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瑤跟在鄭家嫂子身後,一路往村東頭行去。還沒走近,遠遠便聽到孫氏的大嗓門傳來:“……鄉親們,你們說我冤不冤啊,這世道不叫人做好事了啊,你們看我這條腿啊,大夫讓我鋸了啊!從此我就隻能是一個沒腿的怪物了啊,真是老天不開眼啊!”


    “就是老天開眼,才叫你壞了一條腿!”秦羽瑤分開眾人,走到孫氏跟前,麵容冷沉。


    “啊?你這小白眼狼,你居然過來了?鄉親們,大家都聽見她的話了吧?我真是冤死了啊!”孫氏隻見秦羽瑤來了,立即一手指著秦羽瑤,一手拍著那條烏黑的腿大哭起來。


    “你當年撿了我,所以我做牛做馬伺候你們十幾年,這是你的福報。可是當我有難時,你舍不得借我二兩銀子診費,要跟我斷絕關係。”秦羽瑤聲音清冷,擲地有聲。


    “而斷絕關係後,你見我過得好了,便來我家偷盜。被我家小寵咬了,這就是天理報應,老天爺再公平了也沒有!”秦羽瑤的話有理有據,一時間竟然壓過孫氏的無賴哭嚎,傳進圍觀的鄉親們的耳中。


    隻聽到秦羽瑤如此解釋一番,原先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麽的村民們,此刻也都知道大概了。於是,站在旁邊圍觀的人群,眼中紛紛帶著幸災樂禍地看向孫氏。


    孫氏的自私懶惰愛占小便宜,在村裏是出了名的,可謂人憎狗厭,看得她好的沒幾個人。而六嬸,就是其中一個。隻見她走上前幾步,站在孫氏跟前,指著秦羽瑤道:“黑心腸的東西,你這麽不孝,小心他日老天爺打雷劈了你!”


    有了六嬸的撐腰,孫氏哭得更加理直氣壯起來。但是秦羽瑤一點也不打怯,她壓根就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裏:“我不孝?我不孝的話,從前會每每容忍孫氏到我家搜刮東西?我家寶兒都沒得吃,都叫孫氏拿了去,這叫不孝?如果我不孝,那天孫氏偷了我家大宗東西,我就該告官,叫衙役抓了她去做大牢。”


    “我不僅沒有告她,我還給了她十幾兩銀子。我自問對孫氏有情有義,可是孫氏卻隻惦記我手裏的銀子,是我不孝還是她不慈?”秦羽瑤的這一番話,說得圍觀的村民們紛紛對孫氏指點起來。照秦羽瑤如此說來,秦羽瑤對孫氏簡直仁至義盡了,換了誰都不會如此好說話。


    孫氏被這些人圍著指指點點,臉上一絲不好意思都沒有,竟又指著秦羽瑤道:“你家小畜生咬了我,難道不該給我銀子叫我看病?那十幾兩銀子能做什麽?賠得起我一條腿嗎?”


    “該得著我賠嗎?”秦羽瑤冷冷地道,“你無非是聽說我賣了綢緞,手裏有些銀子罷了,想要來訛我。可是我告訴你,這些銀子,我一文錢也不會給你,全都是留給我家寶兒的。我家寶兒沒有爹,他的事隻有我一個當娘的給他操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家寶兒。誰跟我家寶兒搶東西,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一句話說得村民們又唏噓起來。誠然,秦氏是命苦的人,剛一出生便被拋棄不說,又遇著孫氏這樣的養母。長大後又所嫁非人,遭了這麽些苦楚。如今有了些本事,便遭惦記了,換了誰都意難平。


    “我的話就到這裏,孫氏,我的銀子,你別惦記,一文錢都與你無關!”莫說占著理,便是不占理,秦羽瑤就能妥協了不成?她可不是什麽軟弱的大肉餡包子,誰想咬就能咬一口。她是皮上抹著毒藥的骨頭餡兒包子,誰敢來咬,就等著崩掉牙又被毒得口吐白沫吧!


