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王府。


    月華苑內,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目光紛紛望向正屋的方向,卻全都屏息凝聲,麵帶憂色。


    隻聽屋裏偶爾傳來一句:“王妃,您用力,再用點力,就快出來了。”


    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宇文軒,聞言唿吸一窒,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不遠處,宇文婉兒捉著任飛燁的手,亦是咬緊了嘴唇。


    三秀與香椿站在一起,個個擰緊眉頭,麵目焦色:“夫人昨晚發動,到現在已有七八個時辰了,怎麽還產不下來?”


    低低的話語,在靜寂的院子裏,清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頓時,人人臉上的憂色更濃。


    人群後麵,兩名少年並肩而立。一個十四五歲的模樣,模樣與宇文軒有幾分相似,此刻微微抿著唇,低頭捏著拳頭不語。另一名少年則是十六七歲的模樣,相貌亦是英俊,卻在眼角眉梢帶著幾分不羈與恣意。


    “景澄,我娘親她……”模樣與宇文軒有幾分相似的少年,正是長大的寶兒,宇文謹。


    小的時候與宇文軒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漸漸長大了,慢慢卻沒有那般相似了。


    輪廓五官仍是相似的,隻是神態氣韻不同。宇文軒如冰雪般高潔冷傲,宇文謹卻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在他旁邊的少年,便是當年的澄兒。隻是漸漸長大了,稱唿便不如小時候那般親昵了。聽到宇文謹的低語,穆景澄隻是拍了拍他的手臂,沒有說一句話。


    宇文謹抿了抿唇,心中微微歎息。當年娘親的事,漸漸婉兒姐姐,任叔叔,三秀姐姐等人,慢慢都猜出一二,對待娘親的態度都變了。唯獨穆景澄,自始至終認為娘親奪了“她”的位子,心中始終有隔膜。


    “王妃如何了?”忽然,屋門開了,一個穩婆匆匆拿著什麽走出來,宇文軒開口問道。


    穩婆臉上滿是疲累,隻道:“王妃這一胎不好生產。”


    宇文軒聽罷,神色微怔,隨即點了點頭,放她去了。


    宇文謹心中亦是一哽,眼眶瞬間紅了。


    娘親年紀大了,生產才這樣艱難。在娘親懷孕之初,禦醫便曾說過,這一胎不會很好生產。


    “當年叫她生的時候,她不肯生。如今年紀大了,反倒折騰起來。”穆景澄忽然開口道,語調輕飄飄的,說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涼薄。


    宇文謹眼神微沉,卻沒有開口反駁他,隻是微微挪動身子,與他拉開遠一些。


    十年過去,宇文謹對穆景澄的認知,再不是當年那個可憐又可愛的俊秀小哥哥。穆景澄的野心,穆景澄的陰暗心思,穆景澄的利用,漸漸都被生來敏感的宇文謹察覺到。隻是,看在一起長大的情分上,才不與他計較。但要說親密無間,已是沒有了。


    裏麵終於傳來一絲低低的痛吟,是娘親發出的。宇文謹心中發澀,娘親那般好強,此時也忍不住了,該是多麽大的痛楚?


    又想到穆景澄說的話,其實並沒有錯。早年的時候,小寶兒常常賴在娘親懷裏撒嬌,想要一個小弟弟或小妹妹。但是,娘親總不肯答應。


    漸漸的,小寶兒長成了宇文謹,對娘親的固執不再有期望。誰知,這時娘親卻懷孕了。


    娘親並未說過真實年紀,但是眼角的細紋是瞞不住的,她這個年齡再生產,禦醫說是極危險的。宇文謹為此險些與娘親吵起來,但是娘親始終溫柔對他,隻說:“你如今年紀大了,不好玩了,娘親想再生一個,日日黏著我玩耍。”


    娘親在撒謊。曾經的小寶兒或許會相信,但是如今的太子,長大了的宇文謹,卻是一點兒也不信的。


    娘親當年不肯生,拖到現在才生,隻有一個理由——娘親怕生下來的是個小弟弟,對他的地位有影響。


    如今他已經十四歲,羽翼漸豐,哪怕娘親生下來的是一個小弟弟,對他的地位也不會有半點影響。所以,娘親便肯生了。


    父王平日裏不肯說什麽,對他始終嚴厲以待,但是在此事上卻沉默不語,與娘親一個立場。宇文謹便知,他們心裏對他深沉又厚重的愛。


    故此,穆景澄的那句略有冒犯的話,宇文謹無法原諒,心中默默又疏遠一分。


    “王妃為何都不喊痛?”月華苑的花門口,鑽出一排小腦袋,最上頭的一個小小少年好奇問道,“我母親生小弟弟的時候,一聲聲,跟鬼哭狼嚎似的。”


