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可一世,因擁有龍火而自認無敵,態度高傲。


    「不隻是你的去留,就連你的生死,都是我說了算。」


    黑龍沒有半點懼色,好整以暇的迴答,不將少年的狂妄看在眼中。


    「看來我該給你一些警告,磨去你的銳氣。」


    全身光亮的少年深吸一口氣,炙熱無比的龍火在他口中聚集,連空氣都被燃盡,火焰朝黑龍噴來——


    「不!」


    女子的呐喊在火焰中響起。


    想到黑龍無鱗,藥布之下傷痕累累,若是被龍火灼身,勢必劇痛難忍,還會留下難以治愈的傷。


    情勢太過緊急,她隻想著絕對不能讓黑龍痛、絕對不能讓黑龍傷,來不及想到自己會痛、自己會傷。


    即使她有時間思考,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


    見紅竄到黑龍身前,豔紅薄紗鋪開如網,護住他的身軀,讓自己暴露在龍火之下,被高溫烤炙。


    薄紗瞬間就融化,她轉過頭去,即使緊閉雙眼,仍看得見耀眼的光芒,灼熱得剌眼,使眼睛都快要融化。她一側的發燒盡,肩上先是覺得極燙,然後就沒感覺了。她不知自己還能剩下多少。


    剌耳的龍嘯,讓硯城劇烈震動。


    黑龍轉身護住受傷的見紅,單手化為龍爪,掐住少年的頸項,龍火不再噴出,咳出嘴的隻剩幾縷煙絲。


    少年脆弱的頸項被掐握得粉碎,身軀在半空中扭動,雙眼吃力的轉動,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從容與高傲都蕩然無存,甚至無法唿吸。


    吐不出空氣,他的腹部愈來愈亮、愈來愈熱,燙得內髒都融化,痛楚得難以言喻。他張開嘴,頸項間的龍爪又緊了一緊。


    熱!


    好熱!


    他無聲慘叫,火焰從體內燒出,烤熟他的每根骨、每寸膚、每根發。他的雙眼噗的破裂,眼窩裏的液 體沸騰,很快就幹涸。


    直到這時,他沸騰的腦子才閃過黑龍先前的話語。


    你控製不了龍火。


    因為,他不是龍。


    龍火屬於龍,也隻有龍能操控自如。


    難怪黑龍始終不慌不忙,直到那女人受傷,才會——


    少年的思緒到這兒就斷了。他已渾身焦黑,龍火滲出每個毛孔,迴歸到黑龍腹中,曾經光亮的他在烈焰中燃燒,落地時現出原形,隱約看得出是個塌扁的燈籠。黑龍抱著受傷的見紅,速度極快,急急奔向木府。


    雕花木精上,姑娘就著夜明珠的光亮,握著銳利的銀剪,一刀一刀剪著灰紙。


    黑龍還沒落地,話已經說出口。


    「救她!」


    「她傷得不重。」


    姑娘隻看了一眼,又低頭繼續剪紙:


    「隻要抹些左手香調製的藥膏,過幾日就會好了。」


    「藥呢?」他追問。


    「活口呢?」姑娘反問。


    黑龍微微一怔。


    見紅受傷時,他的理智被怒火燒得一幹二淨,壓根兒忘了要留活口。不過即使重來一次,他也不想留活口,反而會讓對方死得更痛苦、更淒慘。


    被抱著的見紅掙紮要下地。被黑龍抱在懷中,是她作夢都想不到的事,她被燒過的發落在他身上,汙了他的衣衫,讓她覺得罪該萬死。


    「姑娘,這完全是我的錯。」她開口就覺得喉間剌痛,卻還是要求情:


    「是我礙事,龍神大人為了救我,才會誤殺對方。」


    「對方是什麽東西?」


    黑龍搶在她之前開口:


    「燈籠。」


    他很不耐煩,卻知道愈是焦急,姑娘就會拖延更久。


    「是公子的燈籠,彈奏樂器,引火為了要照路,找到夫人的所在地。」


    「嗯。」


    她應了一聲,脆聲叫喚:


