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巷弄,炊煙嫋嫋從歪斜的屋子中飄出,就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煙鬼,吐出了斷斷續續的煙圈。紅衣服的女子蹦蹦跳跳地倒行在琉璃石板上,不停的向著站在院門口的老人揮手,後者站在門檻上緊緊地扶著自己的拐杖,笑意濃鬱。蓮心拉著莎莎的袖子以免她撞到什麽,自己也時不時地迴頭,朝著老人微笑著。


    送到門口而不是巷弄口或是更遠的城門口,是父母對那份無聲、低調愛意的執著;目送孩子走到目光的盡頭,則是那份愛意能夠達到的盡頭。


    老婆婆顫顫巍巍地從門檻伸下一隻腳,渾身顫抖著懸停在半空中,並不算高的門檻卻顯得在老婦人麵前如同天塹。半個身子都倚靠在拐杖上,老婆婆使出全身的力氣,將那隻腳緩緩地向著地麵上落去,就在接近的瞬間,似乎老人再留不住力氣,重重的落了下去。一隻腳落在地上後,另一隻腳再拿下來就稍微方便些了。


    老婆婆好不容易下到了地麵,隨即又邁著小碎步子一崴一崴地走進屋子裏去。坐在那裏的老頭子緊緊的盯著門外的院子,自從與蓮心、莎莎說了再見後,老人就坐在這裏。老人向前看著,好似看透了自己的一生,看透了人生的盡頭,看透了一切的悲喜交加,看透了老婆婆的心。


    老婆婆走到了老伴兒身邊,伸出手,將他抱在懷裏,一如當年,抱著那個落魄失神的書生。


    “我去棺材鋪子說一聲,讓他們下午來收人。然後啊,我就來陪你了。”老婆婆拍了拍老頭子的頭頂,笑了笑,走進房間,拿出那盒昨天偷偷讓“兒媳婦”求“兒子”買的胭脂水粉和小銅鏡,對著鏡子就擦起了水粉。“謝謝你啊,年輕人,讓我們老倆口,又過了一次家裏有孩子的年。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啊,‘娘’就先走了!”


    歪斜的屋子,破舊的院子,其實都不是這處宅子失去活力的原因,沒有了年輕人,才是。


    “號外咯號外咯!今早新年初始就有了謀殺案子,這一年怕是腥風血雨啊!”


    大街上,滿臉風風火火閑著也是閑著就每天到處打聽小道消息的男子大聲叫著,大年初一誰願意聽這個?不少人家都是繞著他走,可是也畢竟有些愛湊熱鬧的,就圍在他的身邊,問他究竟怎麽迴事。


    “今早啊,剛從咱們巡捕大人那兒聽來的話兒!那間新開不久的《百曉閣》裏老板和老板夫人都死了!死相那叫一個慘呐!那老板一身的肥肉都被扒了幹淨,油都流淌在地上了,那老板娘更是悲慘,一柄長劍就插在她的下...欸!娘我說故事呢!”


    “你個混小子大年初一趟什麽渾水!淨說些不吉利的...”


    “欸欸欸額!娘別打娘別打!”


    圍繞一旁原本被消息慘狀嚇得戰戰兢兢的人群瞬間是笑出了聲,一派鬧哄哄的景象,雖然有些瘮人、不吉利,但是也符合得了過年的熱鬧氣氛了。


    如果說這消息早些傳出來的話,蓮心也許就會放心許多了,但他和莎莎早就已經在清晨城門一開的時候就走了出去,蓮心戴上了買來的鬥笠,遮住滿頭的白發,看的莎莎很是開心,總是不時地就想去摘下來玩玩,蓮心幾次勸解無果,也就隨著她去了。 年初一,雖然在琉璃城發生命案給這一年的城鎮百姓心裏都埋下了陰霾,但在京城皇宮之中,卻是開年大吉。


    久病臥床的皇帝陛下總算是能夠下床了,不僅陪伴皇後娘娘和小皇子出遊林園,更是乘坐車輦,上大街給百姓們送來祝福。百姓們在京城寬敞的大街兩旁排隊站立,就算留出了車輦行進的道路,仍舊裏裏外外站了好幾排人,人們笑著迴應皇帝陛下的新年祝福。方才有人已經先行通知過了,今日見皇帝,無需下跪行禮!這可是百年難遇的機會啊,能夠就那麽站在那裏看看皇上的龍顏,就連那些朝堂上的大臣,上朝時也得低著頭畏懼幾分呢!


