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走過去,把幹糧遞給她,她接過了,恭恭敬敬地對梧桐拜了拜,卻隻把幹糧捏在手上,沒有吃。


    趙三羊好奇地問:“你不吃幹嘛?留著長蘑菇啊。”


    小女孩搖搖頭,咬著嘴唇不吭聲。


    梧桐蹲下身耐心地問她,過了很久,她才羞澀地開了口:“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我娘也很餓……”


    “你娘?”


    “嗯。”


    梧桐轉頭,和南星對視了一眼,扶著小女孩的肩膀問:“能不能帶我們去看看?”


    小女孩轉身往樹林裏走去,樹林的那一邊,就是災民集中居住的地方。


    梧桐跨出一步,南星再次把她的衣擺拉住,衝她搖頭:“不要去碰那些災民,他們很髒。”


    “小混蛋!”


    梧桐罵了一句,衝趙三羊使眼色,趙三羊壞笑著兩手往他腋下一插,把他給抱了起來,之後任憑他怎麽掙紮,也不肯鬆手。


    三人就這麽跟著小女孩穿過了樹林,林子裏停了很多鳥,因為山下的樹林都淹了,所以全部跑到這兒來避難。


    梧桐一路躲避著走出來之後,終於明白小女孩頭發上肩膀上那些灰灰白白的東西是哪兒來的了。


    炊煙隨風吹進鼻子,梧桐抬起頭,發現前方許多災民都在看著他們。


    災民們並沒有帳篷,大多是拿席子一鋪,上麵堆上東西,就當成自己的家了。


    直接在土裏挖出來的爐灶就在席子旁邊,所以席子邊緣大多也燒得黑乎乎的。


    他們對士兵們很恭敬,知道他們是來幫助抗災的,梧桐走過去的時候,甚至還有不少人招唿她吃飯。


    她自然是拒絕,卻忍不住地朝他們鍋裏看,裏麵青青綠綠,顯然不是肉,但看著也不像正經的蔬菜,不知道是從哪兒弄來的東西。


    “軍爺,你們吃飯了沒啊?沒吃的話我這裏還有一袋豆子,拿去煮了吃吧,千萬別餓著了。”


    一個頭發蒼白的老婆婆抓住她的褲腿,梧桐忙說已經吃過了,她這才鬆手。


    災民們住得很集中,也沒有人管理,走在裏麵氣味不太好聞。


    梧桐越往裏走,就越發現這裏的情況和自己在吃飯之地說感受到的,完全是兩種模樣。


    肉並不比蔬菜多,雞鴨死了之後就被水給泡爛了,沒人敢吃。


    而那些沒泡爛的呢?到哪兒去了?


    小女孩終於找到自家的“席位”,上麵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個奄奄一息的中年女人就半躺在這些東西上麵,臉頰紅的怪異,似乎是在發燒。


    席子邊的爐灶裏燒著火,趙三羊蹲下來用勺子攪了攪,說:“怎麽就一鍋水啊?”


    “娘……”


    小女孩叫了一聲,快步跑過去,把梧桐給的幹糧往她嘴裏塞。


    女人餓極了,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迴過神來,注意到梧桐等人,茫然地問:“你們是……”


    梧桐道:“我們是南疆派來的兵。”


    女人點點頭,咳嗽了兩聲:“知道,幹糧是你給的嗎?多謝了……”


    梧桐見她說話知書達理,不像是普通乞丐該有的模樣,但如果不是乞丐,為什麽落魄到這種地步呢?


    她忍不住問道:“你丈夫呢?”


    女人抿著幹起皮的嘴唇沒說話,垂眼看著爐灶焦黑的邊緣。


    小女孩睜著黑亮亮的眼睛說:“爹被大水衝走了。”


    難怪,河水決堤是那樣迅猛,家裏沒個男人的情況下,帶著小孩逃到山上都已經很艱難,哪裏還能找得到食物,活下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梧桐抬起頭,放眼望去,發現漫山遍野的災民裏,像他們這種情況的並不在少數,隻是她之前沒注意到而已。


    大多數人都躺在地上苟延殘喘,唯一的區別是,有年輕勞動力的家庭鍋裏都煮著東西,或掏來的鳥蛋,或拔了毛的鳥,或挖來的野菜。


    而像小女孩的這種情況,就隻能喝著清水幹挨餓。


    靖州城有兩百多萬的居民,洪水一來,大多逃上山頭。


    這個山頭隻是大海一隅而已,後麵的群山之中,誰知道情況又是怎樣呢?


    沒有人管管的嗎?


