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片猶如受傷的蝴蝶猶如衰敗的枯葉在空中悠悠飄落。


    十幾年相濡以沫的親情,稍縱即逝的恩斷情絕。


    情義是如此的弱不禁風,如同美麗的花蕾竟然需要嗬護。


    不知道是對親情珍貴的褒獎或是脆弱的揶揄,誰又能夠說得清楚?


    衣角飄落的那個瞬間,謝辰風仿佛能夠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仿佛能夠聽到靈魂哭泣的聲音。


    極度的悲痛和絕望猶如繩索正在絞殺著辰風那本來已經傷痕累累的心靈。


    靜心冥想,雙親的音容相貌仿佛猶在眼前,諄諄教誨仿佛猶在耳邊;兄弟二人同吃同眠同學同戲的溫馨畫麵猶然曆曆在目。


    自己還未來得及報答夏家十幾年的養育與再造之恩,如今竟然以這種出人意料的方式結束,令他謝辰風還有何顏麵去見黃泉路上的養父養母。


    他竟然沒有流淚沒有倒下,辰風的牙齒痛苦地咬著緊抿的嘴唇,不覺中竟咬出血來,他在竭力抑製著心靈的痙攣。


    辰風減輕痛苦的方法,就是用一種痛苦替代另外一種痛苦,除此之外,他沒有更好的方法,他的心早已經傷透了。


    謝辰風期望以肉體的痛苦能夠抑製著心靈的痛苦。


    收效卻並不顯著,僅僅能夠令他冷靜,然而做到這點就已經夠了,身臨險境之時他至少可以保全自己。


    心雖然還有痛卻又有何妨,至少可以證明自己還活著。


    謝辰風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如此傑出的你甘願委身如此腐敗的朝庭,真是明珠暗投了。”


    一個王朝亟需英雄,不知道是王朝的悲哀還是英雄的悲哀?


    夏完淳麵色凜然目光堅決,“生當大明人,死做大明鬼,何需多言,請出劍吧!”終於能夠有機會與聞名天下的劍客一決雌雄,相反夏完淳私底下充滿著一絲期待與亢奮。對於習武之人來說,能夠與顛峰高手對決是一種夢寐以未的榮耀與追求。


    謝辰風感到無限的疲憊與憂傷,觸景傷情地想起了曹植的七步詩:“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自己與完淳雖非親生卻似親生兄弟,今日竟要反目成仇劍拔弩張,謝辰風的瞳子籠上一層酸楚而朦朧的陰霾。二人昔日朝夕相處的情景猶如一幕幕溫馨的畫麵再現腦海。


    謝辰風覺得有種東西在刺擊著心靈最脆弱而柔軟的部分,痛苦令他的身體在顫瑟。自己有什麽資格進行還擊?自己的性命本來就是夏家的恩賜,如今夏完淳想取走也是理所應然,他謝辰風無怨無悔。


    然而,他現在卻不能任憑完淳處置自己的性命,必須活著去完成一個承諾;將《兵防圖》交給“小闖王”。


    謝辰風此時的心情錯綜複雜進退維艱;萬一誤傷兄弟,自己豈非忘恩負義?


    夏完淳義無反顧地在前麵走著,謝辰風沉默無語在後麵跟著,二人的腳步頻率幾乎一致。


    夏完淳的步履顯得堅決而迫切,謝辰風的步履顯得強健而沉穩。


    卻並非平常人的腳步,絕對稱得上頂尖高手。步起步落間,完淳的腳底生風塵起草飛,辰風的腳底無痕踏地無塵。


    一路上二人一語不發,空氣中充斥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


    所有蓄勢待發的準備過程必須通過疾走來完成,包括放鬆肌肉積蓄內力調整心態思考策略。


    雙方幾乎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隻是相差了一步,夏完淳走了22步,謝辰風走了21步。也就是說,調整到決戰狀態,夏完淳比謝辰風多用了一步的時間。


    卻並不足以說明將要發生的決戰結果,難分勝負,夏完淳的準備充分一步,謝辰風的功力更高一籌。


    決戰在即!


