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這是今年上半年的收益情況。”二樓東邊的雅間裏,一位長相跟任飛燁有著五分相似的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站在桌邊,目光落向攤在桌麵上的一遝賬簿。


    隻見坐在賬簿跟前的,是一名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身上穿著雪白的衣衫,不知是什麽料子縫製的,竟然反射出絲絲銀光。仿佛任何灰塵掉在上麵,都會慚愧地滑落下去,生怕玷汙了這雪白的衣衫。


    而這位男子的發帶、腰帶、靴子,竟然也是同樣布料做成。他伸出纖細柔膩的手指,合上賬簿,聲音仿佛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又降了。”


    隻一句話,便讓碧雲天在青陽鎮分店的掌櫃,任掌櫃頓時滿頭是汗起來:“迴三公子,閑雲樓這兩年崛起的勢頭愈發猛了,而且總是跟咱們開在同一條街上,不止在青陽鎮的分店,碧雲天在其他地方的分店亦是效益不好。”


    “哼,柳閑雲!”公孫若塵冷哼一聲,轉過來一張比女子更加白皙美麗的臉孔,冷冷地道:“若是下半年再無起色,你這掌櫃便換人做吧。”


    “三公子?”任掌櫃聞得此言,直是急出了一頭的冷汗。正準備說什麽,忽然雅間的門被推開了,隻見他那不爭氣的兒子任飛燁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隻……


    這是什麽?


    任掌櫃的瞳孔一縮,緊緊盯著任飛燁手中捧著的東西,心中想道,這難道是碗嗎?瓷胎粗糙不說,邊沿竟然有著數個小坑,這莫不是狗盆吧?


    綠油油的,滿騰騰一碗,到底是什麽東西?難不成是河裏的螺螄?想到這裏,任掌櫃的眼睛裏噌噌冒出火來,他不知道三公子有潔癖嗎?什麽烏糟糟的東西,也往三公子麵前端?頓時指向任飛燁道:“誰叫你進來的?出去!”


    任飛燁看也不看他,臉上綻著大大的笑容,捧著碗徑直走到公孫若塵身邊:“三公子,我向您推薦一道美味!”


    公孫若塵聞聲轉過頭,冷淡的眼神看了過來。


    任飛燁被他猶如冰雪般的眼神盯著,隻覺得周遭的空氣都寒冷下來。而背後卻傳來任掌櫃灼熱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的後背燒出一個洞來。


    “我今日得了一味好吃的菜,特來推薦給三公子。”想起秦羽瑤的信任,任飛燁挺直背脊,忽視來自前後的冰火兩重天,拿起一顆螺螄含在嘴裏,“這道菜叫做炒螺螄,隻需要放入口中輕輕一吸,螺肉便出來了。味道直是,直是——”說到這裏,任飛燁的眼睛直了。


    他方才隻顧著端上來給公孫若塵,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嚐。此時嚐到了滋味,簡直是說不出的美妙!頓時間搜腸刮肚,用腹中所學詞匯,盡力描述著這美妙的味道:“直是鮮、香、嫩、筋道!”


    末了,篤定地道:“三公子如若不嚐,簡直就是人生一大遺憾!”


    公孫若塵往任飛燁手中的螺螄瞄了一眼,麵上卻浮現一絲嫌棄,撇過頭淡淡地道:“既然你喜歡,便留著自己吃吧。”他素有潔癖,但凡吃的穿的,都有著極高的講究。隻見任飛燁吃完還將螺螄殼吮了吮,麵上浮現濃濃的嫌棄,幾年不見,任家這小子,愈發不靠譜了。


    公孫若塵小的時候是與任飛燁一起長大的,故而雖然幾年不見,然而任飛燁打扮成這個模樣,倒也不至於認不出來。隻不過,麵上的嫌棄更濃了。


    “三公子——”任飛燁不放棄地還想說些什麽,卻被身後早已不耐煩的任掌櫃踢了一腳:“滾滾滾!少在這裏礙三公子的眼!”