    梧桐心中震撼,垂下頭。


    趙三羊和南星看著她,趙三羊道:“梧桐,我們該迴去了,不然隊長點名找不到人。”


    梧桐點點頭,看了小女孩與她娘一眼,轉身離開。


    李都尉從官員那裏拿到靖州的水利圖,正在看,梧桐掀開門簾走進來,欲言又止:“將軍……”


    李都尉抬起頭:“什麽事?”


    她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把剛才所見的說了出來。


    李都尉沉默了半響,歎了口氣。


    “我們隻有三千人,這裏又是靖州地界,稍微發生點衝突,都有可能影響到南疆與中原朝廷的關係。”


    梧桐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心裏仍舊沒辦法無動於衷:“就這麽看著他們挨餓嗎?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退下去,會餓死人的。”


    李都尉的手放在桌麵上,摩挲著圖紙的邊緣,聲音低沉:“等吧,等到明天,我會想到辦法的。”


    梧桐無可奈何地退出去。


    官員們一直沒有派人來,船又被叫走了,三千士兵便在山頭上幹等了一天。


    夜幕降臨,眾山頭變作一座座孤島,哪裏都是死氣沉沉,唯有那些人所在之地燈火通明。


    梧桐睡不著,百無聊賴地坐在帳篷外麵,看著夜幕下的洪水。


    災難像一頭猛獸,衝著這裏的居民張大嘴,奪走他們勤勤懇懇積攢了許多年的家底。


    財富如此可笑,積攢需要多年,衝毀卻隻是一瞬間。


    在這樣的夜色下,她想起了若蘭。


    靖州和昆州一樣,都是依水而建的,靖州淹成了這個樣子,位處昆州裏的周家村能保得安全麽?


    周磐安那人冷血無情,自己的大老婆說罵就罵。


    若蘭隻是他的一個妾,要是災難來臨,那家人會帶著她一起逃跑麽?


    一隻小撥浪鼓被水波衝到了岸邊,上麵畫著鮮紅的畫兒,被水長時間浸泡,弄得有些斑駁。


    梧桐伸手去撿,發現水波蕩漾個不停,抬頭一看,黑暗中有船朝他們開來,船頭掛著盞小小的燈籠。


    她一驚,顧不得撥浪鼓了,起身去叫李都尉。


    不一會兒,李都尉和她,以及許多士兵都圍在岸邊。


    船靠岸了,裏麵風風火火地走下來一個男人。


    他沒有戴官帽,官服也脫了一半,鬆鬆垮垮地係在腰上,裏麵的衣服高高卷起兩條袖子,袖口以下的皮膚被水泡得發白,起了褶皺。


    “您是?”


    李都尉接過話頭,自報家門。


    那人大喜,抓住李都尉的手握了又握,激動地說:“有諸位勇將相助,災情定能得到控製,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李都尉看著這張陌生又邋遢的臉,問:“不知你是……”


    那人忙自我介紹道:“我乃靖州太守田衛堂是也。”


    李都尉稱唿道:“田大人。”


    田衛堂擺手道:“用不著客氣,災情危急,以後還得多多勞煩眾將士。”


    梧桐聽他說話爽朗,且不擺架子,談吐之間和那些隻知喝酒吃肉的官不同,於是壯著膽子插了一句話:“大人是剛從前麵迴來嗎?”


    田衛堂看向她:“這位小兄弟是……”


    李都尉介紹道:“阿布多將軍的侍衛,此次隨我一起領兵前來。”


    梧桐根本算不上領兵,隻是死皮賴臉的搭了個伴而已。


    李都尉這樣介紹,實在是太抬高她。


    她很不好意思的紅了臉,田衛堂拍著她的肩膀讚道:“年少有為!”


    李都尉再次發問:“不知大人為何深夜來訪?”


    田衛堂道:“前方汛情嚴重,衝垮了許多民房,我帶著人在那裏搶救了一天,仍是有許多人未能救上來,心裏又惦記著你們該到了,所以隻好深夜拜訪,還望沒有打擾。”


    李都尉微微蹙眉:“還在救人?”


    之前看那些官員的樣子,似乎已經控製住,隻要疏通洪水就好。


    田衛堂重重歎氣:“可不是嘛,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大壩年久失修,一處被衝毀以後,處處決堤,堵了這邊破了那邊,真是讓人無從下手啊!”


    李都尉把視線微微投向了那座燈火通明,熱鬧非凡的山頭,說:“據說朝廷派來的官員皆是治水能才,不知道他們可有提出辦法?”


