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正好,碧波之中,夾雜著海風,隱隱吹來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一艘普通的商船,穩穩地在海浪中行駛著。


    船頭,一襲白衣的男子麵海而立,風吹起他墨黑的長發,隱隱現出絕美不羈的側臉來,他就那般站在那裏,淡淡地看著前方,明明孑然一人,卻偏偏渾身散發出一種隱隱的高貴王者之風,叫人不敢直視。


    也不知是害怕他淡漠的眸子,還是害怕被他那一襲勝雪的白衣所刺傷了眼。


    在他身後,一個身著淺綠色衣裙的婦人,緩步行來,身姿淡雅,如蘭似菊。


    “塵兒,你都站了一天了。”林幽蘭看著兒子孤寂的背影,輕聲道。


    他的愁緒、他的傷懷她懂,隻是,黛玉不僅僅是他表妹,如今,更是他嫂嫂了。


    忘了那一日她是多麽震驚地迴到相國寺的,一路之上,她都沉默著,無數次想要告訴無塵這件事,終還是不敢說出口。


    她孩子的爹,居然是一國之帝,並且,還是她恩人的最大敵人。這個發現,叫她久久難以平靜。


    她終於明白,為何那一日黛玉還要刻意問一下她關於那人的事,卻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知道這個事實,當真是比不知道都要好。


    葉玄,玄燁,原來如此,原來他們的人尋遍京城都找不出來。卻原來,那人身在九重深宮中。


    這一路上,無數次她都在想,當年的事究竟真相是如何呢?是宮中的人下的手嗎?還是……他呢?他要他們母子死麽?


    每每想到這個問題,她都從夢中驚醒。


    也許,決定進京,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不管當年的事如何,她都隻剩一個兒子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有事,決不能。


    轉身,無塵看向一襲素衣的林幽蘭,一陣恍惚。


    小黛兒也喜歡穿綠衣,隻是,她的衣裙卻甚少花紋,全都是純淨的一色。


    嫁了那個人,她真的開心嗎?會過得好嗎?那一日,她明明是不開心的。


    還有,這一路上也不知發生了多少次的暗殺,那個人,當真能護她周全嗎?


    出神間,天際忽然撲哧飛來一隻海鷗,靜靜地停在他的肩頭。


    海鷗的腿上,係著一條小小的細線,上麵綁著薄薄的卷紙。


    解開,進屋解了密信,又滴上特製的藥水,紙麵慢慢地顯出四個字字跡來:玉有喜,中寒毒。


    短短的六個字,卻如晴天霹靂般,震得他久久難以迴神。


    林幽蘭擔心地瞧著他,輕輕地自他手上接過信來,看了一眼,眼圈兒便紅了,急道:“我苦命的玉兒,這可該如何是好呢。”


    話落,卻見無塵疾步往甲板上走去,林幽蘭急道:“塵兒,你去哪兒?”


    “掌舵,讓我們的船靠近,我要上船。”


    不能再耽擱了,自來有身孕的人最懼中毒,何況,寒毒又是極霸道,極難祛除的毒。


    小黛兒的身子有那麽弱……便是會暴露行蹤,他都不可以拿她還有她腹中的孩子生命冒險。


    至於胤禛,發現便發現,他堂堂碧落島島主,天地會少主人,難道還會懼他不成?。


    ***


    夜已經深了,夜裏的大海,不同於白日的澄澈美麗,而是黑沉沉的一片,如同巨嘴的海獸一般,漆黑而又幽深。


    自一個時辰前,海上便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綿綿細雨來,而胤禛,也不知在甲板上站了多久,一身的青衣,早已經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


    柳螢和陳清,撐著傘站在船頭,也陪了一個多時辰。


    兩人目中皆是一片憂色,卻又深諳胤禛說一不二的性子,自他下雨時將傘推翻後,也不敢再上前。


    可是……兩人擔心地互看一眼,福晉已經病了,再這麽下去,倘或爺也病了,卻如何是好?