    此時,秦羽瑤站在外麵,隔著一道山水屏風,看不見內室發生的事。然而聽著聲音,已經是有了七八分猜測:“你出來吧,不必白費功夫了。這道菜是我送給你的,本來也不想給別人碰。”


    聽到這句話,任飛燁不由一怔,他原本還想再努力一把的,秦羽瑤如此說話,他明明應該覺得她不知好歹的,卻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說不出的歡喜。隻覺得她那句“是我送給你的,不想給別人碰”,是那樣的好聽。


    倒是任掌櫃聽到這句話後,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莫非他這兒子還長本事了?打扮成這副模樣,也有姑娘給他送東西?大概是個醜姑娘吧?任掌櫃心想,可是聽著聲音,又覺得不像?微微皺起眉頭,問道:“是誰在那裏?”


    秦羽瑤望著身前的屏風,答道:“一個永遠不會選擇碧雲天作為歇腳吃飯之處的人。”


    話音落地,任掌櫃愣了一下,永遠不會選擇碧雲天?既然如此,她又為何出現在這裏?既然瞧不起碧雲天,那她出現在碧雲天幹什麽?眉眼間浮起一絲不屑,說道:“真是大言不慚!既然吃不起我碧雲天的飯,便去你能夠吃得起的閑雲樓吧,我碧雲天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


    言外之意,卻是秦羽瑤瞧見碧雲天的菜譜與菜價,付不起飯錢才故意如此說。


    “若是各地的碧雲天都像你這裏一般,隻怕這碧雲天的招牌,撐不過三年便無處可尋。”秦羽瑤不急不氣,隻是淡淡地道。


    “大膽!”任掌櫃愣了一下,隨即跳了起來。他方才隻是有些不屑,此時卻勃然大怒,這不是詛咒碧雲天倒閉嗎?


    任掌櫃不好對著一名女子如何,便揮起巴掌朝任飛燁扇了過去:“什麽亂七八糟的人,也往三公子麵前領?你娘罵你不著調,倒真是沒有錯罵了你!”


    任飛燁護著螺螄往後一閃,雖然也為秦羽瑤的話而嚇了一跳,然而此時此刻,卻湧上一股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不想叫任何人欺負了她的念頭:“明明就是你老糊塗了,關……關別人什麽事?”


    任飛燁此刻才想起來,他還不知道秦羽瑤的名字。往後望了一眼,隻見屏風後麵,容貌柔媚的女子安靜站在那裏,自有一番清雅氣度。


    霎時間,任飛燁心中保護她的念頭更濃了,扭頭對著任掌櫃道:“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端東西上來嗎?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是吃過這螺螄,隻見味道極好才端上來給三公子品嚐。你嚐也不嚐便滿臉嫌棄,不是心高氣傲老糊塗了又是什麽?”


    “臭小子——”任掌櫃直被氣得吹胡子瞪眼,撩起袍子就朝任飛燁踹過去。


    就在這時,卻聽身後的公孫若塵說道:“端過來給我嚐一嚐。”


    任掌櫃愣了一下,任飛燁卻已經眼疾手快,靈活地繞過任掌櫃,端著螺螄站在公孫若塵麵前:“三公子請嚐,絕對好吃!”


    “你讓開!”任掌櫃隨後走過來,把任飛燁往旁邊一推,卻是從桌子抽屜裏取出一支牙簽,捏起一隻螺螄,挑出螺肉送到公孫若塵的嘴邊。


    公孫若塵素有潔癖,想叫他將這綠油油的東西含在嘴裏,隻怕他寧肯死了也不願意。而任掌櫃這個法子,卻正中公孫若塵的下懷。微微張開薄薄的紅唇,將牙簽上的螺肉含在口中,輕輕眯眼品了片刻,點了點頭:“確是不錯。”


    聞言,任掌櫃不由得詫異起來,他是知道公孫若塵的口味刁鑽的,隻見他都說好吃了,也不由得好奇起來。這螺螄肉,當真如此好吃?


    任掌櫃是知道這螺螄肉的,吃起來牙磣又硬邦邦,沒什麽滋味兒。抱著懷疑的心態,撿了一粒螺螄到嘴裏,輕輕一吸——


    “好吃!”任掌櫃眼前一亮,隻覺得這螺肉也不知怎麽炒的,又鮮又嫩,柔滑又筋道。活了這些年頭,他還從未見到有人將這螺螄做得如此美味。這姑娘,莫非是什麽隱世家族的傳人?