    夏完淳從容不迫,謝辰風心如止水。


    由於曆史的機緣兩位少年英傑在此狹路相逢恰似星月交輝光彩奪目。


    雙方的眼睛互相沉默地凝視著,完淳的目光如刀犀利而冷冽,辰風的目光柔和而安靜。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完淳的瞳子寫著肅殺,辰風的瞳子寫著平淡。


    辰風比完淳更加令人害怕,從他的瞳子幾乎看不出心理任何一絲變化,看不透心理自然無法找到弱點,誰也無法戰勝沒有弱點的對手。


    謝辰風的雙手自然垂腰安之若素地丁字步站立著,全身空門似是而非,由於沒有任何的做作,隻需瞬間變化所有的空門都可能不是空門。


    夏完淳平握奔雷刀,刀尖直指,微微頷首,目光循著寒光凜冽的刀鋒冷峻地斜視著對方。


    他卻不知道如何進攻,因為所有的破綻都可能不是破綻。


    平生從未遇見過如此強悍而可怕的對手,“無情劍客”的確並非浪得虛名。


    就這樣僵持了三秒,辰風的嘴唇似乎不經意地抿了一下。


    莫非要出擊?


    刹那間如臨大敵的寒意疾速地席卷了夏完淳的大腦。


    謝辰風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詭異而狡黠的笑意,雙手從容地倒背在身後,丁字步移成了小並步。看他的神態仿佛不是來決戰的,倒像是悠閑地來遊山玩水的。


    夏完淳好奇地問:“什麽有趣的事情?竟會惹得足下發笑。”


    “既已割袍斷義,我們的關係又該如何稱謂?”


    夏完淳聽到言語哭笑不得,他覺得對方真是一個匪夷所思的人,大敵當前決戰在即,他竟然在想這件事情,真服他了。


    誰明白謝辰風的大智若愚?他掌握了決戰的主動權,夏完淳已經在跟著他的節奏走。夏完淳本打算一鼓作氣速戰速決,誰料鬥誌昂揚之時霍然叫停,旺盛的士氣自然受到損傷。


    謝辰風本非屑小之人,耍個手段實在是迫不得已。他必須保證雙方毫發無損,要做到這一點又必須勝券在握,取勝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削弱敵人。


    夏家於己有再造之恩,決不能傷害到夏完淳,否則他謝辰風豈非忘恩負義?


    夏完淳沉吟片刻,“以對手二字來稱謂,最是恰當不過。”


    “對手,好!我喜歡這種稱唿。”對手令人感到尊敬而又溫馨的字眼。相似的情景仿佛又再現了,自己曾經與“風塵琴聖”不正是這樣稱唿的嗎?曾經的對手已然陰陽相隔。


    夏完淳的語氣有一絲揶揄與厭煩,“你還有什麽有趣的事情不妨一起說出來分享,以免幹擾比試。”


    謝辰風灰諧地說道:“暫時還想不起來。”旋即一語不發,犀利而冷漠地凝視著對方的眼睛。


    決戰在即!


    一觸即發!


    雙方相互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對手的濃重而凜冽的殺氣。


    絕對的寧靜,猶如來處墳墓的死寂,令人感到無比的窒息。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是一種空前大戰前的獨特而沉悶的安靜。


