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盼香忽聽自己姓氏,停駐片刻,卻沒迴頭。半響後,才緩緩開口:“你想我如何幫你?”


    汙泥男子聲音雀躍,生怕葉盼香反悔似的,快速道:“葉姑娘可瞧見腳邊那條粗繩了嗎?你隻需用它拉我起來即可。”


    葉盼香垂頭,果然瞧見亭子裏有半個拳頭粗的麻繩。她默不作聲,以帕子裹住繩子,將它繞在亭柱上,又,將另一邊從亭子欄杆上丟了下去。


    汙泥男子眼疾手快地拽住,順著力道爬了上來。


    葉盼香綁完繩子後便準備離開了,其實早在她問第一句話時便有些後悔了,一時同情心泛濫,也不知要惹來多少禍事。這也幸虧周圍隱秘無人,前頭又有柳蔭遮著,免了被人瞧見多舌。


    “葉姑娘難道不好奇小生是如何知曉你姓氏的?”


    汙泥男子眼見著正在順著繩子撈浮在湖中的錦鞋,渾身髒兮兮的,也不知到底在這兒湖中浸泡了多久。


    葉盼香倒真不好奇,先不說她的荷包上便繡了她的姓氏。再者,齊朝本就民風開放,權貴人家有貴女們的圖冊也不為稀奇。


    汙泥男子自顧自地嘮叨不停,吐出的話語無力地像是氣音。葉盼香餘光瞥了一眼,男子相貌如何倒是瞧不出究竟,隻這汙泥下的肌膚雪白,賽過女兒家。


    葉盼香收迴視線,提著裙擺往亭外走去,也未再聽見身後男子叫喊。遂走出了蔭從後站在了原本的地方等唐妍,心思卻飄遠了。


    夕陽西下,近黃昏的傍晚,粉霞籠罩了半明半暗的天空,美得不似人間景象。


    此時眾人換了一處場地聚在了一處,中心圍著的是一處菡萏狀的大型台架。花瓣是白玉雕刻的,透著沁人心脾的芬芳涼氣,晚宴上的表演就是在這兒進行的。


    身著淡粉宮裝的侍女們有條不紊地端著菜品,細瞧瞧,各個都是容貌出挑的。


    貴人們再出席都已換了一身衣裳,照例雍容華貴,她們的到來也預示這表演能正式開始了,今晚是許多女學貴女們心心念念的機遇,被選中的無論是展露舞藝,琴技還是煮茶,都是可能得到貴人青睞的,也能為她們在京中的名聲助力。


    隻是令葉盼香驚詫的是,第一個獻舞的竟是許家娘子。許家娘子家室不差,但在眾貴女中著實不算出類拔萃,故而她能得此機會倒讓人生疑。


    她平素常跟在八公主後頭,十足的跟班氣派,與旁的貴女卻是從不說話,少不得讓人覺得她是趨炎附勢。


    果不其然,她著華裳出場時場麵一度安靜,眾貴女礙著宮廷禮儀不敢多言,眼神卻是不屑居多。


    可耐不住許家娘子是有真本事的,她隻身一人在偌大的菡萏台架中翩翩起舞,奏樂聲由輕緩至濃烈。她身姿嬌柔,能做尋常貴女做不得的動作。此舞名為“霜月”,便是取自她的閨名。她做舞時身後映著黑夜明月,場上燭火暗淡,唯留有菡萏花瓣上的燈盞。許家娘子便好似九重天上的仙子下凡,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一舞終了,葉盼香瞧見八公主神情得意,帶頭鼓掌,幾位娘娘倒是頗為淡定,想是未被此舞驚豔到,齊顏此舉倒顯得有些唐突。


    許家娘子後麵是宮廷舞妓的表演,中規中矩,說不出驚豔的地方,卻是十分適合品酒時取樂。


    葉盼香本是不沾酒的,可她淺酌了一口食案上的芙蕖釀,頓覺清甜可口,不經意間便貪杯了。


    此時唐璟已經離席到偏殿換衣裳,準備上場獻曲,她今日為了配合所彈奏之曲,特意托人從蘇州繡坊定做了一套,連帶著頭麵也是新打造的。若說唐璟本就是十分姿色,這番打扮下來那便是出塵脫俗,遠勝方才許家娘子的裝扮。


