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越來越深,夜色越來越濃,隻留腳下踩在落葉上的窸窣聲。


    玲瓏球散發出的光芒越來越強盛。


    前麵的人速度太快,若不是跟著那一絲光芒,她怕是已經跟丟了。


    “你再跑那麽快,我跟不上了。”


    慕小小有些不耐道,既然跟著他來了,自然會跟到底,隻是他這速度也太快了點,平日裏本來就不怎麽運動的她,此時已經大喘氣了。


    “到了,”


    在慕小小抱怨無果之後,她們終於到了一個墳前。


    說是墳,其實不如說是一抔黃土,因為太簡陋,連個木牌都沒有,想來是怕人發現吧!


    “這是誰?”


    慕小小有些奇怪的看著麵前的男人,皺了皺眉問道。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個墳肯定跟她有關係。


    不然他不會大老遠的把她帶到這裏來。


    而且看得出來,他很急切,若不是她抱怨了兩聲,怕是那速度更快。


    “你父親。”


    “我父親的墓是祖陵,怎麽會這般淒涼。”


    她每年都會去掃的,雖然當初是叛國罪,可是有老夫人在,慕立也承了他的位子,即便是再不光彩,也不至於淪落這般。


    “你是誰?我憑什麽信你?”


    慕小小雖然有些懷疑,可是心裏早已經相信了他,一個能在荒山野嶺守著一座荒墳的,為了讓她不為銀針傷到,而暴露身份的人,肯定是父親的故人。


    可是他的身份卻不得不問。


    男人見慕小小有些不信,聲音急促道:“我是誰你不用知道,但是我說的事情不由得你不信,你可有聽說慕府當初做的是衣冠塚?”


    “你可知為什麽?”


    男人沒有給慕小小反應的時間,一聲聲的質問,竟讓慕小小無言以對。。


    “因為他的骨灰被我帶迴來了。”


    男人說著說著,聲音就大了起來,笑的有些瘋癲,卻又有些淒涼。


    誰人不願意死後的香火鼎盛,後人的勉傷感懷,可是他死不瞑目,這些對他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要讓他看到這東陵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衰敗,如何看到自己的大仇得報。


    所以他選擇了讓他陪著自己,十年如一日。


    “既然你帶迴來了,為什麽不送迴去?”


    慕小小不明白,都說落葉歸根,雖然她不相信什麽鬼魂之說,可是也算是世人的一種安慰吧!


    至少送迴了慕府,有後人給他掃墓,否則放在這裏,若是他死了,怕是要成為一座荒墳了。


    “送迴去?”


    男子的胡子已經擋住了整個臉,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聽他的聲音,卻知道他此刻正冷笑的嘲諷。


    “當年若不是有內鬼,將軍是不會遇害的。”


    “內鬼?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慕小小猜到當年的事情有蹊蹺,卻沒想到是因為有內鬼,此時聽到他提起,便忍不住問起。


    原本以為他會滔滔不絕的講起,可是他卻沉默了


    良久,才開口道。


    “一言難盡,你先給你父親磕個頭吧!聽我慢慢跟你講。”


    慕小小這個時候自然不會再懷疑,即便是隨便一個老者,她磕個頭都是天經地義的。


    雖然心裏波濤洶湧,臉上卻是無比的鎮靜,有的事情,越接近真相,越有些害怕。


    內鬼,會是誰?


    他有一種魔力,讓她忍不住想要相信他。


    靜靜的跪在墳前,虔誠的磕了三個響頭。


    而男子沙啞的聲音已經開始響起:“既然你認了將軍,就可以叫我龍叔。”


    “你是副將軍,權龍副將軍?”