    任掌櫃轉過目光,向公孫若塵看去,得到公孫若塵的點頭,心中一定,向屏風外間道:“這位姑娘,不妨進來一談?”他先入為主,隻見任飛燁十分偏向秦羽瑤,便以為是位未出閣的小姑娘。誰知等秦羽瑤進來,見到她腦後盤著的發髻,頓時有些錯愕。


    秦羽瑤不知他心中所想,繞過屏風走進來,與任飛燁相視一眼,微微點頭。然後才將目光投向任掌櫃,以及公孫若塵。隻見任掌櫃剛入中年,身材高大,目光精明,臉型與任飛燁有些相似。外人一看便知,他們乃是父子倆。


    方才在樓下的時候,任飛燁說自己是掌櫃公子的話,倒是沒有騙她,秦羽瑤心想。


    當目光落在公孫若塵臉上時,卻不由得微微抽氣,心中暗讚,好美的男人!隻見公孫若塵生著一張堪比女子還美的臉龐,一身白到極致的衣裝,仿佛偶入世間的冰雪公子,冷淡疏離,與這喧囂塵世格格不入。


    “見過公子。”秦羽瑤從之前任飛燁的態度中已經看了出來,這位公孫若塵隻怕是有些來頭的大人物。而任飛燁為了她,竟然打攪到這位大人物,不得不說是一份深深的情誼。


    想到這裏,秦羽瑤朝任飛燁投過一抹感激的眼神。然後才轉過頭來,看向任掌櫃道:“這炒螺螄,我打算賣給碧雲天。不知你們,肯出多少價錢?”


    任掌櫃已經不是方才那個麵對任飛燁時吹胡子瞪眼,麵對公孫若塵時諂媚討好之人。此時此刻,看著秦羽瑤時,滿臉的精明算計。他微微昂首,不答反問:“你想賣多少?”


    “五十兩銀子。”秦羽瑤道。


    “好大的口氣!”任掌櫃目中泛起奇異,她哪裏來的底氣,張口便是五十兩銀子?


    隻聽秦羽瑤不緊不慢地道:“五十兩銀子,算是便宜你們了。若非看著貴公子的麵上,我此刻要五百兩銀子也不是不可能。”


    聞言,任飛燁不由咧開大大的笑容。往秦羽瑤身邊走了兩步,看向任掌櫃道:“聽見沒有?這位……”他頓了一下,偏頭問秦羽瑤:“我叫任飛燁,你叫什麽?”


    “我姓秦。”


    “聽見沒有?秦姑娘看在我的麵子上,隻問你們要五十兩銀子,夠實誠了!”任飛燁抬起頭來,看向任掌櫃的眼神,仿佛看向欺負小姑娘的奸商。


    任掌櫃氣結,什麽秦姑娘,沒見到秦羽瑤頭上盤著的發髻?然而此時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便道:“區區一碟炒螺螄,卻是不值五十兩的。依我來看,這碗螺螄也就值得五兩銀子罷了。”


    哪有如此砍價的?任飛燁頓時為秦羽瑤感到不平,正要開口講價,卻忽見身邊的秦羽瑤點了點頭,竟是同意任掌櫃的話:“不錯,如果單單賣這一道菜譜,確實隻值得五兩銀子。”


    任掌櫃聞言,也不由得驚訝了,這是唱的哪一出?隻見過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哪有自己把自己的東西貶低價格的?


    隻聽秦羽瑤不急不緩,清聲說道:“我所要賣的,是一個理念。你們碧雲天從創始以來,賣得便是清雅風流的格調,麵向的是家中有些閑錢,附庸風雅之輩。”


    聽到這裏,便連一直將目光投向窗外的公孫若塵,也不禁有些興趣,收迴目光朝秦羽瑤看過來。


    秦羽瑤繼續說道:“這條路本是不錯,有錢人出手闊綽,而你們店中的飯菜價錢隻高不低,多年積累下來,藉此營造出偌大的名望。隻不過,自從閑雲樓出現後,你們的生意便大打折扣了,我沒有說錯吧?”