    當浮華熱鬧的景象伴隨著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落盡在地平線,仍及沉浸在新年快樂中的人們開始繼續準備好吃的,不管是昨日剩下的好菜好飯,還是新做的美味佳肴,新年的幾天,總歸是人家享口福的日子,吃的開心就好。 相比之下,出門遠行的人們可就沒這麽好的事兒了,昨天還是滿漢全席,今天就隻剩下了帶出來的年糕。


    “不好吃。”


    莎莎一陣見血的說著,將手裏的年糕都捏出了形狀。蓮心有些不好意思說啥,畢竟原味兒的年糕能好吃到哪兒去呢,蜜糖昨天都用完了不是,在一個也實在是沒想到今夜隻能在這樹林之中過夜。原本按照計劃,就算是帶著莎莎走得慢些,也能夠到下一座城的,但是蓮心突發奇想帶著莎莎走樹林子抄條近路,卻不料是迷了路,等天色暗下來,就隻能找個幹淨點的空地,生點火勉強的過一夜再說了。


    “沒辦法啊。”


    蓮心攤了攤手,吃著寡淡無味的年糕,一邊還照料著並不算很旺的火苗。莎莎就像是小孩子家賭氣一樣,將手中的年糕就扔到了火堆裏。


    “莎莎!”


    蓮心有些生氣,卻又覺得自己帶錯了路沒啥生氣的資格,歎口氣,去周邊找跟長些的樹枝來,想將年糕挑出來,畢竟吃的就這麽多,萬一待會兒莎莎晚上餓了,至少還有東西給她墊墊。莎莎嘟著嘴,看著蓮心找半天找出的樹枝子,挑起被燒得微微發黑的年糕,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瞪著蓮心,待蓮心將帶年糕的樹枝子插到地上,轉身就躺下了。蓮心脫下外衣走到莎莎身旁,輕輕給她蓋上。原本瞪著眼睛的莎莎在蓮心靠近的時候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不論蓮心怎麽整理衣物將她整個人都蓋住,絕不睜眼看看。待蓮心無奈的看著那雙緊緊用力閉合著絕對不是睡覺的樣子的莎莎,隻好無奈地走迴了自己的位置,今晚看來守夜的事兒,是麻煩不到莎莎了。


    “這片林子很是詭異啊!”當深夜跟莎莎一樣陷入沉睡,當明月升到最高頭,蓮心環顧四周略有所思。“這片林子明明看上去不大,但是卻一直傳出各種野獸的聲音,狼嚎、虎嘯,還有些莫名其妙,像是嬰兒啼哭的聲音!明明白天進入之前看得很明白,是一片小樹林的,可為什麽夜裏,卻能給人一種身處茫茫山林之中的感受呢?而且這冬日寒風裏,按道理不該有這麽濃厚的霧氣才是,可為什麽,怎麽都看不穿周遭,就好像是一個黑色的囚籠一樣!關鍵這囚籠的邊界還全是模糊的虛影!”


    蓮心一邊想著,一邊又忍不住地去看莎莎,後者仍舊睡在那裏,身上的衣服伴隨著唿吸的節奏起伏著,似乎並不受到什麽影響一樣。蓮心緩緩地移步到莎莎身邊站定,以便倘若出現不良兆頭,可以最快的拉起莎莎就跑。 周遭的黑暗是那麽的純粹,頭頂的月光反而是的這片空地變成了森林中的一處標記點,黑暗中的一處黎明。霧氣之中微微的伸出些樹木枝條,就像是人手在狂亂地揮舞著,樹上的坑坑洞洞,此刻看去就像是一張張人的五官,扭曲嚎叫著。狼嚎、虎嘯徘徊在耳邊,就像是環繞著自己的這片空地不斷地迴響著,樹木從裏偶爾出現的亮綠色眼睛一閃而逝,傳出沙沙沙的響動。


    突然的,蓮心聽到了一連串的草木被壓彎推開的響動。起初還隻是輕微的、不可聽聞的細微響動,緊接著就越來越大,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正朝著自己的方向衝來,伴隨那響動不斷變大傳來的,還有急促的唿吸聲!那唿吸聲中,吸氣聲就像是鋒利的刀子在磨刀石上流傳出的聲音,而那唿氣聲卻更像是一種抽泣、啼哭!蓮心麵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蹲下身子,眼睛緊緊的盯著那片看不見的黑暗之中,並且向身後伸出手輕輕用手去推莎莎,輕聲唿喚:“莎莎,莎莎!”