    現在雙方的眼中隻有對手,其它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經並不存在。


    雙方對這場決戰全神貫注,這場決戰不僅是個人的生死榮辱,更關係到“兵防圖”影響的王朝興亡。


    雙方仔細地察言觀色,巋然不動如若石雕。


    一切在此時似乎已經凝固,在空中流轉的隻有攝人心魄的目光。


    雙方似乎在積蓄內力,似乎在等待時機,似乎在尋找破綻。


    雙方較量的是定力與心智。


    他們一絲不苟地聆聽並感受著對方的唿吸。


    不僅有眼神還有唿吸也可以反映出來微妙的心理變化。


    誰也不敢貿然出手,先發製人縱然可以搶占先機,卻也會容易露出破綻。


    就這樣無言而冷漠地僵持著。


    一棵樹的後麵一雙晶亮而美麗的眼睛正在冷冷地窺視著這裏所發生的一切,決戰雙方竟然毫無察覺。


    這是一個美麗的女人,身穿紫羅藍的衣衫,戴著一頂粉紅的鬥蓬,眉如柳葉,嫵媚而聰慧的丹鳳眼流露著冷峻而灼人的光芒。


    她的臉龐清秀,顴骨有少許的突出,,唇如胭脂,嘴角微微上揚,顯得有點調皮,顯得有點矜持。


    如果就身體的一部分來說,倒也平常。然而當她站在你麵前時候,你就是感覺到她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美麗,身上散發著的氣質令人驚羨。


    一直僵持著肯定不是最好的方法,必須讓對方先動起來,自己才可能找出破綻一招致勝。


    謝辰風裝作體力不支不經意地腳一軟,身體也跟著輕微地搖晃一下。


    夠了,有這樣的破綻夠了。


    高手間對決的勝負有時候並非取決於武功,隻要一個微不足道的失誤卻足以致命。


    夏完淳自以為機不可失,果斷出手!


    “蛟龍出海”,兩個跨步一躍而起,刀影虛晃,隻在瞬間已然虛晃三式,錚亮的刀光璀璨奪目猶如三朵冰瑩玉麗的雪蓮綻放,三花歸一化成長虹直貫對手的麵門,雖是刀法卻含劍意,人刀合一猶如矯健的白龍劈波斬浪。


    誌在必得,刀卻落空,對手失蹤。


    敵動我待,摘枝去葉。謝辰風永遠隻是應付最後的致命一擊,腳步鬥轉星移,電光火石間身形飄移在夏完淳的右外側。


    一切歸寂,勝負已定。


    雙方如同石雕定格了瞬間的畫麵。辰風的左手鉗住刀背,劍尖指著對方的右咽。


    夏完淳的瞳子充滿著驚愕與懷疑。


    他目瞪口呆地瞅著辰風,世間竟然有如此神奇而飛快的劍!如非親身經曆,夏完淳絕不敢輕易相信這個傳奇。


    並非所有的傳言都是空穴來風,至少現在證明了關於無極劍的傳說是千真萬確。


    快!太快了!快過閃電,快過流星。


    夏完淳的心中留有一絲遺憾;自己竟然沒有看清對手如何出劍。


    就這樣落敗,心中有一絲不甘也有一絲歎服,敗得糊塗,對手太神。


    敗就是敗了,聞名天下的奔雷刀敗了,事實冷酷。


    夏完淳的心裏感到了一種屈辱,自己的命運竟然也會有任憑別人來處置的時候。


    自負瞬間如同大廈土崩瓦解。


    失敗畢竟是痛苦不堪的事情。


    夏完淳的瞳子漸漸地流露出一絲蕭索一絲落寂,英俊的麵容漸漸地流露出落泊的沮喪。


    謝辰風從始至終就沒有想過要傷害夏完淳。


    他以悲天憫人的目光凝視了完淳片刻,正想撤迴劍時霍然聽見身後有人發出揶揄的冷笑聲,如此熟悉而又如此刺耳。


    何時身後站了一個生活的人,自己竟然毫無察覺,謝辰風頓時感到毛骨悚然。


    驀然迴首,看見來人時他全身的血液瞬間冷卻了。


    來人竟然是錢秦篆。


    這個令人魂牽夢縈的女人。


    這個令人刻骨銘心的女人。


    她的身子瘦弱而單薄,體內若有若無地散發出梅花的淡淡的清香,她的麵容削瘦而蒼白,流露出一種矜持而淡漠的冷豔,修頎而清淡的細眉,眉梢向兩側微翹,令人感到一絲倔強。


    時光似乎在刹那間靜止。


    謝辰風呆若木雞,全身似乎變得僵硬而麻木。


    他曾經設想過與她再見時的各種情景,以這樣的方式這樣的場合與她邂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而今,她已是弟媳。