    公孫若塵點了點頭,冷淡的目光此時凝住在她的臉上:“你繼續說。”


    秦羽瑤淡淡一笑,繼續說道:“因為閑雲樓既有平民區,也有貴人區,任何家境的客人來了,都有能夠讓他們吃得開懷的地方。而碧雲天,普通人望之生畏的環境,高昂不降的飯菜價格,隻有家境殷實的人家才來此吃飯。其實目前,隻有為數不多的老客才偶爾來一次,大多數老客都去閑雲樓了吧?”


    秦羽瑤也不怕得罪人,要說就說個痛快:“有錢人是肯花錢,但是有錢人在青陽鎮的比例,你們有沒有想過,能占到多少呢?”


    “那依你之見呢?”任掌櫃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


    秦羽瑤笑道:“這是你們碧雲天的經營思路,我看在貴公子的麵上,才為你們指出發展路上的頑石。到底要如何改善境況以及日後的經營路線,卻不是我能夠指手畫腳的了。”


    任掌櫃聞言,麵上泛起赧然。確是他心急了,這本是他們碧雲天的事,怎麽能隨隨便便就問外人呢?也是公孫若塵方才跟他說,若是下半年的收成再不好,就叫掌櫃換人做的話嚇到他了,這才有些病急亂投醫。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怪隻怪秦羽瑤說話太有見地,竟令他這個活了一把歲數的人,也不知不覺就被吸引了心神。想到這裏,微微偏頭看向公孫若塵,隻見公孫若塵不知何時垂下了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再看向秦羽瑤時,任掌櫃的目光不禁有些奇異,這是哪個隱世之家出來的人物,一言一行如此有見地?難怪任飛燁不停為她說話,但瞧她的一舉一動,皆是不同凡俗。目光再次落在秦羽瑤腦後盤起的發髻上,不由得微微搖頭,可惜已然成了親,否則的話,倒是可以……


    “秦姑娘,你真是厲害!”任飛燁比劃出大拇指,讚歎地道。


    秦羽瑤微微一笑,卻是用手掌捂住嘴邊,悄悄地說:“忽悠罷了。”


    似是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說,任飛燁驚得睜大眼睛,隨即笑了起來,學著她的樣子捂住嘴邊:“忽悠得好!”


    “給這位姑娘包一百兩銀子。”這時,公孫若塵從出神中迴神,看向任掌櫃說道。


    任掌櫃愣了一下,卻也沒有反對,畢竟在他心裏,秦羽瑤方才的一番話,如果當真挽救了碧雲天的頹勢,僅僅一百兩銀子卻是虧了人家。


    “秦夫人,你要銀票還是銀錠?”任掌櫃問道。


    秦羽瑤在心裏算了一下,說道:“給我七十兩銀票,三十兩碎銀子,多謝。”


    等拿到銀兩,秦羽瑤對任掌櫃請來的廚子說道:“做這炒螺螄之前,首先用清水泡上三四日,然後……”將炒螺螄的過程中,需要注意的地方細細講述一番,末了道:“最注意地方便是炒之前的泡水了。如果三四日之後的水仍然渾濁,可以酌情多泡一到兩日。”


    交割完畢,沒有多留,出了雅間下樓去,背上小背簍走了出去。


    碧雲天的一樓廳中,任掌櫃拉住任飛燁:“你幹什麽去?”


    “我去跟秦姑娘說說話。”任飛燁說完,抬腳便往外竄。


    被任掌櫃使勁拉住,在他頭上敲了一記:“你真是糊塗了,什麽秦姑娘,那分明就是秦夫人!你沒有瞧見啊,那秦夫人頭上是盤著發髻的,已經嫁了人了!”


    誰知任飛燁不在意地道:“她長得那麽漂亮,如果不盤起來頭發,不知道有多少人堵著她的路獻殷勤。”


    任飛燁自己便是化了妝的,所以打心底認為,秦羽瑤定然是為了防人打擾,才故意盤起頭發來的。說完之後,甩開任掌櫃的手,一頭紮出門外:“秦姑娘,等等我!”


    留下任掌櫃滿臉愕然,直罵道:“臭小子!臭小子!”


    出了門的秦羽瑤,心中盤算著今日要買的東西,腳下一拐,打算往布藝一條街行去。隻聽身後傳來一聲聲秦姑娘,不由得迴過頭去:“你怎麽跟來了?”