    背後傳來翻身的響動,蓮心知道莎莎醒了,立刻轉身看著莎莎做出了噤聲的手勢,後者原本帶著的不高興的剛睡醒的朦朧表情在蓮心的緊張動作與不斷傳來的響動之中一掃而空,變得警惕、蓄勢待發,就像是一隻受到威脅樹立起防備的小獵豹!


    兩個人緊緊地盯著那傳出聲音的方向,蓮心手上青光微微閃動,傷口處傳來絲絲疼痛但他毫不理會,也直到此刻不能去理會! 就好像約定好了一樣的,在那黑暗中的樹叢被扒開的一瞬間,蓮心和莎莎的心跳停頓了一拍!蓮心角尖點地已經撲出,莎莎緊跟其後向著那個從黑暗中跨出的人影就撲了上去!可下一秒莎莎率先止住了腳步,蓮心也是發現了問題的不對,可是人已在半空下一秒已經撲倒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啊!”


    那人驚唿一聲仰麵被蓮心摁在地上,後者的鬥笠飛出去老遠露出那張英俊的麵龐與一頭的白發!而那人就幾乎是鼻尖貼著鼻尖的與蓮心麵對著麵!那是一雙淡紫色的深邃眼眸,在黑漆漆的樹林裏飛奔而導致被樹枝灌木叢刮擦的頭發雜亂的被壓在身下,一張狐狸型的俏臉泛起微紅,一雙手兒不知所措的張開,一身深紫色的衣服滿是塵土,還有幾處磨破的痕跡,一張幹枯的嘴唇輕啟又閉上咽下一口口水,似乎想說什麽又不敢。胸部劇烈的起伏著使得蓮心莫名有了一種胸膛被人推開的感覺,臉上更是有著強烈的一陣陣被吹氣在臉上的感覺,臉上發燒似的燙起來,連忙是滾落到一旁。


    “對不起...”


    蓮心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想要去伸手拉那女子起來,卻是率先看向了莎莎。後者很是震驚地看著地上的女子,似乎沒在有別的什麽情緒。地上女子猶豫著似乎很害怕,沒去拉蓮心的手。


    莎莎看了,輕輕走到女子身邊,綻放出一個迷人的微笑,伸出了手,不知道是莎莎的微笑太過有感染力還是說莎莎本人跟連心形成巨大反差,這一次,女子也伸出了手,握住莎莎,站了起來。 莎莎笑著看著女子,看到對方幹裂的嘴唇,扯了扯女子袖子,示意跟自己來。


    兩名女子手牽著手走到篝火旁,莎莎拿起水壺遞給了女子,女子看著莎莎很是驚訝,隨後又看著水壺愣了愣,隨後就像是流浪的野狗看見被人扔在大街上的半個包子一樣撲向了水壺。像是許久沒喝過水的人一樣仰頭猛灌,急地自己嗆到咳嗽起來噴出的水比喝的還多,一邊死死的盯著被蓮心插在地上的上頭有著焦黑年糕的樹枝。莎莎似乎很開心看到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伸手拿過插年糕的樹枝就遞給了女子。女子接了過來,一邊還在咳嗽著一邊就說著謝謝,然後狠狠的啃在那烤的過了頭還已經冷卻了的年糕上麵。咬了一口,滿嘴糊味兒的女子卻是綻開了笑容,笑得很美,雖然臉上都是樹叢劃出來的痕跡,但卻顯得很好看。莎莎和女子相視而笑,看這女子吃東西狼吞虎咽的樣子,莎莎就像是找到了同類一樣的開心。


    美女似乎都會願意幫助美女,也似乎隻有美女和美女之間才會如此的和睦美好,當然了,前提可能是需要莎莎不想吃那塊年糕。


    外加上剛才尷尬的場麵,此時就顯得很是多餘的蓮心默默的做到了兩名女子的對麵。一邊懊惱剛才的動作實在是太過的衝動,一邊是偷偷地觀察著莎莎的臉色,感覺跟江湖上說的女子吃醋,樣子區別很大啊!難道這就是蠻荒女子的不同之處嗎?等女子吃完了年糕,死後又看到了蓮心,想到了剛才的尷尬場景,低下了頭,莎莎伸手摸了摸女子後背,指了指蓮心說道:“蓮心,不是壞人。”


    蓮心勉強擠出一個不帶尷尬的歉意的微笑,女子則是害羞似的看了看蓮心點了點頭。


    看到女子輕輕點頭後,莎莎又指了指自己:“莎莎。”


    “莎莎。”女子輕輕的說著,抬起頭開心的看著紅衣女子,微微的笑了,隨後學著莎莎的樣子指了指自己,“武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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