    慕小小有些激動的問道。


    隻是一個龍叔,她卻聯想到當年那個追隨父親多年的副將軍,能文善武,跟著打了不少勝仗,隻是十二年前父親死了,他也跟著消失了。


    原來,他沒有死,而且還迴了東陵。


    雖然這些年,父親的威名淡了,可是還是有不少老者,知道當年父親的事跡,大多不相信他真的是叛國之輩,隻是力量薄弱,隻得感歎而已,所以父親的那些戰事裏少不了權龍副將軍的美談。


    卻沒想到,當年赫赫有名的威風人物,此時竟是這般的淒涼田地。


    當年的事情,他怕是再清楚不過了。


    見他斜靠在墳邊磊起的石頭上,看得出來他經常這般姿勢,定是常常來找父親說話的。


    與密林裏不同的是,林子外歸來的人越來越多。


    個個都是滿載而歸,最不濟的也打了隻兔子。


    可東陵宇的眉頭卻沒有鬆開,因為他最掂念的那個人,還沒有歸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了,一個時辰已經接近尾聲。


    這時,一個小公公附在東陵宇的耳邊耳語了幾句,便見他的臉色沉了下來。


    “皇上,不好了,有人闖了密林。”


    與此同時,一個侍衛急忙稟報。


    雖然皇上之前有下令,讓他們禁戒,讓她們不能去林子深處,可是林子大了,自然是沒那麽容易管控的,當他們發現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剩下的一地獵物,以及破壞的樹木,頓時覺得不妙,趕忙過來匯報。


    “父皇,兒臣去看看.”


    早在之前發現慕小小未歸來,便派人進去找了,得到的消息便也是如此,按照現場的情況看,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為之的,所以此時更是心急如焚。


    “多帶點人進去。“


    皇帝一聽,也是有些擔心,趕忙吩咐道。


    東陵宇點點頭,讓沐風挑了些駐紮的侍衛跟上,自己卻是顧不得許多,直接上了馬,往林子裏奔去。


    隻是眾人沒看到的是,在他的身影消失的時候,林邊飛奔而來的身影,也掉轉了馬頭,直接跟了上去。


    到了慕小小生火的地方,仔細的觀察了周邊,驚詫的發現她的獵物之多,比起他來毫不遜色,隻是自己靠的是武力,而她靠的是智力。


    周圍的痕跡,無不宣示著慕小小遇到了麻煩


    那樹幹的破壞力,是慕小小那點小力氣對付不了的,隻是周圍並沒有打鬥的痕跡,隻有離開的方向隱隱能看到一點樹葉被打亂。


    雖然心裏有些焦急,可是卻還是冷靜的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好幾次都差點失了方向,可是卻看到慕小小留下的記號,那是她的習慣,上次掉下懸崖的時候,他便已經知道了。


    因為她的方位感很差,有時候到了深林裏麵,她會做下隻有她們能認識的記號。


    沒想到隻是這一個簡簡單單的小習慣,此時卻給了他提示。


    知道沐風他們跟在後麵,便也留了些記號,方便他們辨別方向。


    而在深林中的慕小小,自然是不知道在她專心聽著往事的時候,有一個正心急如焚的男人,正在往這邊奔來。


    而除了他們,另一隊人馬也在悄悄調動。


    “這酒烈嗎?”


    看著龍叔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的酒壺,蓋子一揭開,一股酒香便噴鼻而來。


    慕小小並不是貪杯的人,可是此時卻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嚐嚐,這酒是你父親自己配的,教了我方子,就喝了這麽多年,也不知道烈不烈。”


    他已經忘記了正常人喝酒的滋味,這麽多年,即便是喝醉了,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胸間的仇恨。


    慕小小接過他拋過來的酒壺,倒了一小口再嘴裏,清香異常,倒是和落兒娘釀的酒一般,隻是裏麵含了一絲苦澀。


    許是後味有些苦,所以慕小小微皺了下眉頭,問道,“這是什麽做的?”


    “苦梅。”


    “難怪。”


    “你父親說要想守護東陵的百姓,就得吃的了苦,你有沒有覺得現在口裏會有些迴甘?”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苦盡甘來。”


    慕小小看著酒壺良久,原來她父親是這樣的一個人。


    以前從不覺得世界上誰比誰偉大,每個人不過是在為自己的未來奔波,可是現在她才發現有的人,是在用自己的未來,去換別人的未來。


    “可惜他卻沒有等到甘來的那一天。”


    看著慕小小,龍叔陷入了當年的迴憶中,那時的他們一心為國效力,日子雖然過的清苦,可是他們的心中,卻有一團火燃燒一般,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每一場勝仗,都是在保護自己的家人,保護自己的國家。