    一身小夥計打扮的任飛燁,腰間還甩著一條白色汗巾子,偏他沒注意似的,邁開大步跑過來,臉上笑得燦爛:“我閑著也是無事,過來找你說說話。你這是打算去哪兒?”


    什麽叫閑著無事?作為一個小夥計,每天很忙的吧?然而秦羽瑤想了想他的身份,不由得笑了,說道:“我打算采買些東西再迴去。”


    “那正好,這青陽鎮沒有我不熟的地方,你打算買點什麽?”任飛燁隻聽她一時半會兒並不迴去,心中有些高興,臉上笑得更燦爛了些。


    秦羽瑤望著他深棕色的眸子,隻見裏麵盛著滿滿的笑意,也不由得心裏陽光起來,沒有跟他客氣,說道:“我打算先買點布料,給我堂妹做嫁妝。再買些耳墜子,給我小侄女玩耍。再買些做菜用的佐料,盛飯用的碗碟杯盞,豬肉雞蛋……”


    聽到後麵,任飛燁本來翹起來的嘴角,漸漸張成了圓形:“買這麽多,你拿得迴去嗎?”


    “我坐牛車來的,迴頭都放在車上就是了。”秦羽瑤道。


    “牛車?”任飛燁麵上微露疑惑,眼珠轉了轉,卻是趁機打聽道:“秦姑娘,你家裏是哪裏的?”


    “我家裏是秀水村的,離鎮上不遠,你知道嗎?”秦羽瑤有些好笑,他問她家住哪裏,難不成想串門子?


    隻見任飛燁點了點頭:“知道,我小時候常常去玩。有一迴帶著公孫若塵去遊水,誰知道他的衣裳叫人給偷了,險些光著屁股迴去,啊哈哈哈!”


    秦羽瑤驚訝地道:“公孫若塵?”


    “就是方才那位公子。”任飛燁撇了撇嘴,“別看他現在酷酷的樣子,小時候很醜的。那會兒他還穿過我褲子呢,後來迴了本家,人就變成這樣了。”


    秦羽瑤點了點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而公孫若塵生在那樣龐大的家族,想來故事更多。沒有再問,而是說道:“你別再叫我秦姑娘了,我已經嫁人了。”雖然他不一定對她有什麽心思,然而話說在前頭,總是比較好的。


    隻見任飛燁滿是不以為意地道:“什麽嫁沒嫁人,咱們是好朋友,說那些個多俗啊!”義正言辭,十分正經:“這樣吧,我比你年長,就叫你一聲妹子。你呢,就叫我飛燁哥哥吧。”


    下意識中,任飛燁仍然認為秦羽瑤並沒有嫁人,她這樣說隻是為了自我保護罷了。嗯,真是個聰明姑娘,任飛燁心中想道。


    秦羽瑤暗暗撇嘴,她前世活了二十七八年,比他還要長上幾歲,叫他哥哥?想得美呢,便道:“我叫你一聲任兄好了。”既客套,又不顯得疏離,分寸卻是拿捏正好。


    任飛燁雖然有些不滿,仍是點了點頭:“好吧。”他心裏到底在不滿些什麽,大概就連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然而他卻是個灑脫隨意的性子,很快便甩開了去,說道:“咱們先去買什麽?”


    “先去布藝一條街吧。”秦羽瑤說著,往布藝一條街的方向走了去。


    布藝一條街上,此時已是人來人往。秦羽瑤在前,任飛燁在後,走在路邊的陰影中,一路來到上迴秦羽瑤買過綢緞和棉布的布坊。


    店麵裏頭,小夥計正在神采飛揚地指著架子上的布匹,口中唾沫橫飛,雙手連連比劃:“您瞧這匹緞子,再柔軟絲滑也沒有了,拿迴去裁了做衣裳……”


    秦羽瑤並不著急,等在櫃台外圍,目光落在旁邊的一匹花羅。隻見質地緊密,光滑柔軟,看去便覺著透涼舒爽。若是做了貼身小衣,定然是極為舒適的。秦羽瑤正想指了這匹花羅,讓小夥計給她裁兩尺,誰知隻聽一聲尖叫:“啊!是你!別走!”


