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花前,眾娘子們同宮中的貴人一齊用了午膳,禦廚的手藝果然是旁人無法媲美的,從擺盤到調味,無一不奢靡精致。菜品種類繁多,每道菜卻隻有半個手掌大小,盛在菡萏玉碗裏,宛如品著九重天上的瓊漿玉露。


    用膳時的禮儀姿態最能考驗貴女們的修養,握箸,品酒,咀嚼間皆有學問,葉盼香便注意到今日幾位娘娘身旁站著的都是各宮的掌事嬤嬤,資曆頗高,宮廷禮儀仿若刻進了她們的骨血。這樣厲害的人物,眼光自是一樣毒辣,哪位貴女是臨陣磨刀一眼便可瞧出。


    葉盼香少不得比旁人生疏些,她自小學得規矩與齊朝的有所不同,她雖在江南養了許久,身邊卻是沒人能教她這些的。她倒也不覷,盡量少執箸也就是了。


    薑窈與她一樣,同不是在天子腳下生養的,故而禮儀大抵也是不通的。可今日一瞧,莫說生疏,其優雅自如,怕是比起公主們也不次。她這才想起前幾日聽聞瑤花閣請了幾位禮儀嬤嬤來,但這般短的時日要想學好,也不知該說這位窈表姐是天資過人,還是謀定而後動。


    午宴結束後,皇後娘娘安排了侍女們帶貴女們到竹林旁賞花,雖說是荷花宴,不過應景,實則卻不止芙蕖,花品齊全,且都是難得的精品。


    今日來的貴女尤其多,初見行宮外長龍似的車馬便可探知,可皇室林園卻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遼闊,免了貴女們在一簇花前爭奇鬥豔。貴女們都是隨了自個兒的好友一道逛園子,嬉笑間還不忘收斂著行為,生怕給正在視察的管事嬤嬤留下了不規矩的印象。


    葉盼香與唐璟閑庭信步,兩人也沒往花海裏湊,悠悠地在湖邊散步,賞著碧波蕩漾,也別有一番滋味。


    遠遠瞧著,唐璟麵帶笑意,牡丹花瓣似的唇瓣一張一合,像是在講著玩笑話,可若湊近了才知她嘴裏吐出的皆算不得什麽好話。


    “瞧見了嗎?站在左邊台階上肅著臉的那位,表姨母宮裏的,刻板地緊,日日規矩不離口。那陣子我老愛往宮裏跑,和齊綰鬧騰,可沒少被她訓斥,我可算是怕了她。”


    難得見唐璟這般吐苦水,兒時被打手板的糗事都道了出口,可見是有多不喜了。


    葉盼香一晃眼便瞧見那嬤嬤往這兒瞥了眼,不動聲色地推了推唐璟,唐璟立刻便反應過來了,不露痕跡地揚唇微笑。


    那管事嬤嬤見唐璟笑著朝她垂了垂頭,規矩地站在遠處行了個禮,臉頰上褶皺斑駁,擠不出半絲笑容,果真冰冷嚴肅。


    “好啊,旁人都圍在花前,偏你們兩人在這兒躲懶,讓本公主一頓好找。”


    說曹操曹操到,兩人齊齊迴頭,便見六公主帶著大陣仗往這處走來。


    她今日著了件蘇繡的疊花裙,一如既往的精致貴氣。發髻上簪得一套白玉頭麵,雕刻成了菡萏狀,輕巧的流蘇隨著她每一次邁步而搖動,發出悅耳的響聲。


    葉盼香規矩地行了禮,齊綰卻擺擺手,示意她不必這般拘束,身後的太監嬤嬤也被她打發到別處侯著了。


    行過禮後,氣氛一度尷尬。葉盼香瞅見齊綰瞧了唐璟好幾眼,可後者隻是搖著手中的扇,一言不發,挽著她便往前頭走,都不帶搭理齊綰的。


    齊綰堂堂公主之尊當即便慫了,縱然她千嬌百寵,在這位表姐麵前還真使不出威風,隻得用哄的。


    葉盼香很識趣,見齊綰跟了上來,主動往後退了兩步,佯裝賞荷。


    齊綰很滿意葉盼香的識趣,朝她拋了個小眼神。待她追上了唐璟,生怕這位表姐不讓她近身,連忙攀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遂得意地望著她笑,還頻頻發誓道:“這次我可是有把握的。”


    唐璟不屑地冷哼了一聲,瑤扇掀起的熱風吹得她更加心煩意亂,“公主還是少出來唬人了。”


    齊綰無奈地聳了聳肩,道:“那次你可真不能怨我,我的話對他向來不管用。可這次是我母妃親自下的命令,他定會來的。我估摸著,這個時辰,他正跟你四哥在那樓裏飲酒呢。”


    唐璟瞥了一眼紅牆外不遠處的酒樓,倏地臉頰生熱,便是涼風也難消下去。半響,唐璟才輕聲嘀咕了句:“你同我說這些作甚,左右與我無關。”


    齊綰咋舌,揶揄道:“口是心非,雖說現在是與你無關,保不齊過幾日就不一樣了。你可知我前幾日偷聽到我母妃和金嬤嬤在談論......”