    “哼!不孝女!若非我和柱子為你擔保,你以為村裏還能留你在這裏不成?既然你不認我們,那你走,往後別住在我們村裏!”孫氏氣恨地叫道。


    “誰敢叫秦氏走?”這時,趙氏走下台階,站在秦羽瑤身邊,說道:“我和壯哥已經認了秦氏做女兒,往後她仍然是我劉家的人,既是村裏人,就住得村裏的地方。”


    “你,你們——”孫氏氣得幾乎吐血,可是隻有一個六嬸支持她,而劉大柱又幾乎是個鋸了嘴的葫蘆,麵對口舌伶俐的秦羽瑤和趙氏,一句句被堵迴來,竟然沒話說了!她一拍大腿,又要哭起來:“天啊,沒活路了啊……”


    “大家都散了吧!”這時,趙氏理也不理哭嚎的孫氏,對圍觀的村民們揮了揮手,讓大家都散了。


    “你放心,有我和你大伯在,她奈何不了你。”對秦羽瑤說完,趙氏便抓著劉玉潔進了院子,“砰”的一聲關上大門,把孫氏的哭嚎聲關在門外。


    孫氏氣得哭嚎聲一頓,又轉過頭來,朝秦羽瑤哭起來:“不孝女,你小心遭天打雷劈啊……”


    秦羽瑤懶得理她,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扭頭轉身就走了。


    直氣得孫氏那叫一個惱火,可是周圍看熱鬧的人都散了,她一個人哭嚎起來也沒勁,便掐了掐劉大柱的手:“還愣著幹什麽?扶我迴家,我口渴死了!沒用的東西,一聲也不知道吭,看我被人奚落很得意是吧?”


    劉大柱隻見孫氏戰敗失利,人有些蔫蔫的,任由孫氏掐著也不吭聲,隻當自己是個死人一樣。


    趙氏抓著劉玉潔的手腕,一直走到西屋裏,才鬆開了手。


    “娘,你抓疼我了。”劉玉潔低頭撫著手腕,對趙氏陰沉的臉色有些怵,她不就是沒有聽她的話迴屋,看了會兒熱鬧嗎?怎麽就一副陰沉得要滴下水的表情?


    “你的嫁妝都繡完了?”趙氏問道。


    劉玉潔低頭一笑,有些驕傲地點了點頭:“嗯。”她手腳勤快利索,前天便把東西基本上都做完了。


    “那行,後天準備出嫁吧。”趙氏說完,抬腳便準備走。


    “哎,娘,你記錯了吧?”劉玉潔吃了一驚,“我的婚期還有十幾日才到。”


    “沒,給你改了,後天就送你出嫁。”趙氏頭也不迴地道,打開簾子出去了。


    劉玉潔心中一思量,不由得慌了,連忙追了出去:“娘,那怎麽行呢,你叫我怎麽跟人解釋,豈不叫人用異樣的眼神看我?”


    “怎麽解釋?還能怎麽解釋?你就說在娘家待不下去了,才早早嫁了!”趙氏沒好氣地道。她原來還憐惜劉玉潔不得不提前出嫁,可是今天經了這場事,隻見劉玉潔如此沒分寸,心裏的疼愛便減了幾分:“再留著你在家裏,不僅你過不好,我們全家都過不好。”


    孫氏且罷了,就那副德行,而且已經給過她二兩銀子,趙氏不打算再給她好臉色。但是陳媒婆就不一定了,她臉皮比城牆還厚,一天到晚地來家裏打秋風,誰能受得住?趙氏索性給她送了一兩銀子的禮,堵了她的嘴,叫她周旋這事去了。


    至於劉玉潔嫁過去後怎樣,就像劉小美說的,陳媒婆還會不會繼續以此打秋風?然而這卻不關趙氏的事了,她還能管劉玉潔一輩子不成?不自己頂點風扛點雨,一輩子指望別人是不成的。而且就這麽點小風雨,若是劉玉潔扛不住,也怪不得旁人了。


    隻見趙氏擺出這樣一副無情的麵孔來,劉玉潔不由得臉色蒼白,滿眼無神,仿佛天塌了一般。


    秦羽瑤麵無表情地迴到村尾,卻沒有進入院子,而是來到秀水河前。午後的河邊,空氣裏帶著濃濃濕氣,被山風卷著流動成鳳,倒顯得比其他地方涼爽一些。


    此時此刻,秦羽瑤的心中十分悵惘。在這秀水村的日子,當真過得很沒勁。一天到晚都是這麽些瑣碎事,每天為了幾塊布頭幾兩銀子跟人爭執不休,實在不是秦羽瑤所好。


    不由又記起那日跟顧青臣交鋒的場景來,雖然其中有些難以預料的危險,譬如往後被報複之類,然而過程卻十分痛快。但是跟孫氏、六嬸等流對仗,雖然不會吃虧,心中卻總覺得憋屈,束手束腳,無法一抒胸臆。