    忽地身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兩人忙迴頭,隻見是胤祥披著外袍出來了,立時鬆了一口氣,忙道:“十三爺,您快勸勸吧。”


    “我知道了。”胤祥點點頭道:“傘給我。”


    來到船頭,胤祥將傘一大半都撐至胤禛頭頂,低聲道:“四哥,天色很晚了,迴房歇著吧。”


    說罷,早知道胤禛不會理他,胤祥歎了一口氣,又繼續勸道:“四嫂最怕冷,如今又病著,肯定更是凍得睡不著……”話尚未說完,忽地傘被打翻,迴身一瞧,胤禛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艙門口。


    胤禛急急地往房間掠去,走到門口,忽地停下來,低頭瞧了瞧自己滿身的水漬,忙沉聲道:“來人,上熱水。”


    沐浴完,又換了幹淨的衣服,胤禛這才推開房門,輕輕走進去。


    屋內,燭火暈亮,這是黛玉的習慣,一旦他沒迴來,她便總是習慣燃著燭火。


    走到床前,隻見黛玉側向裏躺著,整個人蜷成了一團,胤禛心一疼,忙迅速地寬了衣,輕輕鑽進被中,這邊,一彈指,便滅了燭火。


    她的身子果然冷得驚人,胤禛溫柔地將她整個抱進懷中,令她緊緊地貼著自己。


    海上的夜,格外的黑,胤禛也不知此刻她睡著沒,輕輕地摟著她,附在她耳邊低低地道:“玉兒,別再生我的氣了……”


    說完,又輕輕地親了她一下,緩緩地閉上眼。


    卻不知,漆黑溫暖的錦被中,一行清淚正自黛玉的明眸中靜靜地流下來,慢慢地……滴入厚厚的床單裏,了無痕跡。


    第二日,黛玉自胤禛懷中醒來時,神色與往日並沒什麽不同,隻是,瞧著他時,卻是極為空洞的,似是……根本便不認識擁抱著自己的、與她同床共枕的人一般。


    這種感覺讓胤禛心一陣疼痛,很快地,他便又若無事般,柔聲道:“還早呢,再睡一會兒吧。”


    黛玉輕輕搖頭,不敢再睡了,她是如此地害怕會再也醒不過來……那時,他,還有他們的孩子,要怎麽辦呢?


    兩人的心都是微微地疼,默默地梳洗完,又開始用早膳。


    許是被他們的默然與淡淡的哀傷所感染,紫鵑和雪雁也是沉默著,室內帶著一絲無言的沉寂。


    吃了差不多的時候,柳螢進來道:“爺,十三爺有事要見您。”


    胤禛聞言,轉頭與黛玉柔聲道:“若是覺得累便躺一會兒,我馬上便迴來。”


    黛玉眼神茫然地看著屋角,過了許久,方才反應過來,看向胤禛輕輕點頭一笑:“嗯。”


    收拾完桌子,紫鵑雪雁看著黛玉,終於忍不住,全都低低地哭起來。


    黛玉抬頭瞧了兩人一眼,笑道:“好端端地,哭什麽呢?”


    “福晉,”雪雁終歸年紀小,看黛玉明明難過去,卻裝作沒事的樣子,哭得越發厲害起來,不停抽噎道:“你這個樣子,我們瞧著害怕。”


    話落,紫鵑已沉聲道:“雪雁,胡說什麽呢。”又與黛玉紅著眼道:“我們看著福晉和爺的樣子,很是難過。


    福晉,爺他那麽做,定然有他的道理,我們自遇上爺,爺對福晉怎麽樣,我和雪雁全是看在眼裏的。


    我知道,福晉是擔心老太太和寶玉,紫鵑又何嚐不擔心呢?紫鵑的爹娘,可全都在那府裏呢。隻是,咱們既已離了那府,便再也與它沒什麽幹係了,福晉原應向前看才是,何必為了這個,和爺鬧不快呢。”


    黛玉怔怔聽著,眼睛又漸漸酸澀起來。紫鵑畢竟還是知她的,她所放心不下的,不過是老太太和寶玉罷了。


    隻是,她卻不明白,昨日聽見賈府有難,她雖擔心,更多的,則是難過這把火竟然還是胤禛燒起來的,並且,他居然還一直瞞著她。


    然而,在身中寒毒麵前,這又算得了什麽呢?