    齊綰話還沒說完,唐璟便掩麵小跑到葉盼香身邊,勾著她的手往反方向走去。步伐雖快卻不至於失了規矩,可這局促的背影還是讓人覺得像是有什麽害人的東西在她身後追著。


    齊綰無奈一笑,原地拔高了聲音:“跑這麽快作甚,別忘了等會還有猜謎,我今日可是壓了件好東西,你們倆可別遲了。”


    少女們在行宮裏尋歡,男兒們卻在不遠處的比武場上作樂,比劍法的較多,赤手空拳的也不在少數,兩大比武台上的較量進行地如火如荼,可卻難見血,由此見倒也不算是真正的比拚了。


    說來也巧,每迴女兒家有要宴會,男兒們也會尋個由頭聚在一處。若說上次詩會與馬球賽著實是巧合,這迴荷花宴卻實實在在是處心積慮的。定了親的公子權當提前一飽眼福,沒定親的則意在選個中意的娘子迴府告知家中長輩,若是門檻相稱,那便可求親。


    這些還隻是次要的,實則今日的主角是各宮的皇子們。朝堂後院,人脈關係,親疏遠近皆錯綜複雜,選皇子妃意味著兩家結合,是拉攏人脈的好時機。


    慕賀斜坐在窗欄前,手裏拿著西洋鏡,仔細地窺探著美人兒,配上他那色眯眯的神情,登徒子無疑了。


    齊樺與唐煥對弈,一人表情凝重,一人雲淡風輕。下棋便是一步錯,步步錯,齊樺前頭走錯了一子,連帶著整幅局麵都敲定了,越到後頭越興致缺缺,偏慕賀這小子一會兒一句感歎,典型的欠揍。


    齊樺輸了棋,將手邊的袋遞給了唐煥,唐煥自然不會客氣,收入囊中,閑情逸致地飲了口茶。


    齊樺正愁沒處泄火,他與雲長一同長大,幼時便知其天賦異稟,偶爾輸贏實屬常態。


    可棋藝不精,棋品得佳。齊樺小酌了一杯涼酒,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慕賀身上。


    “我聽雲長說,你近來沉迷唇語,不若現場給我們解讀一番。”


    慕賀吊兒郎當地豪飲了口胸前掛著的酒壺,囫圇道:“甭提,那老師傅乏味的很,沒什麽真才實學,我方才隻瞧了那些個美人兒的臉蛋兒。你還真別說,這幫小姑娘嬌氣歸嬌氣......誒呦,那模樣,怎麽說......卻是一個賽一個的美。”


    齊樺被慕賀的語無倫次逗樂了,輕笑道:“按我說,這京中各色美豔皮囊從不缺,真正稱得上美人兒的卻是屈指可數。雲長,你以為呢。”


    唐煥慵懶地倚在背椅上,也不知他流轉的眼眸到底醞釀著什麽,隻聽見他略帶敷衍地嗯了一聲。


    齊樺失笑,拍了拍友人的肩。


    慕賀搖了搖折扇,嗤笑道:“這浪蕩公子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了?我估摸,他八成一時是一時半會兒還思索不出,誰叫自小被他吸引的絕色沒有一萬也有上千了。就說那醉煙樓的若瓊姑娘,那可是迴眸一笑百媚生啊,瞧得我這是心癢癢的,偏他連瞧都不願給我瞧一眼。”


    這話說得,本就有些逼迫的意味,要知道慕賀饞那若瓊姑娘的身姿甚久,誰叫那日他正巧下西北遊玩了,不然與她一度春宵的可就是他了。


    可唐煥似乎根本沒聽進去,自顧自地闔眼沉思。


    齊樺無奈地搖了搖頭,歎道:“你何時若能改了這離不得女人的性子,方可有所成就。”


    慕賀拍了拍自個兒的大袖,駁道:“你懂什麽,我慕賀一生瀟灑,唯美人兒玉露丟棄不得。女人銷魂的滋味一旦染上了可是離不得的。我可不像你,日日混跡酒館,卻清心寡欲地跟個和尚似的。”


    齊樺見勸說無望,懶得搭理他,自顧自地飲茶。


    慕賀可停不住了,繼續道:“聽聞皇後娘娘辦的荷花宴是為了替你們擇合適的皇子妃。怎麽,未來的皇子妃就在這裏頭了,你怎得不好奇?


    齊樺卻道:“人世間萬物逃不過緣分二字,既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我又何必好奇?”


    慕賀搖了搖頭,直歎沒勁兒。


    唐煥目光閃了閃,方才心裏正在謀算的事冷不防地被打斷。他不禁由此想到了那人身上,眼前的畫麵鮮明亮麗,他的思緒卻飄得異常的遠。


    按他說,脈脈眼中波,盈盈花盛處,那才是美人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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