    不過,話說迴來,最近顧青臣怎麽沒有動靜了?秦羽瑤心中一動,不由得看向大柳樹,思羅藏身的地方。


    莫非,是思羅的主子,那位神秘男子替她解決了?除此之外,秦羽瑤當真想不到別的可能。畢竟,顧青臣對她起了殺心,又對小狐狸有些覬覦,以他的野心,實在不該無動於衷的。


    想到這裏,心中不由得又波動起來。那神秘男子的一句話,便叫閑雲樓的殺手戰戰兢兢地退去。那神秘男子不知道做了什麽,顧青臣再也沒有來找她的麻煩。這份勢力,這份本事,直教秦羽瑤無比豔羨。


    秀水村的村民們,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在天珠山下刨食。而秦羽瑤,心中潛伏著翱翔天空的誌向,她向往高處,向往激烈精彩生活。這大概就是,她無法開懷的原因——不論從經曆、學識還是誌向來講,她跟秀水村的村民,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秦羽瑤握了握拳頭,眸中閃過堅定。


    走迴大柳樹下,秦羽瑤抬頭對思羅道:“思羅,我給你的小布包呢?還給我吧。”


    不多時,一個小布包從樹上掉了下來,秦羽瑤抬手接住,收進懷裏。今天太晚了,進城不趕趟了,等明天她就去看房子。然後帶著寶兒住進城裏,再也不受這些人的鳥氣。


    “思羅,你下來,我交代你一件事。”秦羽瑤眼珠一轉,笑吟吟地說道。


    樹上嘩嘩一陣響動,然後思羅跳了下來:“什麽事?”


    “給你三十文錢,去買一斤豬肉迴來。”秦羽瑤掏出三十文錢,笑吟吟地遞給思羅。她想吃皮蛋瘦肉粥了,可是一直沒有進城買肉,而進山打獵又打不到豬,所以就拖著沒吃。可是後來見思羅的腳程如此快,不由得心想,這麽好的輕功不能浪費啊。


    思羅麵無表情地看著秦羽瑤遞來的三十文錢,沒有動。


    “我晚上做好吃的,保證你和你的主子都沒有吃過。”秦羽瑤掂了掂手裏的銅錢,笑吟吟地道:“如果因為你不去買肉,導致你的主子原本可以吃上美味,最後卻沒有吃到,你說,你是不是很罪過呢?”


    思羅麵無表情地伸手接過秦羽瑤手裏的錢,然後腳下一點,很快行得遠了。秦羽瑤微微一笑,覺得自己真是機智啊!


    秦羽瑤走進屋裏,捧著寶兒的小臉道:“乖寶貝,娘親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嗯!”寶兒兩眼放光,小嘴吧唧了一下,說不出的可愛。


    秦羽瑤端著一隻碗走到米缸前,舀了滿滿一碗米出來,淘幹淨後倒進小盆裏,放入少許油和鹽,開始醃了起來。放這些油是為了把米煮得綿爛,而在煮粥的過程中油會揮發許多,所以到最後並不會油膩。


    把小盆放在一邊醃著米,然後走到屋子一角囤著鬆花蛋的小簍子前,掏出兩隻鬆花蛋來。剝幹淨了去皮,然後將鬆花蛋切成小塊。剛把蔥薑蒜切完,隻見門外刮來一陣旋風,秦羽瑤抬頭一看,發現思羅竟然迴來了:“這麽快?”


    思羅把手中的一塊油紙包丟在案板上,然後麵無表情地又如一道旋風般刮出去了。秦羽瑤心中的驚訝,簡直無法言說,這簡直比開車去城裏還要快啊!而且還是全程高速無擁堵的情況!


    揭開紙包,隻見裏麵是一塊極新鮮勻稱的瘦肉,秦羽瑤不由得彎起眼角,這樣好的肉,吃起來一定很鮮美。她又哪裏知道,思羅根本懶得買肉,而是直接飛進閑雲樓,從裏麵撿了一塊最好的肉包了拿來。


    把瘦肉切成肉丁後,秦羽瑤便開始生火燒水。先下蔥薑蒜和肉丁,等到肉泛白後下入醃好的米和一半切碎的皮蛋,然後蓋上鍋蓋溫火煮了起來。約莫煮了兩刻鍾左右,鍋裏麵已經傳來濃鬱的香味兒。


    寶兒抱著小白坐在桌邊,幾乎是流著口水朝這邊看過來:“娘親,什麽時候能吃呀?”


    “快了。”秦羽瑤說著,揭開鍋蓋,又把餘下的另一半皮蛋丁放進鍋裏,然後蓋上鍋蓋又煮了起來。之所以分兩次放入皮蛋,是因為第一次放入的皮蛋會融化掉,融入到粥的味道中。而第二次放的皮蛋,則會保留一些,既沒有嗆味,又會變得軟滑。


    又煮了約莫一刻鍾左右,鍋底的柴火正好燒光了,秦羽瑤沒有再填入柴火,而是等火慢慢熄滅了,才起身揭開鍋蓋。頓時,一股濃鬱的香味飄了出來,皮蛋瘦肉粥做好了。


    饞得寶兒坐不住,跳起來跑到鍋邊,掂著兩隻腳直往鍋裏瞧:“娘親,可以吃了嗎?”