    「信妖。」


    「來了!」


    諂媚的信妖匍匍到姑娘腳邊,鼓出雙手替姑娘槌腿。


    「有什麽吩咐?」


    「去四方街那兒把樂器帶迴來。」


    「是!」


    信妖疾如箭矢,眨眼消失無蹤。再一眨眼,信妖已經迴來,手裏捧著少年彈奏的樂器,恭恭敬敬的雙手奉上。


    姑娘拿起樂器,輕輕喔了一聲。


    「這樂器名為火不思,難怪那燈籠能拐走全城的火。」


    她的指尖劃過弦,堅硬緊繃的弦一根根繃斷,沒有發出聲音。沒了弦,就不能再作怪。


    潤亮的雙眸望向等候已久的黑龍。見紅已經自個兒站著,雖然搖搖晃晃,卻不敢再倚靠黑龍。她盡量用殘餘的發絲遮住受傷部位,不願讓他看見醜陋的傷口。


    「黑龍,這件事你辦得不周全,所以鱗片不能給你。」


    姑娘笑著說,不去碰桌上的墨玉。


    他眯起雙眸,身體略略一僵,難得沒有抗議。


    「算了,你把她治好就是了。」


    黑龍轉身,甩袖就往外走,跨出大廳之前還補上一句:


    「告訴她,以後不要多管閑事!」


    說完,他已踏入夜色中。


    見紅趕忙想追上,卻因為受傷,每走一步都艱難萬分。


    「別急,先過來讓我治療傷口。」姑娘說著。


    她不肯領情。


    「不用了。」


    「那麽,你也拿藥膏迴去,擦個幾日就行,不會留下任何傷痕。」


    不留疤痕的誘惑讓見紅遲疑,忍不住轉頭望去。她先看到姑娘手裏的白玉藥盒,但想到姑娘對黑龍的無禮,她硬是狠下心來。


    「我不需要。」她傲然說道。


    姑娘的手再張開一些,露出藥盒,還有藥盒底下,躺在柔嫩掌心上的東西。


    那是一片鱗。


    黑龍的鱗。


    「你確定?」姑娘笑問。


    見紅可以拒絕藥膏,卻無法拒絕為黑龍取迴鱗片的急切。她抬起頭來,不解的看看姑娘,又看看龍鱗,不知所措的看來看去,眼中流露渴望。


    「我說不給他,但沒說不給你。」


    溫柔的聲音如溫熱的蜜,流淌入耳,教人無法拒絕,連疼痛都被撫去。被燒死的舊皮裂開,露出底下完好的肌膚。


    她收下藥膏,還有珍貴的龍鱗,立刻就要走,身後卻傳來叫喚。


    「見紅。」


    她不由自主的迴頭。


    姑娘坐在那兒,嘴角笑意柔柔:


    「好好守著他。」


    見紅的臉兒浮現嫩嫩的嬌紅,不知該怎麽迴應,最後隻能福了福身,捧著龍鱗飛快的離去。


    【第五章 鬼畫符】


    有個人名為鄭堆,在四方街廣場一角開了個攤子,備著一套桌椅,桌上擺著豔豔的朱砂、文昌筆、暗黃色的紙,以占卜兇吉、畫符去邪為業。


    鄭家三代做的都是這一行,因為符咒靈驗、百試百靈,硯城裏不知何時開始隻剩鄭家這攤子,沒人再從事此業。


    到了鄭堆這代,更是出類拔萃,人與非人都敬佩。


    誰家的小娃兒,夜裏時常啼哭,怎麽哄都哄不停,家人愁白了發,個個都跟著樵悴下去。


    有天經過四方街廣場,經過鄭堆的攤子時被喚住,見他當場以筆沾朱砂,在黃紙上撇畫曲折,似字非字、似圖非圖,不收半分銀兩,隻吩咐迴家後,貼在床鋪底下。


    那人起初半信半疑,但不花費銀兩,加上鄭堆聲名遠播,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取一些剛炊好的米,揉得有黏性後,依言貼在床鋪下。


    當晚,小娃兒出生後,首度睡得安安穩穩,一聲啼都沒有。倒是隔壁剛搬來數月的婦人病了,整夜呻 吟,雖然擾人清夢,但也令人同情。


    接連幾夜的狀況都是如此,婦人病得愈來愈厲害。


    鄰裏街坊很熱心,輪流去探病,還做了滋補的藥材。一進婦人的屋裏,隻見原本敞亮的窗都用被子塞起來,屋裏昏昏暗暗,婦人蓬頭垢麵,整個人骨瘦如柴,像是餓了很久很久.,勸她進食,她也隻喝了一兩口湯,就說喝不下,倒頭又迴床上哀歎呻 吟。


