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畢,眾人皆醉,掌聲雷鳴,花卉宛如奔赴土壤的雨滴,朝台上娉婷嫋娜的女子飛去。


    葉盼香喘著氣,見著底下公子哥們惡狼似的露骨眼神,哪敢久留,巴巴地提著裙擺往台下走去,不顧身後歡唿呐喊。


    隔開了一陣遠,葉盼香空出手將發髻上搖晃的簪子取下,握在手中,腳步越發輕快,生怕有人瞧見她。因著走著急,葉盼香上樓時還差點被水袖絆倒了,幸而前頭的好心人攙住了她,免了額頭撞地的血光之災。


    葉盼香站穩後抬頭,剛想道謝,卻望進了一雙帶著赤裸笑意的眼,麵容熟悉,是打骨子裏透出的放蕩不羈,和唐煥一個德行,隻是後者容貌更甚,手段更高。


    齊斟卻像是認不出她似的,單手挑起她的下巴,猴急似的伸手,想將她的麵具摘掉,一睹真容。


    原本他與懷中嬌娘耳鬢廝磨,好不快活,結果偏有煞風景的上來稟告這繁莒娘子並未奪下魁首,反倒是落後了不少花卉,這讓原本勝券在握的齊斟如何安之若素?


    葉盼香慌了,猛地往後仰頭,將齊斟推開,潦草地望了一圈周遭,卻是恰逢獻舞結束,婢女們都緊趕著到前頭侍奉了,這兒倒是格外寂靜。


    齊斟“嘖嘖”兩聲,往前逼近,嘴裏念叨著:“喲,新來的?小娘子本事倒是不小嘛,你可知本公子因你輸了多少銀子?”


    葉盼香垂著頭,兩隻手交疊,右手穿進另一頭的袖子中,摩挲著帕子,想著逃脫之法。


    齊斟輕笑兩聲,再度逼近,將小娘子逼到了一處角落中,緩緩在她耳邊吹氣:“如今掙了不少銀子,讓本公子一睹芳容總是無可厚非的吧?”


    葉盼香眼睫輕顫,思緒轉得飛快,遂竟是緩緩從袖口中抽出一方絲帕。


    齊斟自小見多了這些花樣,機敏地往後退了兩步,卻見小娘子隻是將它繞在了青蔥手指上,透著別樣誘惑,並未有其他動作,這才放心些許。


    葉盼香深吸了口氣,主動往齊斟身邊走去,再開口時,聲音全然變了,既嫵媚又柔和,聽得人骨頭都要蘇掉了:“公子先遮住眼,奴才能摘下這麵具。”


    齊斟嗤笑,拿過帕子,拈著帕子頂端那一縷絲線往小娘子鼻尖晃了晃,見小娘子依舊端笑著無甚反應,才輕佻地將帕子丟迴小娘子懷中,壞笑道:“那得,你替本公子係上。”


    葉盼香不動聲色地彎了彎唇,應聲將帕子覆在了齊斟眼上,輕柔地綁了一個活結。這帕子是深色的,不透光,蒙上後,可謂是伸手不見五指。


    美人兒香氣縈繞,齊斟樂得笑歪了嘴角,他覺得這等情趣甚好,琢磨著迴頭也讓丹娘也學一學,增添一番閨房樂趣。


    待他覺出不對勁時,已然昏昏沉沉,驟然倒地,迷糊間隻聽見那嬌媚的女聲在他耳邊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葉盼香拽著齊斟的袖子,往樓梯底下挪了挪。這處幽暗,一時半會難有人察覺,如若他身邊的侍從機靈些,也得花些功夫,其中的時辰足夠她往返王府一遭了。


    葉盼香思量細全,總算鬆了口氣,將齊斟眼前的帕子抽了出來,塞迴袖中。得虧她素日裏有帶兩條手帕的習慣,那迷藥是下在淺色手帕上的,她拿出做引子的確實是一條平常的帕子。


    葉盼香轉身上樓,餘光瞥見木台階上立著的身影,腳步又是一愣。這下是連發懵都省了,拔腿就跑,活像是林中撞見猛獸的小鹿。


    可葉盼香著實錯想了,依著唐煥的腳下功夫,便是讓她一柱香的時辰,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唐煥縱身一躍,輕輕鬆鬆跳到了葉盼香的麵前,居高臨下地睨著她。不知是不是錯覺,葉盼香竟從這眼神中讀出了一絲揶揄,仿佛寫著“怎得?跑不過我吧?”


    葉盼香方想起來,自己還帶著麵具,憑白亂竄反倒惹他注意了,再一開口,嗓音倏地變了:“請問公子有何貴幹?”