    但見他生得精致非常,一雙眼睛卻獨獨是茶褐色,使他頗顯女氣的麵孔,多了幾分男子的包容與灑脫。正是宇文婉兒與任飛燁的兒子,幸王。


    在他的腦袋下麵,是四顆小腦袋,竟是兩對雙胞胎。一對是秀禾與小黎所生的龍鳳胎,一對是秀茹與思羅的兒子,俱是四五歲的模樣。


    隻見幾人當中唯一的小姑娘,眉頭一挑,格外驕傲地道:“你們懂什麽?王妃是要強的人,她才不肯唿痛。”


    幾個小少年紛紛點頭:“茗茗說得對。”


    就在這時,宇文婉兒瞧見這邊的情形,豎著眉毛走過來,伸出手指在幾個小子的額頭上點過去:“到這邊來做什麽?不是叫你們到花園裏去玩?”


    獨獨繞過了茗茗,反而親熱地彎下腰,在她額頭上親了親:“茗茗乖,帶著哥哥們到花園玩。”


    除了秀蘭一直不曾成親生子,一幫親近的姐妹們都嫁人生子,可惜一個個肚皮裏爬出來的都是小子。唯獨秀禾肚子爭氣,爬出來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


    “是,公主。”茗茗福了福身,隨即轉身昂頭,雄赳赳氣昂昂地招了招手,往外頭走去。


    其他幾隻在宇文婉兒的怒視下乖巧轉身。隻不過,才一轉過身,便擠眉弄眼起來:“叫我們聽一個小丫頭片子的?”


    “我們才不要。”


    一個個貓起腰,攥著衣裳下擺,悄悄又溜了迴去。卻是繞過正門,爬到一棵樹上,目光越過院牆往裏看去。


    茗茗獨自一個人走到花園裏,挑了一處漂亮清淨的地方,停了下來:“咱們便在這裏玩吧。”


    話說完,卻不見有人迴應,轉頭一瞧,身後一個人都沒有!


    “啊!”茗茗氣得直跺腳,小臉上滿是怒氣,拔腳跑了迴去:“居然敢丟下我!等著瞧!”


    秦羽瑤的這一胎,一直到晚上才生下來,足足用了十幾個時辰。隻來得及問清是女兒,便累極睡去。


    外頭等待的一群人聽到是個小郡主,簡直喜不自勝,紛紛歡唿起來。


    宇文謹聽到娘親大安,不由得鬆了口氣。又聽到是個小妹妹,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似悲,似澀,又覺什麽堵著胸口,卻是滿滿的幸福。


    “這孩子怎麽不哭?”宇文軒抱著小女兒,見著皺巴巴的粉色一團,好奇地道。


    穩婆道:“老奴們亦是奇怪,小郡主生下來就不肯哭,還是我們狠狠拍了一巴掌才叫了一嗓子。”


    “竟是個乖巧的。”宇文軒悶悶笑了,“這迴瑤兒要失望了。”


    眾人相慶一番,便各自領著娃兒迴了。其他幾隻都好,唯獨幸王被宇文婉兒揪著耳朵往外走:“我怎麽跟你說的?不是叫你們跟著茗茗去花園玩?你怎麽帶著弟弟們爬樹?摔著你不要緊,你皮厚實,摔著弟弟們怎麽辦?”


    幸王齜牙咧嘴,衝其他幾隻做了個苦臉,跟著宇文婉兒走遠了:“我錯了,母親,下迴我自個兒爬樹,絕不叫他們。”


    “還敢頂嘴?”宇文婉兒手下更用力一分,扯著兒子的耳朵,訓斥起來。


    任飛燁走在另一邊,衝兒子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神情:“兒子,你母親是公主,你父親我可是平民,咱惹不起啊!”


