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脫兒第一個站起身,頭也不迴的走了,腳步極快,風似的刮出去,攜帶著壓不住的怒氣。


    其他人麵麵相覷,也跟著走了。


    有侍衛問道:“大王,她怎麽辦?”


    他所指的正是銀鈴,銀鈴不著寸縷,身材窈窕,皮膚雪白細膩,已瞎的眼睛裏含著淚,看起來楚楚可憐,堪稱誘人之極。


    蒙包包從未在女色上束縛過自己,隻是今天不知為何突然提不起興趣。


    太柔的女人沒意思,哭哭唧唧的,還有個更有趣的在眼前。


    “把她帶迴去,好生看管。”


    他吩咐完,手持長刀轉向梧桐,衝她陰冷的笑。


    侍衛去拉銀鈴,給她披上一張獸皮毯,要帶她走。


    銀鈴卻擔心梧桐,怎麽著也不肯走,還往前爬了一點路,尋著剛才聽到的聲音抱住梧桐的腿,哭著說:“你和我一起走,求求你了,和我一起走……”她哭得聲音都變了:“不然你會死在這兒的……”


    梧桐抿著嘴唇蹲下身,換了隻手拿刀,輕輕地拍了兩下她的肩膀,低聲道:“放心,我不會有事,我一定活著迴去見你。”


    銀鈴揚起她那張絕美的小臉:“真的嗎?”


    “真的。”


    她得了承諾,這才肯鬆開手,被侍衛半推半搡著走出寢宮。


    偌大的殿堂裏,隻剩下蒙包包與梧桐。


    燭火還在燃燒著,將大殿照得輝煌通明,烤全羊滋滋的冒出聲音,濃鬱肉香彌漫在每一處的空氣裏。


    蒙包包與梧桐麵對麵站立,兩人之間隔著僅不到三米,腳下是鮮紅的地毯,仿佛用血染成。


    梧桐微微抬起頭,仰望著自己的對手。


    他的身材是那樣高大,籃球運動員和他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他的肌肉那麽壯碩,掩藏在獸皮編織成的衣服裏唿之欲出。


    他的眼睛很大,卻因為眉骨太過高聳,眉毛太過濃厚,生生地給壓出一個悍戾的形狀,每一次眼珠轉動時,都藏著無窮無盡的殺意。


    沒有勝算,半點都沒有。


    梧桐對此心知肚明。


    她本來刀法就不好,隻跟阿布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了幾招,麵對普通男人時或許還可以擺出不顧一切的架勢,跟對方拚一拚命,用氣勢把他給嚇倒。


    可惜對方是蒙包包,蒙包包不需要用任何技巧,單憑身軀就能將她活活壓死。


    不怕是假的,她手心裏全是汗,汗裏的鹽分刺激著傷口,讓她痛得清醒。


    事已至此,沒有迴頭路。


    蒙包包看著她,如同看著已經被逼入絕境的小鹿。


    他緩步上前,提起手中的刀,用鋒利的那邊對著她:“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刀下去會有什麽後果?”


    這樣的話比辱罵更能滲透人心,梧桐深吸了一口氣,把切肉刀又握緊了一點:“知道。”


    蒙包包笑了,問:“那你怕不怕?”


    梧桐迎接著他譏嘲的目光,冷靜地說:“怕,不過不會後悔,性命苟不存,英雄當自強。”


    害怕很正常,有人性就會怕,怕才有一線生機。


    蒙包包誇讚道:“有魄力,這話是誰想的,你自己嗎?”


    當然不是她自己,她生命中的前二十幾年都活得豐衣足食,平平安安,怎麽可能有那樣的想法。


    是阿布多說給她聽的。


    阿布多這輩子經曆了無數風雨,腦袋栓在褲腰帶上,家產隻有一把刀,活得逍遙自在無拘無束,隨時準備著慷慨赴死。


    他如願了,他為國捐軀。


    梧桐迴想他的模樣,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不能清晰的迴憶起他臉上的細節,似乎除了那一下巴絡腮胡,以及高大健壯的身材之外,他就再也沒有其他。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她苦笑了一下,舉起刀來:“動手吧。”


    蒙包包扯了下嘴角,雙手握住大刀的刀把,緩緩旋轉四十五度,挑了個最刁鑽的角度,狠狠劈下。


    刀光攜著勁風襲來,梧桐本想用刀去架,一觸之下發現力量太過恐怖,根本沒辦法抵擋,便彎腰躲避,極為險惡的蹭著刀尖翻滾出去。


    刀刃落了地,連帶地毯與地磚,一起劈開近十厘米深。


    蒙包包一鼓作氣拔出刀,手起刀落,一連又砍下四五刀,力氣多的像是用不完。


    不知是他手下留情,還是真的就那麽巧妙,梧桐每次都是堪堪躲過,慢一秒都會被卸掉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


    隻是命雖在,人卻是累極了,幾刀下來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傷口發炎的伴生症也湧了上來,讓她感覺到渾身燥熱,頭暈眼花,耳朵裏充滿轟鳴聲。


    蒙包包提著刀,要砍不砍的樣子:“如何?認不認輸?”