    唐璟雖見慣了大場麵,但她重視這次荷花宴,故而分外緊張,隻得喚了葉盼香一道在偏殿閑聊舒緩。


    這還是葉盼香頭一次瞧見唐璟心神不定,從換衣裳開始便一刻不停地檢查服飾,臨時又命侍女將她的琴取來試奏。唐璟大抵是焦灼,試琴時總覺得今日的琴弦分外緊繃,故而讓葉盼香替她試了試。


    葉盼香好笑地瞧著唐璟臉上的神情,右手隨意地在琴弦上扶過,悅耳動聽,並無不妥,可當左手撥弄弦時,幾近撥不動,像是再用幾分力,琴弦便會崩斷。這樣小的細節若是不留心,怕是根本注意不到。


    葉盼香蹙著眉,又試了一遍,卻是一樣。


    唐璟見此情形,自是覺出不對勁,冷著臉,肅聲對身邊的侍女道:“快去將備用的瑤琴取來。”


    侍女也覺不妙,這可是皇後娘娘舉辦的荷花宴,自家縣主又是眾貴女中百裏挑一,唯一有機會獻曲的。先不論是否能得到貴人們的青睞,若是演奏出了問題,那便關乎到皇家威嚴,怕是要重重地罰了。


    侍女還沒轉身,葉盼香便叫住了她:“順便去將寶漪喚來,我今日也托她帶了瑤琴。”


    唐璟與葉盼香對視一眼,很快就反應過來了。若是真有人想讓唐璟在荷花宴上出醜,怎會隻在一尾琴上做手腳,隻怕是要讓她斷了所有後路才成。


    唐璟麵若寒霜,獨自站在屏風前沉思。葉盼香興致倒好,扶著琴弦研究起緊繃的交接處,發現這弦尾被割了一半,奏到一半若是彈起來了,隻怕會將手給割破。


    “可瞧出端倪了?”唐璟道。


    葉盼香垂著腦袋,瞧著那一截弦,答曰:“平常的小手段,琴弦割地也不夠精細,至多是想讓三姐姐出醜。”


    “選在荷花宴這樣的場合,也不知是何居心,左右我會著人調查清楚。”唐璟遂又歎道,“今日多虧你細心,不然我也不知如何收場才是。”


    葉盼香輕笑,雙眼有些迷離,露出了嘴角的酒窩:“其實不然,即便香兒今日沒帶瑤琴,姐姐大可同樂伎借琴,總不至於失了禮數。”


    “話雖如此,隻怕最後會以訛傳訛,若是給娘娘們聽見了,怕也是不妥的。”唐璟道。


    其實葉盼香心中有些納悶,唐璟素來都是淡然處之的,凡事都像是篤定泰山,鮮有這樣的情緒,想來這次奏樂背後定有深意。


    “安樂縣主,前頭快到您上場了,您看?”


    負責這次宴會的總管太監親自來知會唐璟,可見其身份在紫禁城中也是尊貴的。


    “煩請公公替我打點,我稍後便來。”


    好在總管太監也不敢催促,唐璟身邊的侍女又趕巧迴來了。正如她們所想,備用的兩尾琴損壞的地方如法炮製,也是用不成的。好在寶漪帶的這尾琴是可用的。


    唐璟隨著總管太監離開後,葉盼香對唐璟的演奏很是放心。唐璟每每練琴時都愛喚上她一道,美其名曰聽曲兒。如今真到了台前,她倒寧願在這偏殿裏解酒,幸而寶漪素來貼心,隨身帶了香露丸,雖不是專門解酒的,但也有些效用。


    “娘子是如何知曉三娘子的琴會被動手腳的?”寶漪在來的路上便聽縣主身邊的侍女說了,故有此疑問。


    “說來也奇怪,大抵是今早五娘子突然換了衣裳,我不知怎的才想起了這茬,倒不知真用上了。”葉盼香解釋道,二房的娘子們近來安分守己,卻收斂太過,若不是她深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道理,怕也以為唐萱這是突然開竅了。


    “娘子,說句不中聽的,奴婢倒不認為這件事會是五娘子做的。一來萬春堂難入,光是想法子混進去便得費足了神思。其次即便縣主出了醜,於她也無好處。”寶漪道。


    葉盼香但笑不語,而後瞥了眼半遮掩的門,示意寶漪不要接著往下說了。


    誠然,寶漪說得皆有理,唐萱在這兒事兒上做手腳是非聰明之舉,加之她身邊還有唐靈那樣聰慧的,定不會由著她胡來。可若往深處想,這次荷花宴暗裏是娘娘們替各宮皇子物色合適的妻妾,這不就是最好的理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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