    *


    誰都沒想到,軒王妃生下來的這個小郡主,竟是個從不哭鬧的。


    每日隻有餓極了才醒來,吃飽了便繼續睡,一日之中絕大部分都在睡覺,比尋常嬰兒都要嗜睡。


    宇文軒請了禦醫,禦醫輪番診治過後,都搖頭表示不知:“小郡主身體很好。”


    可是,小郡主卻一直在睡,不哭不鬧,再好養活也不過。宇文軒甚至覺得,他哪裏是多了一個女兒?分明隻多了一隻每日吃幾次奶的小玩意!


    秦羽瑤卻心中不安,她的身體不同常人,一來曾經槍林彈雨,有多處暗傷;二來被那個人換過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而影響的?


    好在小郡主能吃能喝能長,三個月後,出落成一副粉粉嫩嫩的模樣。不胖也不瘦,氣色好極,終於讓秦羽瑤放下一絲擔憂。


    “寶貝兒,你何時才睡夠?娘親想逗你玩,你快醒來吧。”宇文謹才走進來,便見秦羽瑤抱著小妹妹在屋裏走來走去,口中嘀咕道,不由笑了。


    “我來抱抱妹妹。”宇文謹滿眼溫柔,接過小妹妹,隻覺好不可愛。


    秦羽瑤朝他身後望了一眼,隨口問道:“澄兒呢,怎麽沒跟你一起?”


    宇文謹微微一頓,眼中溫柔淡了一分:“他留在學院裏,還有些事情,我先迴來了。”


    “哦。”秦羽瑤沒有多問,隻是站在旁邊逗起女兒來,又是戳臉蛋,又是捏小手,隻想把她逗醒。


    往日都不管用,誰知這一迴卻管用了。隻見小郡主忽而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清淩淩地睜開來。宇文謹立時開心地道:“娘,你看,妹妹醒了!”


    秦羽瑤才要高興,待看見小女兒的那雙熟悉的眼睛,一時卻有些恍惚起來,沒有立即應聲。


    “娘?妹妹從前都是餓了才哭著要吃奶,這次怎麽沒哭?”宇文謹興奮地抱著小妹妹,“莫不是終於睡夠了?以後都會陪我們玩了?”


    秦羽瑤漸漸迴過神,目光聚焦在小女兒的眼睛上,隻見小女兒此刻也盯著她,眼神似乎有些迷茫,隨即是不可置信……與驚喜?


    “她有一會子沒吃奶了,我去喂她。”秦羽瑤從宇文謹的懷裏接過小女兒,抱進裏屋。


    小女兒還在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她,小手不知何時揪住她的衣襟,漸漸有淚水大顆大顆從她眼中滑落。


    秦羽瑤抱著她的雙手不禁顫抖起來,深吸一口氣,輕聲問道:“你,可是秋寒?若是,便點點頭。”


    小女兒慢慢點頭,一下又一下。


    “你真的是秋寒?”秦羽瑤說到這裏,語氣不禁顫抖起來,“老天,你,你……”


    小女兒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發出聲卻是“哇”的哭聲。


    “撲哧!”秦羽瑤不禁笑了,伸出手戳她的臉蛋,“你的聲帶還沒發育完全,一時半會兒隻怕說不出話來。”


    慕秋寒“哇哇”叫了幾聲,便止住了,氣咻咻地揪著秦羽瑤的衣襟。


    秦羽瑤抱著她坐在床上,把她緊緊抱進懷裏,與她貼著臉蛋,低聲說道:“老天,我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你。”


    “哇哇!”慕秋寒道。


    所幸兩人默契非常,秦羽瑤看她一眼便知她想問什麽,便道:“我慢慢講給你聽。”


    便將自己被顧子清射殺,穿越到這個時空,後來又是如何迴去,與顧子清為她換血,她的身體是如何奇異消失,等等講了出來。


    “你消失了這麽久,不知發生了什麽?”秦羽瑤問道。


    “哇哇!”慕秋寒道。


    秦羽瑤這迴猜不到了,悶笑道:“好了,你別說了,一會兒該來人了。等你能夠說話了,咱們再好好聊。”


    果然,不多久,宇文軒與三秀等人都進來了:“聽寶兒說,她醒了?”


    “醒了,在與我玩呢。”秦羽瑤說著,將氣悶不已的慕秋寒交到宇文軒的懷中,看著她不自在的樣子,抿著嘴偷樂。


    這迴好了,她不僅見到了慕秋寒,還成了她媽。


    ------題外話------


    感謝jsnh給予的靈感,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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