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羅先生,‘真理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之所以會背反我們印象中的常識。究其原因是因為一切事物都是處在對立和統一的矛盾之中。”


    “請公子繼續解惑。”


    “任何道理和知識,都有其適用的限定範圍,超出邊界之外,真理就會變成謬誤,因為邊界之外,有完全不同的運行規則。那有沒有主宰一切的真理法則呢?可能會有,但人力有時而窮,至少目前還沒有發現。豈不聞《老子·德經》有言: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與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


    “老子這句話如果要展開論證可能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明白,我舉例,你感受。”


    “比如沸水會變涼,又如冰塊會融化。再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這些都是天道運轉的結果。”


    “何為天道,也就是萬物自然運轉的規律。這裏麵的天道,我稱之為熱力學定律,也即,能量總是從高位流向低位——熱總是會變冷。冰塊融化,是因為我們唿吸的空氣熱量比冰塊高所致,如果冰塊放到冰庫中就不會融化,因為那裏的空氣比冰塊更低。”


    “這就是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最終使能量不再流動,形成一片死寂,最終走向是歸墟,迴到混沌的狀態,徹底消滅一切生命的律動。如果從生命的角度出發,天道無疑是殘忍地。”


    “按照天道的走向,是沒有生命存在的。而人生為萬物之靈,正好就與天道矛盾。也就是老子所言的‘人之道,則反之。’所有生命體,都是逆天而行。”


    “人要活著,本就是逆天而行。按天理來說,人不可能活著。”


    “可天道之外,還有地道。地澤萬物,在地道護佑下,萬物生靈才會有生機。但地道有限,不可能無窮無盡的孕育生命。故生命有壽。一切生命體都會走向死亡。”


    “人要想活得更好,活得更長,不僅是逆天而行,也破壞了地道的平衡,地道將不再庇佑想額外索取更多的生命。地道有常,壽命到頭你沒走,就要麵對天道早就已經掛在你頭頂的利劍。”


    “天道要幹你,地道不管你,怎麽辦?那就隻能自救,這就是人道的立意。”


    “如何自救,那就是強行逆轉天道、幹預地道。”


    “何為逆轉天道,我們知道天道至理就是——能量不會自發的從低到高。逆轉過來就是,不斷吸收低能量,維持自己的高能量。”


    “也就是,有足者,掠奪更多之不足;不足者,喪僅剩之有餘。”


    “愈不足者愈獻祭,愈有餘者愈登天。”


    “同理,迴到最初的問題,為何真理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裏?那是因為誰掌握真理誰就必然是高能量者,但人類社會供養不了太多的高能量者,更多的人是平庸之輩。”


    ……


    王陳平淡的說著天、地、人三道的運轉規律,其深度令在場三人無不震撼,其殘忍也令三人顫栗。


    這時候,嬴政終於忍不住,走出來,高聲問道:“那豈不是說,人道之殘忍,不亞於,甚至更甚於天道。”


    王陳也不見怪,照實說出:“這是刻在生命最底層的道理,荀夫子所言,人性本惡,不虛也。”


    呂不韋也走了出來,他是雜家掌門人,是大宗師,也是商之道的踐行者。


    今天,他聽到王陳的這番道理,再結合自己踐行過的商之道,投資之道,對人之道有了全新的認識,他沉聲說:“三才天地人,天地間、人世間最根本的道理,成蹻公子真學問、大學問也。老夫前些年行走七國,以商立身。時常見到,上下揮霍無度,便掠之於民,民變在即,便掠之於商。這個人道社會,不會停下發展和進步的腳步,但這種向前挺近,永遠是以犧牲某些弱者階級和階層為代價的。這也和剛剛成蹻公子所陳述的道理相互印證,高能者往往會燃燒低能者,來加熱增益自己,使自己流失的能量補迴來,確保自己的強大。”


    不愧是呂不韋,傳奇人物,雜家大宗師。王陳內心感歎,接著他的話說:“其實,我們人類社會的任何國家和組織,都是有生命的,因為是由生命組成,自然是有生命力。”


    嬴政聽到這裏,整個人都如同打了個激靈,雙眼簡直要放出光芒來,他目光灼灼大的盯著王陳,:“所以秦國也可以看做是一個強大的生命對不對,而且是這個天下最強的生命。所以,秦國需要不斷地燃燒其餘國家,來保持自己的生命力,甚至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成為那個全天下的唯一。讓全天下都來做整個秦國的柴火。”


    王陳看著嬴政近乎猖狂的發言,哪還不知這小子是找到了自己的路,也找到了這條路指導方針。


    不過,嘿嘿,你小子給我老實一點。


    “大哥說的對。秦國是天下最強大的生命體,也是處於上升期的生命體,按照人道規則,隻要中間不出現內部崩塌,必然是走向巔峰和唯一。但你有沒有考慮過,成了唯一之後怎麽辦?盛極而衰,是天地人三道博弈之後的至理。待秦國走到最高之處時,整個天下已經沒有了足夠的能量源來補充他的能量流失,那時候,內部寄生的小生命就會吸光這個大生命所有的能量,秦國最終也會突然崩塌。這是生命的周期,如果找不到新的能量源,秦國這個龐然大物隨時隨地隕落。”


    “按照天地人三道的博弈,沒有任何生命是不可或缺的,大秦倒下就會有新的生命站出來。”


    “鯨落萬物生。新的龐然大物也會隨之孕育。”


    王陳這番推衍,合情合理,在場三人哪怕再不願承認,也無法反駁。邏輯是人的天生工具,邏輯推演的結果就是如此,而且是一步一步引導他們自身推演,他們參與其中,當然明白結論的正確性。


    “有沒有解決辦法?”嬴政、呂不韋、甘羅三人都茫然了,雄心勃勃瞬間變成憂心忡忡。不得不說,真正的學問才是引導、掌握人心的最佳道具。


    “很遺憾,當前的人治社會,貴族社會,是不可能有能力跳出這種曆史周期的。除非找到更偉大的道理,再次強行逆轉這個規律。我們不要指望世襲皇朝能千秋萬代,就想想怎樣可以延長壽命吧。這還是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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