    她現在,根本不敢看胤禛,一看,便會想哭。


    他們那麽辛苦,才走到了現在。


    他至今沒有子嗣,而她身子又弱,不是沒有想過,萬一她一直不能懷上,那他們該怎麽辦?


    然而,卻萬萬沒有料到,成親不足一月,她便有了喜訊,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身中寒毒的噩訊,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胤禛了。


    輕輕搖搖頭,黛玉站起身,執了紫鵑的手,強笑道:“好姐姐,你放心吧,我們沒事的,那邊,你也不要擔心,一定會沒事的。”


    廳中,胤祥正在來迴走動,坐立難安。


    “發生何事?”胤禛沉聲問道。


    “四哥,有一隻船從昨日下午起,便一直在朝我們的船靠近,如今離咱們也不過幾丈了。”胤祥凝聲道。


    胤禛聞言,起身走到甲板後麵,往後看去。


    果然,除了跟在他們船隻後頭的暗衛的船之外,還有一艘船,也離他們極近,並且,看那方向,倒似在逐步朝他們靠近一般。


    胤禛看了半刻,淡淡道:“查清他們的來曆,速速來報。”一路上的幾撥殺手都被他暗中解決掉了,雖然有一些並不是他下的手,但應該不是敵人才對。


    胤祥點點頭,忙轉身準備傳信,才走幾步,便與碧霄迎麵撞上。胤祥怔了一怔,半晌,方輕輕點頭,便要進船艙。


    “不必查了,”身後,碧霄淡淡道:“那是碧落島的船,福晉這病,很是厲害,我已經傳信請了師門中人前來支援。”


    “碧落島?”胤祥停下腳步,詫異地向海麵看過去。那船瞧著甚是普通,居然是傳聞中碧落島的船?


    碧霄走至護欄處,凝神看了看對麵船上的一襲白衣,輕輕點頭道:“不錯,碧落島本就在東海群島之間,平時師門中人也經常會出島采藥,現下前來的,便是我的二師兄蕭楚,跟他一道的,還有師兄的娘親蕭夫人。”


    “二師兄蕭楚?”


    胤禛暗運內力瞧著那漸漸駛近的船,隱約可見船頭卓然立著一人,白衣翩然,渾似神仙中人。


    卻是奇怪,怎地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似是瞧出了他的疑惑,碧霄又道:“碧落島雖有許多弟子常行走陸上,救助世人,但從來不報師門之名,因此你們原不清楚。”


    胤禛淡淡地掃了一眼碧霄,欲從她身上瞧出說謊的破綻,然而她卻是一直看著那艘船,側麵瞧來也看不出什麽。


    遂隻作罷,冷然道:“若是玉兒有什麽事,本王必將踏破碧落島,寸土不留。”說完,揮袖轉身迴房。


    “哎,四哥……”胤祥瞧著胤禛冷淡的背影,又看向一旁的碧霄,也是一臉的淡然,不禁有些頹然。好端端的,怎麽忽然之間,這船上除了他,每個人都那般不快活?


    不過,看著碧霄絕美的側顏,胤祥暗暗地想:拚力全力,都換不迴她的淡淡一瞥,他又如何快活呢?


    進了船艙,胤禛放緩腳步,輕聲道:“近朱近墨。”


    “查一下蕭楚這個人。”胤禛沉聲道。


    再怎麽隱姓埋名,都不會沒人認識,雖然因為無塵的關係,他相信碧霄不會做出對不起黛玉的事,然則,凡事都要以防萬一。畢竟京中的那些人,肯定不會輕易罷休的。


    進了屋去,碗筷早已收拾幹淨,黛玉正歪在榻上看著書,紫鵑和雪雁在一旁伺候著,瞧見胤禛進來,皆忙含笑著退下。


    “《嶽飛傳》?唔,我竟不知你喜歡看這種書?”胤禛在黛玉對麵坐下,瞧了一眼她手中拿著的暗黃色封麵,輕聲道。


    黛玉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進來了,忙把書擱下,笑道:“談完了?”