    愛已成空,情成灰燼。


    麵對著自己曾經無比眷戀的小商,謝辰風深切地體驗到了一種咫尺天涯的悲哀。


    心中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此時竟然沉默無語。


    心中有著永遠的愧疚,他對她欠下一筆今生無法償還的情債。


    辰風又用劍指著她的丈夫(夏完淳)的咽喉,卻令她誤打誤撞看見了這一幕。


    雖說眼睛看見的不一定是真相,然而她確實看到了自己的劍直指著完淳的咽喉,對於她來說這就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任何的辯解都將是蒼白無力的,任何的辯解在小商看來都隻能是狡辯,無論怎樣去解釋,她是不會再相信自己的。


    明知道有口難辯,他又何必去做多此一舉的事情。


    謝辰風還能夠說什麽做什麽呢。


    他唯一可做的事情隻有沉默。


    小商的目光流露著令人心碎的怨恨,如同一把犀利的小刀殘忍地剜割著辰風的心靈。


    話語冷漠而無情,她緩慢地一字一頓地說道:“很好!很好!我唯一的丈夫你也不放過嗎?”


    隻是如此輕聲的一句話,對於謝辰風來說卻如同晴天霹靂。


    仿佛有什麽銳利的東西突然強烈地刺擊了一下他的心髒。


    他情不自禁地踉蹌了一下,竟然沒有倒下。


    這樣傷人而無情的言語竟然是出自小商的嘴裏,出自心愛之人。


    脆弱的心靈在滴血,一滴,一滴……


    心早已傷透,再多一次又如何。


    三年前種下的因,三年後結出的果,無論怎樣的苦澀,他隻能無言地承受。


    既已犯下錯誤,就當付出代價,這很公平。


    謝辰風劍尖一轉霍然刺入自己的大腿,瞳子寫著落寂與淒涼,“曾經的錯,曾經的情,我隻能這樣彌補,終有一日,我會以死相報。”


    收劍歸鞘,殷紅的血液染紅了大腿。


    辰風以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小商,她似乎不為所動,依然冷漠的眼神,依然揶揄的麵容,看來她對他依然恨之入骨。


    他寒心而悲愴地轉身而去,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麵,淚為誰流,為何而流,辰風自己也不清楚。


    一直自以為萬念俱灰,愛已成空,情成灰燼,淚已流幹,不再有淚,辰風自己也不清楚為何會眼淚。


    然而眼淚就是這樣莫明而倔強地流了出來。


    望著辰風孤獨而受傷的身影漸行漸遠,夏完淳的心中酸楚不已;你又何必如此?


    夏完淳完全有機會緝捕辰風,然而他沒有,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況且他已落敗,輸也得光明磊落。


    多情卻無情誤,多少事不堪迴首,魂斷空有夢相隨。


    疲憊而孤寂的身心永遠走不出眷戀的塵道。


    夢中溫馨,夢醒驚心,星辰冷落,天地蒼茫。


    心中有夢,不想再醒。


    義絕紅亭,情斷紅亭,空悲切。


    舊情未還又添新債,重重誤解纏綿不解。


    辰風的心靈本來還可以在真幻之間的夢橋上亦喜亦憂地徘徊,心橋斷在“品棋亭”,如今隻留下無窮無盡的歇斯底的絕望。


    然而正是辰風親手摧毀了這道自欺欺人的夢橋,令自己陷入了絕望的萬劫不覆的深淵。


    錢秦篆出現得是那麽的及時與巧合,自己的無極劍正指著她丈夫的咽喉。


    這難道不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嗎?


    三年前負心出走,三年後劍指其夫。


    難怪她無情,難怪她傷心,對她而言難道不是雪上加霜嗎?


    誰又能逃脫命運的刻意安排?


    看來今後隻有憂鬱而無垠的長夜伴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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