    “死也不認!”


    梧桐從牙縫裏擠出這四個字,腳上用力一蹬,跳躍了出去,刀刃隨之落在她剛才停留的地方,相差不到毫厘。


    這樣躲不是辦法,可是招架又招架不住,竭盡全力的想著辦法,目光從火爐與酒缸上掃過。


    有了!


    她調轉方向,一腳就踹倒一壇裝滿了酒的酒缸,酒缸咕嚕嚕的往火爐方向滾去。


    蒙包包窮追不舍,且刀比人先到,梧桐驚險地躲避著,最後停在火爐後麵。


    蒙包包略一停頓,隨即嘲道:“以為有東西擋著我就拿你沒辦法麽?太小瞧本王了!”


    他一聲厲喝,舉到頭頂右上方的刀斜斜劈下,梧桐窺準時機,抱起身後的酒壇拚命往火爐裏扔。


    銅製爐壁與陶製酒壇相碰,酒壇四分五裂,無數烈酒流進火焰裏,火焰在刹那間躥高了一兩米,把蒙包包身上的皮毛和下巴上的胡子盡數點燃。


    可惜的是這個年代的酒純度還不夠,火焰隻起了那麽一下就滅了,不能持久。


    蒙包包被這一下弄得愣住,呆了一樣。


    梧桐哪裏肯放過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地抓著刀就往他胸口捅,下了十足十的力氣。


    啪!蒙包包終是迴過神來,在她殺死自己之前,先抓住了她的手腕。


    生死關頭,一招定勝負。梧桐沒掙紮,鬆開刀,空手站在他麵前。


    她輸了。


    蒙包包丟開刀,抱著胳膊看著她,火光映在他那張發育過度,有些不像正常人類的臉上,神色不明。


    半晌之後,他開了口,卻並不是要殺梧桐。


    “你是個女人,就算打贏了你我也沒意思,不過像你這樣的人也絕對不能留給南疆,這樣……”


    當他的妃子?


    梧桐怔住,並不是在猶豫,而是弄不清蒙包包的目的。


    蒙包包衝動,但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也不認為對方會莫名其妙的愛上她。


    思來想去,對方應該還是為了利用她,或許是為了銀鈴,或許是為了南疆,誰知道呢?但也無所謂了。


    她抬起頭道:“我不需要。”


    蒙包包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女扮男裝混在軍隊裏,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在東齊,即便是女人也可以帶兵打戰的,享受無上榮耀的,隻要你自己有這個本事。”


    梧桐笑了笑:“我沒想過要帶兵打戰,入軍隊不是為了這個。”


    蒙包包疑惑地問:“那是為了什麽?”


    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裏,當兵不是個安樂活兒,而是要命的。


    如果不是為了榮耀與錦衣玉食,很難想象,有哪個女人會願意來幹這個。


    梧桐見他真的想知道,便對他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蒙包包覺得她的動作很不恭敬,沒說什麽,抬腳走過去。


    梧桐雙手握成拳頭,力量全部積蓄在右腳上,不等他站穩,抬腳就往他的胯下猛踹!


    一個時辰後,梧桐被人架著送迴房間。


    銀鈴已經穿上自己的衣服,忐忑不安地守在門邊,一聽見開鎖聲,馬上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個黑色人形從門縫裏滾進來,那是梧桐被人踢了進來。


    銀鈴一下就辨認出她的唿吸,忙不迭地爬過去,焦急地問:“怎麽樣了?你受傷了沒有?”


    不等梧桐迴答,她自己就從她的胳膊上摸到一手溫熱的血,嚇得驚叫了聲,縮迴手來。


    “梧桐……”她戰戰兢兢地戳了戳,顫聲問:“你還活著嗎?”


    梧桐哭笑不得地坐了起來,擺擺手道:“我沒事。”


    銀鈴不信:“那這些血是怎麽迴事?”