    唐煥直直地盯著她,眉間紅痣,眼裏帶笑,像是吸人魂魄的狐仙,玄乎極了。那眼神分明是在勸葉盼香,莫要白費功夫了。


    葉盼香心一涼,不敢想象今日若是被認出來了該如何自處,少不免埋怨起了一旁撒網收魚的黃伊珊,想著迴頭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頓才能解氣。


    唐煥兩手抱胸,懶散地依靠在牆壁上,眼神越發玩味,開口第一句就叫人啼笑皆非:“傻姑娘,你說為兄有何貴幹,總不見得攔著問你多少銀子一晚上吧?”


    聽見這樣一句春色滿園的話,葉盼香險些抑製不住,唐煥向來知曉如何令她鬱結,偏她隻還能受著。


    戲被拆穿了,再繼續也沒意思,憑白浪費功夫,葉盼香倒是想用帕子對付唐煥,可他又哪似身後躺著的齊斟好應付,簡直是隻狡猾的狐狸,尚在她背著手取絲帕時就看穿了。


    “妹妹別白費力氣了,乖乖跟為兄迴府,為兄還能考慮不告發你。”


    葉盼香黔驢技窮,小臉憋得通紅,卻隻得認命,跟著唐煥迴府,已然思量著若是躲不過該怎麽應對。


    她這廂耷拉著腦袋,全然沒注意身後躺著的某人,此刻已是翹著二郎腿,眯著眼看戲,不複先前的慘樣。


    望江樓別門許多,旁人大抵一概不知,可葉盼香瞧著唐煥猶如過無人之境,帶她穿過人流,到了一處靜謐的小巷,王府的馬車就停在別門口。


    唐煥此時倒是君子,側身讓她先上馬車,末了還揶揄道:“這麵具不透氣,又遮了妹妹的花容月貌,妹妹還是摘了為妙。”


    葉盼香前頭受了氣,此番倒是牙尖嘴利了起來:“表哥若是想看美人兒,醉煙樓倒是個不錯的去處,左右表哥在那做了不少金屋藏嬌的美差吧?”


    這話一出口葉盼香就懊惱了,倒不是後悔諷刺唐煥,此人著實狡詐。隻是這般尖酸刻薄的話語從她嘴裏說出來,到底有失教養。


    唐煥自然不至於動氣,反倒覺得好笑。方才那些話真像是在醋壇子裏泡了一宿的,隻盼著不是他自作多情,自個兒強加的意願。如此思來,唐煥竟是在馬車外低低笑出聲來,惹得裏頭小娘子臉一陣青一陣紅。


    唐煥不用猜也知,此刻馬車內的小姑娘定是漲紅了臉,羞得無地自容,索性在外頭待了會兒,讓兩人都緩緩。


    別門巷口這般冷清,加上車夫統共隻有三人,這夜又這般涼,葉盼香羞赧中分明聽見了有另一人的腳步,輕柔柔的,隔著錦鞋踩在青石板上。


    “四郎!”


    葉盼香一愣,立即覺出了這聲音的主人。一聲“四郎”飽含著愛意,在這淒涼的夜裏,竟生出一絲悲愴和酸楚。短短二字,叫人心頭一軟,酸澀不已。


    從前這般喚過唐煥的,也隻有她了。


    葉盼香倒不至於真的替她難受,反是生出了看好戲的心情。索性她麵具還未摘,悄悄地撐起竹簾偷窺。


    這位孟家大娘子自柳家娘子生辰後便鮮少出門,女學那兒也告假,京中那段時日猛傳這事兒,孟府與蕭府卻一直不見好消息傳來。京州從來都是日異月新的地方,漸漸的,也沒人提及她了。


    因著是“偷窺”,葉盼香不敢大著膽伸出腦袋去看,是以看得並不真切,隻得依靠著斷斷續續傳來的聲音。


    這廂孟錦卻是無法顧及更多,她此刻眼裏隻有麵前的男人,那個令她朝思暮想,卻又愧於相見的男人。


    這幾月對她而言充斥著前半生未嚐過的苦楚,事後那一月,她每日大半的時辰都在桶裏泡著,皮膚褶皺也好,起泡也好,她通通不理,隻想洗掉全身汙穢。


    多少次午夜夢迴,她多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她還是清白之身。


    這樣日以繼夜地糟蹋身子,她生了一場大病,幾近不省人事,嚇得原本想將她送進寺廟的父親都止不住流淚。看著為她心碎的家人,她隻得強忍悲痛,可到底意難平,病愈後還是落下了病根。


    她日思夜想的人卻再沒有見過她,白翎鴿自此也未落在過她的窗前,書案上再沒出現過新巧的花箋。她不是不明白這裏頭的深意,隻是不知如何舍下這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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