    “嗯。”胤禛輕輕點點頭,看著黛玉眉間的那一絲憂色,以及明顯又瘦了幾分的下巴,胸口一悶,驀地將她手上的書抽下放至一旁,笑道:“外麵天氣不錯,咱們出去轉轉。”


    黛玉自然沒什麽異議,她原本就是害怕自己無事做會睡著,這才撿了自他書房挑的書來看,既然有他相陪,原也不用再看書了。


    兩人相攜出了船艙,來到甲板上,一掃船尾,胤祥和碧霄也並肩站在那兒,胤禛看黛玉淺笑的神色,知曉她不願打擾他們,遂輕聲道:“咱們去船頭吧。”


    紫鵑雪雁早已搬了凳子、桌子出來,為怕黛玉受涼,還特意在凳上墊了厚厚一層絨毯。


    兩人坐下,胤禛看黛玉仰著頭,向往地看著雲間的海鳥,心中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因與紫鵑吩咐道:“去尋點竹子和紙來,咱們來紮風箏。”


    黛玉一愣:“在船上放風箏?”


    “是啊,”胤禛見她似昨日般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色散去了很火,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孱弱,心中憐惜,輕柔地抓過她的手緊握住,輕笑道:“千古年來,隻怕從未有人在船上放過風箏的,咱們且來試一試可好?”


    黛玉瞧著他一臉期待、躍躍欲試的模樣,心中更痛,他在討好她,希望她開心,她又如何瞧不出來?隻是,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呢?


    當日胤禛目盲,整個太醫院的人都沒有辦法,最後還是靠白哥哥的奇藥才好了,可是昨日瞧碧霄灰敗的神色,分明便是表示,她這毒隻怕難除了。


    將心中的酸澀咽下,黛玉輕輕點頭,笑道:“好,那咱們便來做這第一人吧。”


    片刻後,紫鵑很快便找來了材料,除了胤禛提到的,還有一罐漿糊,柳螢和陳清也從艙裏出來了,一個幫著削竹篾,另一個端著紙筆。柳螢將筆墨擱下,又將白紙鋪開,笑道:“福晉的畫自來畫得最好,今日可要給我們開開眼呢。”


    黛玉臉微紅,“啐”道:“瞧你,說謊眼都不眨一下,我的畫,你還見得少了?”


    柳螢笑嘻嘻地道:“我們自是見得不少,但爺可沒見過幾張呢。”話落,紫鵑也一旁與胤禛笑道:“是呢,先前福晉畫了一張爺的畫像,可真真傳神呢。”


    黛玉要阻止已是不及,又知她們是見自己與胤禛鬧了別扭,心中擔心,於是也不多說什麽,隻含嗔地瞪了紫鵑一眼。


    胤禛在一旁,瞧黛玉神色,便明白紫鵑所言非虛,心底泛起絲絲的甜蜜,輕笑道:“畫了我,卻不告訴我,不給我瞧,這是什麽道理?”


    黛玉啐道:“別聽紫鵑瞎說,沒有的事。”


    “哦?是麽?”胤禛將凳子移到她身側坐下,在她的耳邊輕輕地嗬氣,與柳螢道:“柳螢,你說,有還是沒有?”


    柳螢微微一笑,故意不瞧黛玉勸阻的眼神,輕輕點頭笑道:“紫鵑說得不假,福晉確實曾畫過的。”


    “瞧,現在你還有什麽話好說?”胤禛輕笑道。


    黛玉無奈,恨恨地道:“你們全都是一夥的。”


    “嗬,不管是不是一夥,今日我本人就在,你便對著我畫一幅吧,畫好了,咱們將它裱在風箏上,豈不有趣呢?”


    黛玉失笑,打趣道:“你的意思,將你放到風箏上,放到天上去?”


    眼見她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胤禛也不惱,隻笑道:“你若是舍得,我自是願意的。”


    一句話臊得黛玉半晌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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