    “可以吃了。”秦羽瑤答道,用勺子輕輕攪動著鍋裏的皮蛋瘦肉粥,然後分別盛了四碗出來。一小碗給寶兒,三隻大碗分別是秦羽瑤和思羅、小黎的。


    端起其中兩碗,秦羽瑤就要給思羅和小黎送去,誰知不經意間一瞥,卻從灶邊的窗子裏望見,那大柳樹下站了一個人!身穿一襲素淡長衫,腰間係著一塊碧綠玉墜,烏黑的頭發用白玉冠束起,身形頎長,氣質優雅。


    那人慢慢轉過身來,露出一張被半隻銀色麵具遮住的臉龐,下頜白皙精巧,唇瓣雖薄卻不無情,僅僅露出來半張臉龐,便看得人心笙搖曳,不可自拔。


    “娘親,外頭來了一位怪叔叔。”寶兒抱著小白站在門口,也已經看見那神秘男子。


    秦羽瑤放下兩隻碗,擦了擦手,走了出去。那神秘男子此刻也邁動步子,朝院子裏走了進來:“思羅說你這裏做了好吃的,我便過來嚐一嚐。”


    他之前給思羅下的命令,往後再有好吃的東西,不必再送去京裏,修書一封告知他即可。這樣一來,也免得美食在途中喪失部分味道。


    “叔叔,你也是被我娘親做的好吃的吸引來的嗎?”寶兒抱著小狐狸,站在秦羽瑤的身邊,抬頭看向宇文軒。


    宇文軒不由低頭,隻見小家夥生得俊雅靈秀,一雙烏黑的眸子似曾相識,心下有些說不出的好感:“是啊。”


    寶兒聽得這一聲,不由得意一笑,然後有些好奇地問道:“叔叔,你為什麽遮著臉?”


    “還能為什麽?不想叫人看到唄。”秦羽瑤有些沒好氣地答道。不知道為什麽,對於宇文軒遮頭遮尾的這種行徑,心裏很是不悅。瞧不上她,就別來吃她的飯啊?既然稀罕她的飯,就當以誠相交,這樣遮頭遮尾地算什麽?


    宇文軒怔了一下,察覺出秦羽瑤的不悅,此刻也沒有生氣,難得竟然好脾氣地解釋起來:“我得罪了許多人,但凡出門,必戴著麵具。這樣是保護我自己,也是為你們好。”


    秦羽瑤微微一怔,聽得他如此耐心的解釋,心中的不悅微微淡去,點了點頭:“進來吧,正該吃飯呢。”


    宇文軒便跟在後頭走進去,隻見寶兒連連迴頭看他,便問他道:“小家夥,你為何總是看我?”


    寶兒小臉一紅,立刻轉迴頭去,再也不敢瞧他。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著這位怪叔叔,總覺得心裏砰砰直跳,很想親近他。


    而宇文軒也有種同樣的感覺,無端端覺著這小家夥十分合眼。等秦羽瑤把粥端上來後,隻見寶兒埋頭隻顧著吃,忍不住說道:“慢一點,仔細燙著。”


    寶兒吐了吐小舌頭,抬頭覷他一眼,立時又低下頭去:“嗯。”小模小樣,很是惹人喜歡。


    秦羽瑤卻不大管寶兒這些,她對寶兒在餐桌上的禮儀幾乎沒有要求,隻有一個不吧唧嘴就行。畢竟寶兒的年紀還小,要求得多了,反而被分出精力,不能全心全意地品嚐食物。


    隻見秦羽瑤拿著一隻小勺子,動作緩慢而優雅地吃著粥,麵上浮現出享受的神情,宇文軒不由得也跟著吃了起來。他舀了一勺皮蛋瘦肉粥送入口中,隻覺香軟綿滑,米粒煮得綿爛,而一粒粒微微有些嚼勁的皮蛋,則在唇齒間彈動,說不出的奇特。


    一口咽下,頓覺唇齒間留有一股別樣的異香,說不出的美味。他不由得抬眼,看向坐在對麵的女子,隻見她生得十分柔媚,然而神情卻是沉靜,仿佛做出這樣美味的食物,並不是多麽值得慶頌的事情。


