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選址加營造,頗耗時費力,加上許京華母親的靈柩也還沒遷迴,齊王就跟許京華商量,正式下葬之前,先把許俊棺槨暫厝在白馬寺。


    「都聽叔父的。正好我也不舍得就這麽同我爹分開,我想去白馬寺住一陣子,給我爹守孝,也給娘娘祈福。」


    太後迴宮之後,到底還是病倒了,齊王最近兩頭熬煎,憔悴不少。


    他聽了許京華的話,雖然欣慰,卻並不讚同:「白馬寺在城外,寺中清苦,莫說娘娘定不放心,便是我也……」


    「寺中再清苦,也比我們在懷戎時強。我知道娘娘和您的打算,不是接我進宮,就是去叔父家裏,但我覺得,都不合適。熱孝期間,要麽是在家守孝,要麽是墓邊結廬,沒有去外姓親戚家住著的。」


    她說得有理有據,齊王一時竟無法反駁。


    「再說我現在這樣,去了娘娘身邊,也做不來承歡膝下的事,說不得娘娘看見我這樣子,更添傷心,我們兩個對坐流淚,不如先分開。」


    「那也不用去寺裏……」


    「我不長住,送過去,住上幾日,燒過三七,就迴來。」


    既是要送去廟裏暫厝,家中停靈七日便可,齊王立刻搖頭:「這哪是幾日?這是十四日了,最多住七日。三七到時候我再同你一起去。」


    許京華也沒再堅持,就這麽說定了。


    齊王轉頭去安排,到了日子,把許俊靈柩送到白馬寺,祭奠完了,臨走之前,看著許京華還是有些不放心。


    「叔父放心迴去吧。有嬤嬤和翠娥照顧,我又不是什麽嬌小姐,沒事的。」


    齊王想想也是,又叮囑趙嬤嬤幾句,就帶著人迴城了。


    哪想到才過了四天,趙嬤嬤就打發人來迴報,說許姑娘找不到了。


    「什麽叫找不到?怎麽會找不到?」齊王急的幾乎跳起來,「一個大活人,怎麽會找不到?」


    來人也說不清楚,齊王不敢再耽擱,匆匆忙忙趕去了白馬寺。


    「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呐,這就是北邙山。」穿白衫的中年文士,指點著路旁山林說。


    許京華坐他旁邊,雙腿懸在外頭,隨著牛車前進,一蕩一蕩的,「這也叫山麽?這就是個坡呀!」


    「你小孩子懂甚?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哎喲,我說黃夫子,你可少背幾句文詞兒吧,我都快睡了。」前頭趕車的老漢不光打斷中年文士,還應景地打了個哈欠。


    車上另外兩個漢子紛紛附和,「就是就是,留著精神,迴去給娃娃們講吧。」「再說咱們這邊的山頭兒,也就沾個北邙山的邊兒……」


    黃夫子不服:「沾邊,也是北邙山。你們沒聽說嗎?西麵墳頭都滿了,埋不下了,如今貴人們選墳地,都往東邊來了,聽說還有個王爺要葬在這裏,風水師正上山選址呢!」


    許京華本來樂嗬嗬聽他們爭論,到這一句,笑意來不及收斂,一下僵在眼角唇邊。


    上一刻還藍的天、綠的樹,突然就沒了色彩,老黃牛身上的臭味、平板車上犁鏵鋤頭從土地荒草那兒偷來的清香,也一並消失無蹤。


    她垂下頭,看著慢慢後退的道路,重重吐了口氣。


    黃夫子聽見,轉頭一眼看見她胸口綴著的麻布片,才想起來這孩子是剛死了爹,要去並州投親的,不由拍了自己嘴巴一記,嘟囔道:「我這嘴,提什麽墳啊墓的……來,孩子,吃個水蘿卜,出門前我娘子現摘現洗的。」


    他從籃子裏摸出個布包,打開來送到許京華麵前,「嚐嚐,我們自家種的,爽脆甘甜。」


    十幾個紅豔豔的水蘿卜,擠擠挨挨排在一起,煞是好看。


    「謝謝夫子。」許京華伸手拿了一個最小的,咬了一口,讚道,「真的甜。」


    黃夫子有點得意:「一定甜的。」


    趕車的老漢迴頭瞅了一眼,道:「並州可遠著呢,你一個半大孩子,能走這麽遠的路嗎?可不是誰都同我們這麽好心,願意捎著你。」


    「是啊。」另一個漢子附和,「聽說北麵有山匪呢,就算你沒錢,把你抓去,讓你一起做匪,這一輩子也完了。」


    「這邊兒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黃夫子跟著問,「其實遠親不如近鄰,你七八百裏投奔過去,萬一親戚不願意收留……」


    許京華把小小一顆水蘿卜啃完,答道:「這邊兒也隻有遠親。」


    叔父應該得到消息了吧?娘娘還病著,叔父估計不敢告訴她,隻會悄悄地找。但許京華換上男裝,就跟田野裏撒歡瘋跑的半大小子沒兩樣,叔父又不能離開京城,她並不覺得派出來的那些人能找到她。


    何況她也沒有直接往北走,或是順著來時的路線原路返迴——從白馬寺出來後,許京華其實有點漫無目的,她是想迴懷戎,但懷戎距京城有多遠,她心裏一清二楚,光憑她那兩條腿,想走迴去,恐怕得猴年馬月。


    白馬寺在京城東北,許京華打聽得知,最近的偃師縣城在東邊,就順著大路一直往東,想先到偃師縣城,再考慮下一步。


    如今天不冷不熱,中原的風兒也比懷戎柔軟,許京華戴一頂白馬寺外市集上買的草帽,一個人走在路上,又自在又舒服。


    偶爾走累了,就停下來,和路邊田裏鋤草的農人們聊幾句,問問路,不知不覺就走了大半天,遇見這趕車接人的老漢時,日頭都偏西了,她竟也沒覺得累。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們也別瞎出主意了。」另一個漢子說著話轉過頭,告訴許京華,「縣城裏頭,偶爾有往北邊去販貨的,你去了到騾馬行打聽打聽,他們多半要租騾馬,要是打聽到了,就求求管事的,幫他們搬搬貨,或許他們能不要錢帶著你。」


    「哎!多謝大叔!」


    「不過我們可不進縣城。」趕車老漢插嘴,「東王莊到縣城還有三裏路,你恐怕趕不上進城了。」


    天一黑,城門就關了,城內也有宵禁,這會兒天已晚了,他們還沒到東王莊,許京華確實趕不及進城。


    黃夫子見這孩子孤零零一個,又瘦瘦弱弱的,惻隱之心發作,便道:「今晚先在我們鄉塾湊合一晚吧。」


    他是東王莊鄉塾教書的夫子,趕車老漢今日要不是為了接他,許京華都搭不上這個便車。


    許京華謝過黃夫子,和他們一起去東王莊,在鄉塾借宿一晚。第二日她早早起來,給黃夫子劈了一垛柴、又打了兩桶水,才悄悄離開,去了偃師縣城。


    她運氣不錯,找到騾馬行時,正好有商戶租了騾馬要去澤州府,許京華找到管事,再三懇求,管事卻都不肯答應。


    「你看著眼生,管事怕你來路不明,路上惹事。」騾馬行的夥計等管事走了,私下跟許京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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