    現在的日子清苦,卻真正的涼到了心坎裏。


    若不是那股仇恨支撐著,他怕是活不到現在。


    “當年有人給你父親獻策,讓他假意投降,修書一封,將消息透露給北漠,然後等到對方進了圈套以後,一舉將他們殲滅,這樣我們又會打一個漂亮的勝仗。”


    龍叔望著天空,眼神裏都是痛苦。


    可是卻不得不迴憶道:“當時書信還未發出,就被人搜出,呈給了皇上,皇上便一怒之下,出了殺意,派人絞殺。”


    一邊說著,一邊握緊了拳頭,“你可知那種腹背受敵的感覺,我們明明是在替皇上賣命,可是他卻派人來剿殺我們,你說可不可笑?”


    慕小小似乎能夠感受到當時的絕望,一個自己深信不疑的主子,居然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自己,她可以理解上位者的無奈,可是她卻不能理解這麽殘忍的手段。


    “十萬人,禦敵也就才死了一萬多人,可是剩下的都死在了自己的主子手裏,有多少兄弟沒有瞑目,他們都是含恨而終的啊!”


    隻是迴憶,不知何時淚水已經打濕了他臉邊的一縷頭發。


    “我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時候,多恨自己沒有死,若是死了,我也可以做鬼找狗皇帝報仇,可是老天留了我一命,我便不能白白活著。”


    “所以你便混進了這林場裏,毀了東陵的未來。”


    慕小小眼神黯淡下來,她已經猜到了,他殺的都是考試中的佼佼者,即便隻是一年一個,那麽十年來也就十幾個,一個國家能有多少人才?


    留下來的都是遜色之人,所以東陵必將日漸衰落。


    “是,我恨不得長一雙翅膀,飛進宮裏殺了他,可是守衛森嚴,他又從不進林子,我便隻能用這迂迴政策,早晚我會毀了他。”


    當年的消息是他叛國,可是卻死在敵國之手,所以便也沒有株連九族,甚至於還讓慕立繼了位,可是真正聽到了真相,渾身都變的冰冷。


    她沒想到,上麵坐著的那個看似和藹的男人,竟是那般的狠心腸。


    八萬多條鮮活的人命,竟被他一個命令全部斬殺,渾身的血液仿佛凍結。


    她看到了那拚殺戰場,跟敵人搏鬥的戰士們,突然被身後的同伴一刀一刀的捅進心窩,眼裏閃過不解痛苦絕望,直至死亡依舊不得瞑目的倒在自己麵前。


    血如河水一般,慢慢匯成一條溪流。


    屍體,從小山,慢慢的堆積成了大山,八萬多人,那是多麽大的地方。


    有哀嚎,有怒吼,可是最終都歸為平靜。


    沒有打完勝仗後的歡唿,隻有麵對背叛者的冷漠,他們在屍體堆裏翻找,想要找到父親的屍體,迴去交差,可是最終卻因為屍體太多,實在找不到,便直接撤了。


    而她當年隻有五歲,就在不遠處的林子裏,眼睜睜的看著一切,嘴被人捂住,想要哭卻怎麽也哭不出來。


    “哥哥。”


    一聲驚唿,她記起,還有個哥哥。


    那個從小便護著她的哥哥,一行清淚流下,她忘了,她居然忘了他。


    五歲以前的記憶,洶湧而來,原來,她忘得,竟是這樣一段往事。


    心如刀絞,仿若當年失去親人的痛苦,此時又重新經曆了一次。


    “是,你是還有個哥哥,可是當年我醒來時,你迴了慕府,軒兒卻不見了,我見你失去了記憶,慕家對你還算不錯,與其同我東躲西藏,活在仇恨中,倒不如在慕家做個小姐,便也隨了緣,可是沒想到這麽多年,居然還是讓我們相見了。”


    龍叔歎了口氣。


    原本想要讓她好好的活一世,可是命運卻還是將她卷了進來。


    聽到她喚了聲哥哥,便知道,她記起來了,這人生從此便改了軌跡。


    她再也做不迴那個無憂無慮的慕家小姐了。


    “小小。”


    寂靜的林子,突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慕小小的身子一僵,眸子變的越發的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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