    得到他的讚許,她也沒有覺得多麽榮耀。仿佛這樣美味的食物,就隻是她閑來生意,做來日常吃的一般。懷中抱著對秦羽瑤的好奇與探究,宇文軒舀動著勺子,慢慢把一碗粥吃完了。


    這時,秦羽瑤放下碗,起身去灶邊端起兩碗,給思羅和小黎送去了。主仆之間的界限,秦羽瑤還是分得清楚的,所以沒有叫思羅與小黎過來同吃。而是在宇文軒吃完之後,盛出來給他們送去。


    宇文軒收迴目光,看著麵前的空碗,有些意猶未盡。忽然,隻覺得兩道有些灼熱的目光朝他探過來,抬頭一看,隻見寶兒眨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正在直直瞅著他。見他看過來,便又低下頭,目光正巧落在他腰間的玉佩上。


    “叔叔,你這個好漂亮呀。”寶兒指著宇文軒腰間的碧綠玉佩說道。


    “你喜歡?我送給你。”宇文軒說著,便把玉佩解了下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對這小家夥有些說不出的好感,故而這塊十分珍貴的雲紋玉佩,想也沒想便送給了他。


    “謝謝叔叔。”寶兒拿到玉佩,隻見觸手沁涼,頓時愛不釋手地把玩起來。


    瞧著寶兒的大眼睛裏滿是歡喜,此刻宇文軒的心裏,也不由跟著歡喜起來。這可真是奇異,宇文軒心想。他抬頭看了看天色,站了起來:“叔叔該迴家了。”


    說著,抬腳往外走了出去。剛走到院子裏,恰巧秦羽瑤也走了進來,她眉頭挑了挑:“你要走了?那不送了。”說著,端著兩隻空碗,與他擦著肩頭過去了,一句其他客氣的話都沒有。


    宇文軒忍不住摸了摸臉上麵具,都是因為這張麵具蓋住了他俊美的容顏,所以她才對他不屑一顧吧?畢竟往常的時候,雖然他地位特殊,也有許多貴女哭著喊著要嫁給他。


    此刻心中也不知什麽滋味兒,走出院子,宇文軒對大樹下的思羅道:“我迴去了。”


    “主子!”思羅卻忍不住叫道,伸手指了指屋裏頭,再也忍不住好奇:“裏麵的,是主母和小主子嗎?”


    “嗯?”宇文軒挑了挑眉,什麽主母,什麽小主子?


    “主子,寶兒難道不是您的血脈,是我們的小主子嗎?”思羅早就好奇秦羽瑤母子與宇文軒的關係,此刻逮著機會,簡直再也忍不住,非要問個清楚不可。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秦羽瑤就是未來的主母,寶兒則是他們的小主子?


    “胡說八道,本王何曾有過——”說到這裏,宇文軒頓了一下,臉上閃過一抹愕然。


    他忽然記了起來,就在四年前,他確實同一名女子有過肌膚之親。而那女子,仿佛就是此村中人!莫非,那女子就是秦羽瑤?想到這裏,宇文軒不由得迴頭,往身後的小院子裏看去。


    恰巧,隻看到寶兒巴掌大的俊雅小臉,從秦羽瑤的身邊探了過來。那可愛之極的小臉,是那樣的合眼,宇文軒方才覺著有些說不出的熟悉,原來竟是因為寶兒長得同自己十分相像!


    他方才沒有用心,隻是覺得寶兒生得可愛無比,十分合他的眼緣。此刻仔細看去,不由得心中震動,原來四年前的那一夜,竟然珠胎暗結?


    不過是一場恩怨相抵,居然有了結果?宇文軒此刻心亂如麻,竟然連思考都有些混亂起來。他又看了寶兒那像極了他的麵容,隻來得及對思羅說了一句:“務必保護好他們!”然後便腳下一點,飛快向遠方掠去。


    他要讓柳閑雲查一查,這些年在他沒有注意的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麽?當年那個被他隨手救起的女子,就是芸芸眾生之中,最普遍不過的柔弱女子,在他的記憶中並沒有留下太多的存在感。可是為什麽,如今變得如此不凡?


    她的眼神中,清澈堅定。到底是他看走了眼,還是在她的身上發生了什麽?忽然又想起柳閑雲的來信:“雲從未想過,原來冷心冷情的軒王爺,竟然如此重口味?懇請王爺告知,金屋藏嬌的滋味,有多麽美妙?”


    柳閑雲不是無憑無據就胡亂講話的人,他既然如此說,必然是已經查到什麽。想到這裏,宇文軒的眸子微冷,柳閑雲竟然比他先一步知道了。到底,還有什麽人都知道?