    隻見小夥計推開眾人,正朝秦羽瑤走過來,伸出胳膊就來抓她:“你終於出現了!”


    站在秦羽瑤旁邊的任飛燁皺起眉頭,伸手隔開小夥計的手:“有事說話,動手動腳做什麽?”


    此時,店鋪裏的其他人也朝秦羽瑤看了過來,聯想到方才小夥計的尖叫,心中紛紛尋思,莫不是這小娘子偷竊東西不成?又見秦羽瑤長相端正,卻不似那等下作之人,臉上便露出訝異,一起讓開地方,看起熱鬧來。


    秦羽瑤不知因由,隻道:“我不會跑,你不必如此激動。你為何找我?有什麽事?”


    “有什麽事?”小夥計眼中噴火,簡直想把秦羽瑤吃了,“你,你這個騙子——”


    “請慎言!”秦羽瑤沉下臉來,一日之內被人叫了兩次騙子,饒是秦羽瑤好脾氣也不禁有些不快,“我卻不知,我騙了你什麽?”


    小夥計滿臉通紅,指著秦羽瑤,手指頭哆哆嗦嗦,最終竟然嚎啕大哭起來:“你害得我好苦!”


    原來那日秦羽瑤買走兩尺綢緞之後,縣太爺夫人的丫鬟迴來說傳錯話了,要把布匹買了帶迴去。小夥計跟那丫鬟連忙出門去尋秦羽瑤,可是人海茫茫,竟是遍尋不見。最終小丫鬟膽戰心驚地抱了兩匹不完整的布迴去,果然被縣太爺夫人發現,狠狠罵了一頓,又罰了兩個月的月錢,把布匹退了迴來。


    而小夥計接到退迴來的布,則被掌櫃的狠狠地訓了一頓,卻是罰得更狠,隻說如果賣不出去這兩匹布,便再也沒有月錢。遭到這樣的待遇,小夥計如何不冤?直是指著秦羽瑤,哇哇大哭:“你害得我好慘啊!”


    秦羽瑤微微皺眉,心中有些可憐,在這等級森嚴的皇朝便是如此,沒有法律和勞務機構來保護勞動者的權益。若是放到現代,哪家老板敢如此對待員工?早就被告到仲裁機構,予以處罰了!


    然而同情歸同情,此事若要歸錯,卻是歸不到她的頭上來。正要說些什麽,隻聽身邊的任飛燁開口道:“你這小夥計好沒道理,明明是那丫鬟傳錯話坑了你,你為何卻說是我妹子騙了你?”


    “關你什麽事?你是誰啊?不買東西就走,少在這裏瞎管閑事!”小夥計此時不哭了,開始轟任飛燁。


    秦羽瑤暗道不妙,男人之間產生摩擦,那是最容易的。你一言我一語,手腳上挨蹭兩下,立時便能打起來。她是來買東西的,不是來找茬的,何況小夥計確實可憐了些,便連忙攔在兩人中間:“你若要怪我,我是不認的。可是我心裏對你也有些愧疚,不如這樣,我往後但凡缺少東西,都來你這裏買可好?”


    小夥計一抹眼淚,狠狠瞪了任飛燁一眼,對秦羽瑤道:“算了,也怪我倒黴。你今日來,是想買些什麽?”


    秦羽瑤指了指方才看中的花羅,說道:“我打算裁兩尺這個。”


    此時,原先看熱鬧的人們也覺著沒趣,漸漸散開了。小夥計走過去抱下那匹花羅,哢嚓哢嚓裁了兩尺,說道:“兩百一十六文,我算你兩百一十文好了。”


    小夥計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此刻眼睛還有些紅腫,低著頭忍住委屈的模樣,卻讓周圍等著買布的婦人們有些憐憫起來,紛紛道:“啊喲,你這小夥計,當真是實誠。”


    “是呀,你快別傷心了,以後我們也都來你家買東西。”


    一個個紛紛如此說,小夥計麵上驚喜,連連拱手拜謝:“謝謝,謝謝各位!”


    秦羽瑤付了銀錢,收起花羅,踏出布坊門時搖頭一笑。


    任飛燁好奇地問道:“你笑什麽?”


