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間土路,已被雨水澆成了黃泥湯,稍不小心就會濺到袍子上,許京華不敢快走,嘀咕道:「還是穿短打方便。」


    「你心裏是不是真的從沒拿自己當過姑娘?」劉琰笑問。


    許京華哼道:「那也看哪兒的姑娘,我們草原上的姑娘,不說個個都騎馬放羊吧,總有六七成是哪兒都能跑的,可不像你們大戶人家的小姐,都關在家裏,哪也不去。」


    劉琰微微皺眉,抬頭看一眼被雨水洗得鮮綠的山林,歎道:「是啊。」


    他這反應,許京華就有點意外了,「咦?你剛剛不是嫌棄我太野嗎?」


    劉琰沒有立時迴答,走了幾步,才說:「別管衣裳了,髒了就換一套,不是還有新的麽?」


    居然又不談了,許京華側頭看向大殿下,見他俊秀的眉仍皺在一起,臉上也沒有笑容,整個人顯得心事重重,和她以前在宮中常見的那位溫和愛笑大皇子,彷佛兩個人,倒很像太後娘娘常說的那位心事重的少年。


    許京華不由想起太後說過的,皇上當麵說劉琰是個女兒就好了,還有早前在車上,他那句淡淡的「皇上日理萬機,不是我想見就能見的」,瞬間有些心酸。


    「他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吧?」許京華暗想,「娘死得那麽早,見都沒見過,爹雖然在,但已不是他一個人的爹,還管著全天下。隻有個撫養他長大的太後祖母,卻不是親的。我和太後倒是親的,卻又沒長在跟前,心裏不夠親。」


    同命相憐的心思一浮起,許京華防備劉琰的意思,瞬間消減不少,她伸手戳戳劉琰肩膀,等他側過頭,就故作驚訝,說:「哎?你臉上怎麽寫了字?」


    劉琰一愣,卻見許京華先虛點一下他額頭,說:「我,」又點鼻尖,「有,」左臉,「心」,右臉,「事。」


    「……」劉琰瞪她一眼,「好巧,你臉上也寫了四個字——‘我不識字’。」


    許京華嘿嘿笑:「我是不識字,但我識人。你怎麽啦?是不是在家裏受委屈了?我說你怎麽那麽痛快要送我呢,其實你是自己不想迴去吧?」


    劉琰腳步頓了頓,隨即加快一倍,大步往山腳行去。


    許京華示意後麵隨從們慢些,自己追上去,「有什麽委屈就說嘛,不要悶在心裏,你放心,告訴我的事,別人絕不可能知道,因為我不迴去了。」


    劉琰不吭聲,許京華就開始瞎猜:「是不是皇上罵你了?哎呀,當爹的不都那樣?你別往心裏去,那也是想管教你,才罵你呢,連罵都不罵一句的……」


    「皇上沒罵過我。」劉琰突然站住,迴了一句。


    許京華:「……」


    她跟著站住,幹笑兩聲:「連罵都不罵一句的,那叫尊重!而且你們皇家講規矩禮儀,自然不同嘛。我爹是沒讀過書,也不懂怎麽管教,才隻會罵人打人的。」


    「噎不噎得慌?」


    「啊?」


    「自己說的話,自己咽迴去,噎不噎得慌?」


    許京華:「……」


    混蛋!費勁巴力安慰他還不落好!


    劉琰和她對視一眼,又邁開大步,繼續往前走。


    許京華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著這樣的劉琰真實多了。


    念頭才一閃過,她又覺得自己賤,「呸!什麽毛病?假笑雖然別扭,起碼不氣人啊!哼,這麽難伺候,誰管他是不是受委屈了?!」


    許京華狠狠瞪了一眼大殿下的背影,氣唿唿地跟在後麵,不肯再說話。


    劉琰走了一段,見她沒跟上來,停下來看,才發覺她鼓著兩頰,一副很生氣的樣子,倒笑了笑。


    「我沒受委屈。」等許京華走到近前,劉琰低聲解釋,「就是……」


    許京華本來真的不想理他,但他說了「就是」兩個字後,神情突然顯得很難過,她就忘了剛才的氣憤,也低聲問:「就是什麽?」


    「就是……想起我娘……」劉琰繼續往前走,步子很慢,語速也很慢,「我不知道她長什麽模樣,也不知道她脾氣如何、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更沒有給她守過孝……」


    他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啞,最後甚至有了一點兒哽咽之意,許京華很明白這種感受,就伸出手去,說:「扶著我吧。」


    劉琰一愣,側頭正與她目光相撞,想起那日她從許俊逝世的房中走出,自己也是說的這句,頓覺眼眶一熱,忙轉迴頭去。


    許京華假裝沒看見劉琰紅了眼眶,晃晃自己手臂說:「也不用這麽嫌棄吧?你別看我這麽瘦,我力氣可是很大的。」


    劉琰清清嗓子,微笑道:「那我先謝過許大力士了。不過我沒什麽,至少現在,還不需要扶。」


    「行吧,那你需要的時候說一聲。」


    「你這還可以暫且存著麽?」


    「嗯,」許京華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隻存三年。」


    劉琰過了那股勁,轉迴頭看著她,提議:「那好,我們就訂個三年之約——三年內,不論誰需要,我們都願意向對方伸出援手,如何?」


    三年?許京華對自己三個月後會怎樣,都很沒底,更不論三年。


    不過堂堂大皇子殿下,料想也沒什麽需要她幫忙的,頂多是心裏難受,沒地方說,同她嘀咕兩句罷了,就點頭說:「好。」


    大皇子殿下得了這一聲還不夠,又抬起右手,說:「擊掌為誓。」


    真是小孩子,怎麽不拉鉤呢?還擊掌為誓。許京華心裏嘀咕著,手還是伸出去,拍了他手掌一記。


    「你就是為了這個,不願意迴去麽?」也不對吧,思念亡母,更不該往外跑吧?


    他們這會兒已經走到山腳,劉琰仰頭看向半山腰,被雨水洗得蔥翠欲滴的樹葉之間,掩映著一座青瓦紅牆小廟。


    「公子,姑娘,這裏有石階可以上去,不過有點濕滑,二位慢些走。」前麵探路的侍從遠遠稟道。


    劉琰點點頭,和許京華走過去,踏著石階慢慢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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