    寶兒的親生父親,就這樣擦肩而過,秦羽瑤卻絲毫未覺。她收拾了碗筷之後,便與寶兒在院子裏乘了會兒涼,然後領著寶兒進屋歇下。明日一早,她還得進城,去挑一挑待出售的房子呢。


    這兩天發生的事,徹底讓秦羽瑤沒有了耐心,她再也不想在秀水村住下去了。雖然手頭銀子有些不足,然而買一座小院子也是可以的。而且有思羅和小黎做保鏢,哪怕買一座單獨的小院,隻怕也沒有人膽敢來搗亂。


    秦羽瑤對思羅和小黎十分放心,而且進了城之後,再賣些什麽東西,就方便得多了。不論日常吃用,還是做些小生意,都是十分方便的。如此想來,秦羽瑤對進城一事愈發迫切起來。


    忽然又想起來,就在那日閑雲樓的門口,方承乾曾經對她說,要介紹一個人給她?能夠被方承乾那般鄭重地說出來的人,大概不是什麽普通人,秦羽瑤憑著直覺嗅到了一股商機。


    懷揣著滿滿的希望,秦羽瑤閉目歇下。然而第二日清晨,秦羽瑤卻沒能如計劃般進城,因為寶兒生病了。


    “寶兒?你覺得怎樣?有沒有好一些?”秦羽瑤的手中拿著一塊濕巾子,正在給寶兒擦身降溫。不知道怎麽迴事,寶兒一早醒來就迷迷糊糊,秦羽瑤見他的小臉紅得不太正常,用手掌一摸他的額頭,才知道他竟然發起燒來。


    此刻燒得渾身發熱的寶兒,卻不停地扭動著小身子:“娘親,寶兒冷。”


    “吱吱。”小狐狸團縮在寶兒的頸窩間,用一身柔軟的白毛試圖溫暖他。


    秦羽瑤卻不能給他蓋被子,發燒的病人是最忌捂著的,最好給他降了溫。她打了一盆清水,用毛巾擰了水,一遍一遍地給寶兒擦著身子。心裏頭有些焦急,可惜這世界沒有方便快捷的退燒藥。想了想,便起身到灶邊,打算給寶兒煮一碗薑茶。


    “娘親,不好喝。”寶兒皺著小眉頭,苦著臉道。


    “寶兒乖,喝了就會好了。等寶兒好了後,娘親帶寶兒進城玩,給寶兒買許多好玩的。”秦羽瑤一隻手摟著寶兒,一隻手端著薑茶,耐心地邊哄邊喂著。


    喝了薑茶的寶兒,終於沒有那麽難受了,漸漸停止了扭動,平靜地睡了過去。秦羽瑤拿過被子,給他的小肚子蓋上一角,歎了口氣。


    寶兒的這場發燒,真是一點征兆也沒有,秦羽瑤仔細想了想,也沒發現有什麽著涼的地方?怎麽就忽然發起燒來呢?而且,住在秀水村,就隻有一個白大爺懂一些醫術,秦羽瑤自己認為,白大爺的醫術懂得甚至沒有自己多。


    搬進城裏,勢在必行!可是寶兒還生著病,秦羽瑤又不放心離開,進城挑房子的事不得不暫時擱下。


    “秦氏?這裏住的可是秦氏?”這時,院子外頭傳來男子的喊聲。


    秦羽瑤走出屋門一看,隻見兩名衙役打扮的男子正在走進來,不由問道:“兩位官爺,不知可有什麽事?”


    “你就是秦氏?跟我們走吧,有人告你縱兇害人。”一名衙役說道。


    “什麽?誰告我?”秦羽瑤皺起眉頭,不明白招惹了誰?


    “是你們同村的,一個叫孫氏的婦人。”那衙役解釋一句,便伸手過來要鎖秦羽瑤的手:“跟我們走吧。”


    “等等!”秦羽瑤皺起眉頭,“你們說,是一個叫孫氏的婦人告我?”得到衙役的肯定,頓時有些瞠目結舌。這世上,怎麽有如此無恥的人?她都沒有將孫氏告上衙門,孫氏居然先一步告她?