    秦羽瑤道:“我笑這小夥計,十分有意思。”


    原來,別人都在同情小夥計善良軟和的時候,她卻瞧見小夥計眼中閃過一分竊喜。心中頓時明白,這可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主兒,並不像表麵上看去的那樣軟和呢。然而卻不必點破,畢竟這家布坊的東西確實不錯,而小夥計也還算得上實誠,雙方都不吃虧,卻是雙贏的好事。


    兩人出了布藝一條街,便往脂粉服飾街上走去了。以往秦氏甚少來這裏,故而秦羽瑤的記憶中絲毫多少印象。


    剛一踏入,便覺著有些眼花繚亂,隻見兩丈寬的街道上,密密麻麻開張著數不清的鋪子,有賣胭脂水粉的,有賣釵環首飾的,有賣香囊團扇的。各色琳琅,映入滿目,甚至整條街上都飄著淡淡的香味兒。


    就在街道旁邊的陰影中,也有些小小的攤子,有的支在桌子上,有的直接鋪在地上,擺放著種種女孩家喜歡的小玩意。


    “哎,你去哪裏?”任飛燁隻見秦羽瑤抬腳往路邊陰影下的一個小攤走去,伸手去拉她的袖子,說道:“這些小攤沒什麽好看的,東西十分粗糙。我帶你去一家鋪子,裏麵賣的首飾精致機巧,保準你喜歡。”


    秦羽瑤迴過頭來,卻是笑道:“我隻不過給小侄女買些小玩意,不買那些精巧貴重的。”


    劉小美才七歲,又是農村的女孩,並非秦羽瑤舍不得買貴重的給她,而是即便買給了她,隻怕也要被李氏鎖起來。為免摔著磕著,一定鎖到劉小美說親嫁人時才給她拿出來。所以,秦羽瑤一開始就沒打算買貴重值錢的,挑兩樣簡單漂亮的小東西,不怕丟不怕摔的,迴頭哄小姑娘開心就好。


    說著,腳下已經走到一個攤子前,彎下腰在攤子前挑選起來。


    “這位妹子,打算買點什麽?大姐這兒有簪子、釵環、脂粉、耳墜、戒子……你喜歡什麽樣的,我給你挑?”攤主是一位中年婦人,隻見有客人來,連忙熱情地招唿。


    “我看看就好。”秦羽瑤的目光在攤子上飛快瀏覽著,並不見什麽可心的物品,便起身往下一個攤子走去。


    任飛燁還沒有放棄:“你自己呢?不買些什麽?我瞧著你頭上的簪子有些年頭了,不如換一隻新的?”


    秦羽瑤不由一怔,抬手摸了摸發髻。其實任飛燁的話,說得十分委婉。這些天來,她一直用一根黑不溜秋的木簪挽發。說是木簪,其實看不出什麽紋理,也不夠堅硬,估計多半是從前秦氏隨手折了樹枝做成的。因著隻是隨手一挽,故而沒有太留心,此時被任飛燁一提,頓時有些意動。


    “走,我帶你去方才我說的那個鋪子裏……”任飛燁隻見說動秦羽瑤,眼中冒出笑意,拉起秦羽瑤的袖子往一個方向走去。


    “等等!”秦羽瑤卻迴扯袖子,搖頭道:“且不急,我在這些小攤上看一看再說。”站定在一個攤子前,指尖一挑,拿起一對紅漆鏤空桃木圓珠耳墜。隻見這耳墜的珠子僅有指肚大小,紅彤彤的,被銀鉤掛著,搖搖晃晃倒是靈巧可愛。她打量兩眼,很是喜歡,便問攤主:“這個多少錢?”


    “這位娘子好眼光,我這可是百年桃木做成的耳墜兒,這上頭的鉤子可是銀的,我不跟您多要,三十文錢您就拿走。”這個攤主是一個瘦小男子,眼珠子轉來轉去,十分靈動。


    秦羽瑤有些好笑,真是到了哪裏都少不了討價還價,開口便道:“五文錢。”


    “什麽?”攤主驚呆了,仿佛沒料到秦羽瑤砍這麽狠,“這鉤子可是銀的呀,這木頭珠子可是百年桃木做成的呀,你摸摸看,又光滑又圓潤,怎麽能五文錢呢?”