    梧桐按著胳膊,說:“受了一點小傷,休息幾天就好了。”


    她踹蒙包包的那一腳實在是爽,後果就是被對方按在桌上,差點連腳都給剁下來。


    幸運的是,緊急關頭突然有人來找蒙包包,似乎出了什麽急事。


    所以蒙包包根本沒有傷害到她,那些血,是她躲避時傷口裂開流出來的。


    銀鈴聽她把自己走後說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心驚肉跳,不住地哭道:“嗚嗚……都怪我,我太沒用了,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這樣死裏逃生了……梧桐,謝謝你!真的多謝你!”


    梧桐最受不了別人這樣哭,因為她很不會安慰人,用還算完好的那隻手輕輕撫摸著銀鈴的肩膀:“沒事的,我也是為了我自……”


    她頓了頓,說:“不過你放心,你的恩情我都記著,等哪天出去以後你就跟著我,絕對讓你這輩子錦衣玉食,再也不用上戰場拚命。”


    梧桐莫名其妙的得來一個女人的承諾,真是不尷不尬,啼笑皆非。


    她不說話,銀鈴便以為她是在因為得不到喜歡的人而失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吃飯吧,剛才有人送飯過來,我特意給你留了一點。”


    有台階下自然是好,梧桐沒異議地坐到桌邊,銀鈴摸瞎給她端飯夾菜,十分熱情,與剛來時所見的強勢模樣判若兩人。


    隻是她熱情歸熱情,在眼睛看不見的情況下實在不能很好的照顧別人。


    梧桐說了聲,自己接過碗筷吃了起來。


    銀鈴托著下巴坐在她對麵,無神的黑眼珠看著前方,臉上浮現出一抹甜蜜的笑意。


    “不知道你長成什麽樣。”她說:“不過就算你長得像隻癩蛤蟆,你也是我的英雄,我不會嫌棄你的。”


    梧桐打了個哆嗦,默默無語的往嘴裏扒飯。


    就在這寂靜時候,房頂上突然傳來一聲響動,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掉到那鐵皮上。


    銀鈴當即警惕起來,往梧桐懷裏縮,臉色慘白:“什麽東西?是不是他們又派人來了?”


    梧桐左看右看,沒看出什麽奇怪,忽然瞥見門縫底下塞進來一張紙,紙上的字跡十分熟悉。


    她下意識的要去撿,想起銀鈴,便又坐好,說:“沒什麽,大概是貓吧。”


    銀鈴半信半疑的坐直了身體,一直等到她吃完飯,準備睡覺了,才自己爬到床上去。


    梧桐躺在地鋪上,耐心的等她睡著,直到確認她的唿吸已經漸入平緩了,才躡手躡腳的來到門邊,撿起那張紙條對光細看。


    上麵字不多——敲三下門,說出我的名字後迴應。


    梧桐便按照他所寫的,輕輕叩了三下門,壓低了聲音喊道:“南星,是你嗎?”


    外麵安靜了幾秒鍾,南星欣喜的聲音傳出來:“你真的在這裏!”


    梧桐猛然聽見他的聲音,真是又喜又驚。


    喜的是終於有人來救自己,驚的是來人是南星,他還這麽小,不知有沒有帶夥伴來,如果一個人獨自闖入這東齊王宮,那和自尋死路有什麽區別?


    機會難得,她馬上問了:“你怎麽迴來?你和誰一起來的?”


    南星不答,隻是抱怨道:“這個房間真是奇怪,怎麽連個窗戶都沒有,算了,我還是撬門吧……”


    之前留在門底下的小木塊已經取了出來,他要撬門的話隻能靠蠻力,梧桐擔心被巡邏的侍衛發現,連忙對他說:“你不要亂來,外麵有侍衛,一聽到聲音他們就會進來的!”


    “那怎麽辦……”南星略一躊躇,很快下定決心,繼續動手:“進來就進來,我速度快一點就好了,趕在他們之前把你救出來。”


    他仿佛是在賭咒或說什麽誓言,自言自語道:“我一定要把你救出來!”


    梧桐見他這樣衝動,心裏十分著急,情急之下想用手去抓著門框,不料牽扯到傷口,疼得悶哼了一聲。


    南星聽見聲音,忙擔憂地問:“你受傷了?嚴不嚴重?”


    “沒事,一點小傷……”梧桐緩緩吐出口氣,從那股疼痛中緩了過來,對他勸道:“你不要衝動,這裏是王宮不是普通人家,稍微出一點差錯,那你就前功盡棄了。”


    南星又怎會不知道?他靠著門框低著頭,喃喃地說:“可是我真的想救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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