    真是可氣,可笑!然而由不得秦羽瑤不答應,那兩名衙役此刻接了縣太爺的命令,是一定要帶秦羽瑤上衙門不可。


    “兩位稍等,我給我兒子做了午飯,然後再隨兩位同去。”秦羽瑤說著,走到柴火堆旁邊,抱起一些柴火便要往屋裏去。


    “哎,你這小婦人,縣太爺的功夫你耽誤得起嗎?速速放下柴火,與我們快些迴去!”一個衙役不耐煩地說道。


    “我兒子病了,我若是跟你們走了,他一個人在家裏沒有飯吃。”秦羽瑤解釋道,從前還可以把寶兒放在李氏家裏,可是一想起劉玉潔,秦羽瑤便一點也不放心了。


    隻見兩名衙役不肯同意,秦羽瑤神色一冷,雙手一鬆,任由手中的柴火掉落,隻留下一根小臂粗的木棒,握在兩手之間,微微一用力。隻聽“哢嚓”一聲,木棒從中間而斷。


    秦羽瑤冷聲說道:“還望兩位給我一個麵子。”


    兩名衙役被她的這番舉動嚇了一跳,抓向她的手不由得收了迴來。相視一眼,俱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吃驚。這小婦人,身姿柔柔弱弱,倒是瞧不出來,竟有兩下子!


    兩人微微猶豫一番,說道:“那好吧,你速度些。”


    秦羽瑤便彎下腰,撿起腳邊的柴火,進去做飯了。她向來對別人都很客氣,可是當別人不給她方便的時候,那就別怪她了。


    考慮到寶兒生著病,秦羽瑤沒敢做別的什麽,保險起見,隻是做了一鍋白粥,又煮了兩隻雞蛋。做好之後,秦羽瑤從灶邊起身,隻見寶兒睡得熟,想了想沒有叫他。


    走到床邊,摸了摸寶兒的額頭,隻見燒已經退了,秦羽瑤心下鬆了口氣,對兩名衙役道:“可以走了。”


    反正有思羅在,餓不著寶兒,秦羽瑤抬腳與兩名衙役走了。


    一路上,秦羽瑤的臉色很是沉凝。這個孫氏,已經觸動了秦羽瑤最後的底線,再也沒有耐心容忍她!


    半個時辰後,秦羽瑤來到縣衙的大堂之上,隻見孫氏已經跪在地上了,旁邊就是王氏。見到秦羽瑤到來,孫氏連忙指著她高聲叫道:“大人,就是這個毒婦,就是她縱著家中的小毒物,咬了我這條腿啊!我叫她賠我診金,她卻不肯,大人一定要給我主持公道啊!”


    “公堂之上,不得咆哮。”堂上,縣太爺拍了拍驚堂木。


    孫氏不得不閉了嘴,忿忿地看向秦羽瑤。秦羽瑤連一個眼神也沒給她,在離她有些距離的地方跪下道:“參見大人,民婦正是秦氏。”


    隻見秦羽瑤規規矩矩,一派大家閨秀的氣質,倒叫縣太爺不由得捋了捋胡須,心下已生一分好感。再看向孫氏的時候,眼中便露出微微的嫌惡。然而這是公堂,他即便對秦羽瑤有好感,也必須得先問一句:“秦氏,孫氏說你家的小寵咬了她,不知此事可為真?”


    “迴大人的話,事情是這樣的。”秦羽瑤便從孫氏到家裏偷盜的事情開始說起,末了說道:“她隻說是被我家的小寵咬的,可是並沒有人證,民婦也不敢認。”


    “胡說!大人,秦氏一派胡言!”孫氏立即大叫起來,“那日秦氏家裏沒有人,她家裏住在村尾,地處偏僻,屋門又是老舊不堪,我作為她的養母,很擔心她家裏遭竊,於是好心好意地想替她保管東西!誰知,卻被她家的小寵咬了!而秦氏知道後,不僅不感謝我,賠我診金,還汙蔑我偷盜!”


    “你是秦氏的養母?”縣太爺的身子向前一傾,仿佛孫氏如此大的聲音,他還有些聽不清似的。


    “不錯,大人,我就是秦氏的養母!”孫氏連忙答道。這就是昨晚,她與兒媳王氏商議一整晚的效果。


    家裏的兩個男人都如蠢豬一般,蠢不可言,唯有這個精明的兒媳王氏,或許可以商量一些主意。特殊時刻,孫氏也顧不得計較王氏的小心思,先與她商議了主意,把賠償要來再說。兩人商議到大半夜,才終於想到這個法子,想出這些托詞。


    而旁邊,秦羽瑤早已經目瞪口呆,她見過無恥的人,就是沒見過這麽無恥的人!是非黑白,在孫氏的眼中,竟然完全顛倒過來!孫氏怎麽好意思這麽說?她的臉皮呢?她的良心呢?


    “迴大人,孫氏早已不是我的養母……”秦羽瑤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就在這時,縣衙外的圍觀人群中,有兩道充滿快意的目光,很快閃開了去。隻見紅兒擠開人群,往縣衙後院走了去,對守門的人道:“張哥,還記不記得我?我是紅兒呀。”


    看門的人瞥了她一眼,“哦”了一聲:“是你啊。你有什麽事?”