    旁邊,任飛燁原本還擔心實誠的秦羽瑤會被騙。當聽到她張口砍到五文錢,也是有些呆滯。心中想著,她賣螺螄時怎不見她拿出這副本事?


    他卻不知,秦羽瑤原本那碗螺螄隻能賣到五兩銀子,卻因為動了動嘴皮子,生生得了一百兩,已然十分奸詐。在任飛燁的眼中,秦羽瑤仍然是剛一見麵時,便要將螺螄送他的那個實誠女子。


    “你說是百年桃木,我還說是一年生的桃樹苗呢,這誰能說得清楚?”秦羽瑤挑眉晃了晃耳墜子,“再說了,這鉤子細成這樣,一拽就斷了,才費多少銀子?”


    不就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麽?前世秦羽瑤跟閨蜜逛夜市時,可是殺得整條街上的小攤主都怕了她們,每次見她們來了都苦著臉想攆人又不敢的模樣。


    那攤主仿佛沒有料到,秦羽瑤竟是如此善於此道,摸了摸鼻子,說道:“罷了,我看你是個小娘子,不跟你多要了。你便給我二十五文錢好了,唉,真是的,小娘子太會砍價。”說著,一副秦羽瑤太會砍價,他賠了好多的樣子。


    秦羽瑤不說話,隻是低頭,打量起手中的耳墜起來,忽然縮了縮手,驚叫一聲道:“哎呀!這珠子怎麽沒打磨平整,上頭還有刺呢?方才紮著我的手了!”


    “什麽?”任飛燁嚇了一跳,想也沒想就抓起秦羽瑤的手,“我看看?”


    這一下動靜太大,竟把小攤主嚇著了,也緊張連連地看過來,若是當真見了血,那可真是晦氣。


    秦羽瑤被任飛燁抓著手,不由得滿頭黑線,她隻是想說這珠子打磨得不平整,想藉此砍價來的,並不是真的被紮著了。可是看任飛燁這麽緊張,也不好如何,便使勁捏了下珠子,生生硌出一個紅印來,給攤主看道:“你瞧?你方才說打磨圓滑,卻是糊弄我的。還問我要三十文,叫我說,至多給你六文錢。”


    小攤主此刻被身材高大的任飛燁怒視著,心裏頭有些打怵,擺手說道:“算了算了,十文錢,你拿走吧。”


    秦羽瑤剛要說好,忽然任飛燁道:“不行,這珠子紮了我妹子的手,八文錢,不能再多了!”


    他雖然穿著小夥計的衣服,然而身材著實高大,加上大眼睛那麽一瞪,小攤主真是有些怕,一點兒也不想觸著他的黴頭,連連道:“好,好,八文錢就八文錢。”


    秦羽瑤付了錢,包起耳墜子,離開這個攤子往下一個攤子走去。


    剛走出一段,任飛燁探頭過來,小聲說:“怎麽樣?我剛才表現不錯吧?”


    秦羽瑤驚訝地抬頭,隻見任飛燁正在朝她擠眼,不由得“撲哧”笑了:“真有你的。”


    “那是。”任飛燁得意地揚了揚眉。


    兩人這般朝前走著,又逛了幾個小攤,最後秦羽瑤又買了一根雕著梅花的檀木簪子,花了二十五文錢。


    任飛燁原本想叫她買另外一根嵌著紅色瑪瑙的銀簪子,據他說這是小攤上難得一見的精致的東西。可是秦羽瑤一問價格,卻要二兩銀子,立時擺手表示不要。任飛燁很不明白,問她道:“你又不是沒有銀子,你兜裏還揣著不久前從我爹那裏得來的七十兩銀票,買這根簪子難道不是小事一樁?”


    秦羽瑤搖頭答道:“我並不是買不起,而是目前沒有買的必要。”


    她目前還隻是一個小農婦,住在吃碗肉都有人流口水的地方,哪裏戴得起這樣的簪子?被某些人看見了,怕是晚上要遭賊了。說著,收起那根梅花簪子,轉身便往來路走去。


    身後,任飛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掏出一塊碎銀,把那支嵌著紅色瑪瑙的銀簪子揣進了懷裏。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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