道:“小子,也不妨告訴你,我早就可以入天道境了,隻是因為入了天道境便不得不升天,不能再隨意吃人,所以才一直沒破境。你讓我以後無法再隨意吃人,所以我無論如何要先殺了你以謝我心頭之恨。孔小子,你後悔吧!”


    說著,巨尾甩出,擊打在讀書人身上,竟是瞬間將之擊飛數千裏,連續撞碎無數險峻山峰。


    “原來這就是天道境的力量,哈哈哈哈”說罷,巨蟒隨著天道牽引之光,開始緩緩飛升天上。那日,整個西霞州都能看到飛升半空中的巍峨巨蟒。


    千裏之外的一處被撞得稀碎的山峰下,碎石堆中爬出一個讀書人,身上傷痕累累,半跪在地上看著天空,但是眼中沒有絲毫慌亂,隻有冷靜。


    讀書人像是朗聲說道,又仿佛低聲呢喃:“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如此讓你飛升入天,慘死在你嘴下的千萬冤魂如何安心。天下人如何安心。我如何安心。“說罷,身周的浩然之氣驟然爆發,比之前還要龐大。


    那日,西霞州一人一獸同日入天道境。


    巨蟒在半空中盤旋時,驟然眼睛一眯。“怎麽可能瞬間破鏡!怎麽可能這麽快,我壓製自己這麽多年不破境,厚積而薄發,所以瞬間破境,而你竟然比我還快!”


    “我走遍天下五洲,登臨千山萬水,閱盡世間繁華,嚐盡悲歡離合,感悟天道,理解天道,入天道境自然比你更順理成章,一氣嗬成。”讀書人頓了頓,接著說道:“殺你,也是順理成章,一氣嗬成。”


    儒家聖人言,言出法隨,一語成讖。


    巨蟒發現自己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縛,而天道境的力量竟然被一絲絲地抽走,而且流失得越來越快,不一會巨蟒發現自己竟然開始墜迴大地。


    巨蟒發出帶著滔天恨意的巨吼:“孔家小子,我雖沒有你強,但也是天道境,你的言出法隨不可能殺得了我,頂多讓給我迭迴登天境罷了,可你一入天道境,必須升天而去,而我在這天下,必然吃盡天下人報複你,你給我等著!”


    讀書人沒有表現出為難的神色,背著手,隻是靜靜地看著巨蟒墜落。


    “說什麽為了天下人殺我,虛偽的騙子,不過是拿我當磨刀石,借此破境罷了,裝什麽心存天下,你這個。。。。。。。“


    巨蟒話沒說完,耳邊突然傳來讀書人的聲音,其實不止巨蟒聽到,整個西霞州的所有生靈,整個天下五洲的所有生靈都聽到了讀書人的聲音:“走遍天下五洲,登臨千山萬水,閱盡世間繁華,吾在這天地之間立誓:為天地立心,為生靈民眾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吾理解天道,但,吾道不同天道,故,不入天。”


    言畢,西霞州的天空上,天空深處發出一聲震天潰地的巨大霹靂,震散了西霞州天空中所有的白雲,仿若蒼天暴怒。而讀書人的飛升之途也在下一刻消散,隨即讀書人開始緩緩下落。


    巨蟒瞪大眼目,無邊恐懼終於徹底湧上心頭,現在發生的一切已經讓它心神失守。


    “吾說過留你一命,言必行,行必果,留你殘命,毀你境界,留諧音柳,殘命便是延枚,希望延續下你這枚天地靈獸種子,在未來發揮自己的價值。所以吾便予你名字:‘柳延枚’,隨吾迴孔家學禮。”


    言出法隨,巨蟒的境界再次一路跌下,到最後坎坎穩定在攀山境初期,而巨大身軀竟然化形為孩童。


    從此,儒教創始人,至聖先師的身邊多了一個叫做柳延枚的小書童,天天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


    “柳延枚!”一道蒼勁有力的聲音將陷入千年前迴憶的柳延枚拽迴現實。


    他看向聲音來處,正是曹遠鵬。柳延枚全身緊張,做出戰鬥動作,隨時準備開戰。


    “不用那麽緊張,我來是和你談一筆生意的。”


    “生意,我們熟到可以有生意可做麽?”柳延枚謹慎地看著的麵前的小聖人,皺眉說道


    “你知道我那不孝徒弟在斷水城搞出來的事,我知道你也沒少做幫兇,所以我要你”曹遠鵬頓了一下,“去頂罪。”


    柳延枚譏諷笑道:“找我來頂罪,曹遠鵬你在羞辱我麽!“


    “我說了是筆交易,而且你穩賺不賠。事成之後能滿足你千年來的願望”


    “滿足我千年來的願望?可笑,那你就說來看看我千年來有什麽願望?”


    曹遠鵬看向前麵這個看似文文靜靜,其實身體裏是天下最恐怖的兇獸之一的書生,卻沒有一絲恐懼,“等事情平息,我送你一場造化,讓你脫離孔聖施加在你身上的限製,也就是脫離人類身體的限製,恢複真身,讓你重迴登天境如何。”


    柳延枚眼中露出精光:“你一個登天境中期能做到?你們人族都是騙子,我如何信你?”


    “佛門中人自不打誑語,我曹遠鵬在西霞州三百年,何曾違背過誓言,我願發道誓,隻要你頂了我徒弟的罪,我定會助你恢複真身。”曹遠鵬認真說道。


    修行之人的道誓是不可隨意發下的,一旦許下,哪怕風險極大也必須要完成,因為一旦反悔,輕則跌落境界,重則灰飛煙滅。


    柳延枚沉思片刻說道,“既然如此,姑且信你一迴,成交。”


    “那便迴斷水城吧。”說罷,曹遠鵬轉身準備離去。


    柳延枚看著離去的曹遠鵬,忽然好奇發聲問道:”曹遠鵬,我很好奇如果我剛剛要是不答應,你會打算怎麽辦?將我屈打成招麽?”


    曹遠鵬沒有迴頭,也沒有停住步伐,隻是聲音淡淡傳出:“沒那麽麻煩,不會讓你受苦,本座會給予天地靈獸足夠的尊嚴與慈悲,我會直接打死你,帶著你的屍體迴斷水城,給百姓一個交代。”


    說罷,騰空,飛向斷水城方向。還留在原地的柳延枚,頓時冷汗浸濕滿背,不敢再說一句話,匆忙踉蹌跟上飛遠的曹大元帥。


    縱然成佛,亦有殺戮,亦為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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