    以往,婦人最愛逗弄小娃兒,偶爾會抱迴家玩,或者睡個午覺,相處得很是親昵。為了勸慰婦人,讓她能有好胃口,小娃兒的娘煮了一鍋雞湯,抱著白嫩嫩、軟胖胖的小娃兒過去。


    才剛踏進鄰家,原先病懨懨的婦人聽見小娃兒的聲音,就能坐起來,雙眼閃著光亮,痩得皮包骨的雙手將小娃兒抱過去,當寶貝似的摟在懷裏。


    小娃兒的娘轉身想盛一碗雞湯,但蓋子才剛打開,就聽到孩子尖利的哭叫,像是被大大的咬掉一口似的。


    迴頭看去,隻見婦人伸出又紅又長的舌,像舔著糖人似的,滋味無窮的舔著小娃兒的臉,每舔一下就發出滋潤的口水聲。小娃兒大哭大叫,扭動著胖身子要逃,卻被抱得牢牢的,根本動彈不得。


    小娃兒的娘大驚失色,衝上去搶了孩子,轉身就跑。


    「給我!」


    身後吼聲大作,伴隨濃濃腥風。


    護子心切的少婦強撐著沒被腥風吹倒,更忍著沒吐出來,急忙奔迴家裏,還聽得見腳步聲,急忙把門關上,抱著小娃兒躲到床上,蓋著被子直發抖。


    砰!


    大門被踹開,婦人目訾盡裂,眼角流出血,大大的舌頭在空氣中收縮擺蕩,代替了嗅覺,且更加靈敏,踏著大步直直往床鋪走去。


    少婦嚇得直抖,隻覺得腥味愈來愈濃,眼下丈夫不在,又無處可逃,恐懼得不知如何是好。


    披頭散發的婦人終於來到床邊,嗤嗤嗤的笑著,口水像泉水般湧出,走過的地都濕黏黏的。她用舌頭掀開被子甩開,大得占去臉一半的眼睛直盯著小娃兒瞧。


    說也奇怪,小娃兒迴到家後就止了哭啼,這會兒坐在床上,非但沒有哭,還坐得好好的,噘嘴直盯著對方瞧,一副氣鼓鼓的模樣,比娘親勇敢得多。


    婦人的血盆大口裏滿是尖牙,餓得舌頭直顫,枯槁的雙手伸向床鋪——


    滋!


    豔紅的火焰如初生的芽,燒灼惡意的雙手,還延著手腕攀爬,所經之處都留下深深烙痕,腐肉烤焦的味道教人聞著就想吐。


    婦人大聲慘叫,恨恨的盤桓在床邊,蹲低身子在床下搜尋,看見那張符咒。


    起初婦人咬著牙,露出不情願的神情,轉身往外走了幾步。


    但還沒走到門口,那張醜惡的臉又轉過來,貪圖小娃兒的陽氣,徹底豁出去,整個人撲身向床。


    火焰竄燒,豔若紅蓮,密密麻麻、分不清是字或是圖的紅痕,很快爬滿婦人全身,烙痕愈燒愈深、愈燒愈大,像繩索般纏勒得愈來愈緊,直到最後婦人連慘叫都發不出來,被勒得灰飛煙滅。


    紅繩落地之後,就化為朱砂粉末。


    少婦等到丈夫迴家,才把驚險的事情說了。丈夫彎腰去看床下,發現隻剩一張黃紙,符咒都不見了。


    這類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硯城裏,人與非人各自營生,偶爾出現不安分的事情,雖沒大到必須去木府求姑娘,卻又鬧得不得安寧。口耳相傳之下,鄭堆之名不脛而走。


    不論是人或非人,見到他都禮遇三分,畢竟誰都不知道何時會需要他的符咒相助,先打好關係總不吃虧。


    隻要他出現,人人迎麵都是笑臉,一個喊得比一個大聲。


    「鄭大師好!」


    「大師,吃過早飯了嗎?」


    「大師,謝謝您的符,我墳上的祭品再沒人偷吃了。」


    「大師啊,請摸摸我孫兒,讓他沾沾您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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