    “他們,嗬嗬……”田衛堂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笑了笑,沒說話。


    眾人了然。


    田衛堂抱拳道:“今日夜也深了,眾將士好生安睡吧,接下來幾日辛苦你們。”


    梧桐見他是要告辭離去的樣子,心中很急切,偷偷拉了拉李都尉的衣擺。


    李都尉明意,清了下嗓子道:“李某還有一事要和田大人商議。”


    “何事?”


    “大人請隨我入帳篷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帳篷,梧桐等人在外麵等著。


    田衛堂身為一個太守,自己的形象都狼狽不堪,他手底下的幾名侍衛更是好不到哪裏去,一個個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趙三羊抬起手肘搭在梧桐的右肩上,瞥著帳篷裏透出的人影問:“他們要聊什麽啊?”


    梧桐指了指那片災民聚集的地方,他瞬間了然。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身後就傳來一股推力,趙三羊猝不及防地往前倒去,摔了個嘴啃泥。


    這一下太突然了,所有人都看向他,他迴頭瞪著那推自己的人:“你幹嘛呢?”


    南星用兩手環抱住梧桐的腰,像個護財寶的架勢:“別碰她。”


    趙三羊怒而一指,對梧桐抱怨:“你看他!”


    梧桐不好意思地拉了下南星的手,企圖讓他放開,誰知對方馬上抱得更緊,她無奈地露出一個笑容。


    片刻後,田衛堂出來了,帶著侍衛告辭,登船離去。


    李都尉把他送到岸邊,一直眺望著在夜色中越行越遠的船。


    梧桐問:“大人,他怎麽說?能送些糧食過來給那些人嗎?”


    李都尉歎了口氣,不容樂觀地說:“送是會送,然而他手裏也並沒有太多物資,且精力還得放在治水和救人身上,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有總比沒有強,梧桐鬆了口氣。


    眾人迴到帳篷安睡,梧桐撿起那隻撥浪鼓,拿去送給了小女孩。


    站在災民群中,聽著眾人痛苦的呻吟,她稍一抬起頭,就能看見劉侍郎等人所在的山頭。


    那裏依舊點著燈籠,偶爾有人影晃動,不知道是在做什麽。


    兩個山頭之間有水隔著,頗深,又沒有船,因此顯得像天與地那樣遙不可及。


    **的一群人,這是她對中原朝廷的第一印象。


    翌日早晨,李都尉命人去叫船,打算去大壩更近處看看。


    時間實在不能耽擱了,他們這麽多人,每幹坐著一天,都要浪費無數糧食,卻沒有任何貢獻。


    何況,月門關那邊也需要他們盡早迴去駐守。


    碰巧的是,運送士兵的小船剛一到達,田衛堂的船也到了,邀請大家與他一起去前麵的村鎮救人。


    李都尉沒有猶豫,馬上下令跟上他們的船。


    和昨天一樣,梧桐帶著南星乘上李都尉的船隻,趙三羊打著哈欠,用手臂托著他的鴿子,也跟了上來。


    李都尉很想飛鴿傳書一封,告訴阿布多這邊的情況。


    奈何阿布多不認字,且對於看文字一類的事情深惡痛絕,寄過去了也是白費功夫,說不定還得等到梧桐迴去之後,才能把它抄送念給阿布多聽。


    眾人就這麽往前行進。


    經過一夜的沉澱,水麵上似乎比昨天幹淨了些,屍首看起來沒有那麽多,臭味也減輕了不少。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些東西隨波逐流,飄到下方去了。


    有了昨日的教訓,梧桐木樁似的釘在船中央,眼睛隻朝著前方,絕不左看右看。


    船隻在群山,又或者說“眾島嶼”中穿梭,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來到要救援的地方。


    那裏靠近水壩,且地勢極高,以前住在那裏的人們隻能依靠繩索下到下麵的城鎮,如今卻成為了方圓幾十裏中,唯一露在外麵的平坦陸地。


    在距離那地不遠處,水壩上有一個新多出來的豁口,近十米寬。


    定江河的河水奔騰著從內湧出,飛流直下,爭先恐後,比許多瀑布都要聲勢浩大。


    落下的水衝擊著那片陸地,因此情況並不樂觀。遠遠就瞧見地上有幾個黑影,等靠近了,才發現原來都是人。


    他們個個身強力壯,似乎是這裏的村民,做粗衣布鞋打扮。


    田衛堂下船後,人群便迎上來,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人道:“田大人,您可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農家有女超兇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未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未雲並收藏農家有女超兇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