    “我有事稟告夫人,請張哥通融一下,是急事。”紅兒說著,從袖子裏取出一把銅錢來,遞給那看門人:“張哥拿著吃酒吧。”


    看門人接過銅錢,掂了掂,放了她進去。紅兒眼中得意光芒一閃,快步往裏頭去了。


    路上,遇見縣太爺夫人身邊的丫鬟,把紅兒擠兌走的其中之一。那丫鬟瞧見紅兒,攔住她道:“站住!誰叫你進來的?”


    “姐姐,我有要事稟告夫人,請姐姐通融一下。”紅兒擠出一絲笑容說道。


    “哼,你有什麽重要的事,不如先說出來聽一聽?”那丫鬟抱著手,堵在前方不放人。


    紅兒掐了掐手心,很是忿忿,得意什麽?等她辦好這件事,重新得到夫人的喜歡,看她不教訓這幫小浪蹄子?


    想到這裏,紅兒狠了狠心,拔下頭上的銀簪,走上前塞到丫鬟的手裏:“姐姐,我並不是來搶你的職位的,外頭大堂上有一個我的仇人,這仇人跟夫人也有些幹係,我隻想跟夫人說兩句話兒。”


    “哦,想不到你還蠻記仇的。”那丫鬟接過銀簪,舉在日頭下看了幾眼,隻見很是精致漂亮,眼中閃過譏諷。將銀簪收了起來,對紅兒道:“行,你進去吧。”


    外頭的大堂上,孫氏又尖又亮的聲音,幾乎能傳出兩裏地遠。便連縣太爺都有些吃不住,隻見兩人各執一詞,他聽得有些頭痛,不由一拍驚堂木:“這件事,你們兩個都有錯!”


    不論怎樣,各打五十大板總是沒有錯的。縣太爺心中想道,就要扔下令牌,對兩人做出懲罰。誰知這時,卻看見偏堂的小門處有他的夫人身邊的丫鬟朝他擠眉弄眼。愣了一下,起身走了過去,問道:“什麽事?”


    “大人,夫人說了,堂下跪著的這女子,就是之前搶了夫人的綢緞之人。大人,務必不可輕饒她。”小丫鬟傳話道。


    縣太爺聽完,捋了捋胡須,點頭道:“好,你迴去通報夫人,就說沒有問題,都依著她來。”說完,走迴堂上,說道:“這件事,錯在秦氏,就此判秦氏償還孫氏的診金——”


    不等他說完,忽然外頭匆匆跑進來一個長隨。縣太爺不由瞪眼,怎麽一個兩個,都如此沒有規矩?然而不等他示威,便見那長隨跑近身前,湊近他的耳邊說了一番話。


    聽了這番話,縣太爺的兩隻眼睛瞪得老大,不由得唿哧唿哧直喘氣!差一點,他就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咳咳!”縣太爺一拍驚堂木,說道:“就此判秦氏償還孫氏的診金——是非常不公平的!此事分明就是孫氏造謠生事,訛詐好人!來人啊,將孫氏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教訓教訓她,往後再不能胡亂攀咬好人!”


    聽了這判詞,秦羽瑤不由得愣住了。方才縣太爺的口風,分明是想各打五十大板,怎麽忽然變了?


    而旁邊跪著的孫氏,此刻還在怔怔中,便被衙役拉了下去,不由得嗷嗷大叫:“大人,冤枉啊,大人你不能這麽判啊!”


    “你這是在說本官糊塗了?來人,再加五個大板!”縣太爺捋了捋胡須,重重地道。說完,有些討好地站起身,作勢要扶秦羽瑤:“夫人,您快快請起。都是這刁民,害得夫人跑了這一趟。夫人渴不渴?本官叫人沏茶來給夫人?”


    “不必。”秦羽瑤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自己站了起來,她此刻覺得很是詭異,心中有些不安。為免再生變,連忙說道:“既然案子已了,我便迴去了,我家裏還有許多事情。”


    “哦,那好,夫人慢走。”縣太爺直將秦羽瑤送到縣衙外麵,才住了腳步。


    此時,孫氏嗷嗷的嗓音已經漸漸低了下來。有了縣太爺的關照,行刑的人手下很不留情,幾個板子下去便打得孫氏痛得哇哇大叫,再也吃不住,哭天喊地似的叫起來。


    而等到二十五個大板打了下去,孫氏則已經是連哼唧的力氣都沒有了。王氏白著一張臉,戰戰兢兢地站在不遠處,眼睜睜地看著孫氏被打。


    等到行刑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王氏才敢走過去,把孫氏從刑凳上翻了下來,拖迴到小推車上,忙不迭地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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