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安王府的馬車行到京郊行宮時,兩側已整潔地停著兩排馬車。大熱的天,無一貴女留在了燃有冷香或放置了冰鑒的車廂,整齊劃一地站成了一排。


    右側最前方有一齊空地,瞧著是留給榮安王府的。待馬車停穩後,離車窗最近的葉盼香先攙著婢女的手下了車,手裏還握著方才唐璟塞給她的瑤扇。


    葉盼香原覺得這瑤扇是累贅,但下了車後才發覺,這近午後的日頭果真燙人,若是沒了這瑤扇擋些光,小站片刻怕都是能傷了皮膚。


    過了巳時一刻,行宮右側的暗紅漆門由內打開,走出了一位宦官打扮的男子,生得十分精致,桃花似的唇瓣殷紅如血,儀態莊嚴。唯這麵色透明,透著滲人的寒氣。


    他緩步走至偏門正中,正對著眾位貴女。他看上去年紀不大,至少難在他這個位置上瞧見。聲音也不似尋常宦官那樣尖細,反倒是低沉的,帶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風。


    “雜家是皇後娘娘身邊伺候的,今日奉娘娘懿旨,特來請各位娘子入座。還請娘子們少安毋躁,待會兒遞了帖子給雜家便能進去了。”


    榮安王府是在場眾多府中最尊貴的,祖上戰功累累,受天子眷顧,自然是有資格第一個遞帖子的。葉盼香與薑窈也算是隨了榮安王府的威風,得了厚待。


    皇後娘娘身邊的這位宦官對她們的態度倒是十分殷勤,眼下也有了幾分尋常太監諂媚的嘴臉。


    “奴才恭候安樂縣主,恭候各位娘子,這外頭日頭曬,還請縣主與娘子們移步。”


    唐璟向來不喜愛獻殷勤之人,態度從來冷淡。可好歹這宦官背後的是六宮之主,她便是不屑,也隻得敷衍一聲。


    宦官素來是靠看主子臉色過活的,又是宮裏的人精兒,察言觀色向來擅長。見縣主不願搭理他,也沒多話,恭敬地請了幾位娘子進去。


    唐璟身邊跟著的嬤嬤是郡主派給她的,見自家縣主這幅做派也隻得跟著善後,不動聲色地遞了個荷包,輕聲道:“大熱天的,黃公公也辛勞了。”


    黃公公自然不會拒收,顛了顛收進了袖子裏,笑道:“嬤嬤客氣了,聽聞靜香郡主舟車勞頓,昨日剛迴京,還請嬤嬤給雜家向郡主問好。”


    嬤嬤笑著點了點頭,微微彎了彎身,方隨著主子進了宮殿。


    輪到孟府的幾位娘子,黃公公態度明顯沒這般殷勤籠絡,雖還是恭敬有禮,卻是尋常待客之道。旁人若不細想,怕是根本看不出孟家是皇後娘娘的母家,這也是皇後娘娘的高明之處。


    從宮殿偏門到舉辦荷花宴的林園還有一段腳程,修剪齊整的柳樹垂掛在宮牆裏側,紅磚綠瓦,日光將花骨朵上的玉露照耀成了斑駁的琉璃色。


    宮女們有條不紊地引著各府的貴女們,一路上除了這腳下的錦鞋與青石板磨蹭發出的聲音外,安靜得隻剩下花鳥魚蟲的歡唱。


    葉盼香全程微微垂著腦袋,目光直視離腳下五步遠的地方,一陣熟悉的壓迫感似湖水上漲,在她心尖蔓延,這宮廷規矩,行事規章,沉重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侍女領她們去的地方是林園的一角,名貴的香木桌椅在偌大的林園中擺放成兩列,一眼竟望不到頭,可見今日聲勢浩大。


    她們是最先到的,侍女替她們指明好了席位,便退到一旁侯著了。席宴偌大,卻透著森嚴的禁錮感,皇室的風範自古滲人。唐家的幾位娘子都不敢過多吱聲,隻偶爾側頭交談兩聲。


    葉盼香注意到她們之上還有十來個席位,大抵是留給貴人和公主們的。要說這食案也實在精致,是由香木雕刻而成的,案角被雕琢成了一簇蜿蜒而上的菡萏,案麵上有細小的荷花瓣,手觸及時卻是光滑,湊近了還能聞見菡萏特有的清香。


    案上的果盆裏有從西域特貢的安石榴,果鳳梨,還有應季的蜜桃瓜果,擺放成了一個大圓,裏頭插了一束亭亭玉立的荷花,叫人瞧著便身心愉悅。


    榮安王府的位置是按照年紀排的,薑窈雖是薑家的娘子,今日沾了王府的光坐在了頭一席,惹得唐萱不快地朝她投去了好幾次不屑的眼神。


    薑窈無動於衷,時而與身邊的唐媛低聲攀談,一舉手一投足都恰到好處,美得不可方物。


    漸漸的,林園這處來得貴女越來越多。平素女兒家聚在一起都愛閑談說笑,今日大家都顧著身份,壓低了嗓子。葉盼香置身事外發著愣,一旁的唐妍是個隻顧著看書的主兒,她聽著耳邊斷斷續續的交談,反倒顯得更喧鬧。就好比夜間入夢前,夜啼聲,落雨聲,知了的叫喚聲,遠比侍女們壓低嗓音交談來得悅耳,也更適合伴著入夢。


    這廂胡思亂想著,葉盼香也不見得那麽緊繃了,端坐著身子竟也有了幾分倦意。


    遠處卻傳來宦官尖細地叫聲,“皇後娘娘,柳貴妃娘娘,淑妃娘娘,舒貴嬪駕到......”


    葉盼香一下便清醒了,隨著眾人起身,悄無聲息地挺直了因放鬆而微微彎曲的脊背,盡量半蹲著減少小腿的酸乏。


    貴人的到來也示意著這場戲要正式開始了。


    眾貴女垂著頭行禮,餘光隻能瞥見幾位貴人華而不實的翡翠寶石錦鞋在眼前一晃而過,每一個腳步都像是用尺子量好的,透露著皇家不可冒犯的禮儀尊貴。


    皇後娘娘在席位最上方的食案前坐下,左手邊依次是柳貴妃,舒貴嬪,右手邊則是淑妃與宮裏較為受寵的五位公主。


    皇後娘娘將袖子輕輕一揮,她身邊的黃公公立刻授意,暗沉著嗓音道:“起,落座---”


    即使落座,眾娘子也無一人敢抬頭直視貴人儀容,那是極其無禮冒犯的舉動。


    皇後娘娘靜靜地掃視了一圈,帶有六宮之主的威嚴莊重,視線落在哪一處,即便不抬頭也能感受到。


    “今年的荷花宴與往年有所不同,除了賞花,吟詩,猜謎這等環節,本宮與其他幾位娘娘會根據諸位的表現選出魁首,授以“芙蕖仙子”的稱號。”


    每年的荷花宴雖都是變化的,可從不見多。難得今年新添了許多安排與獎賞。就好比這“芙蕖仙子”的美名,若是由皇後娘娘親自封賞的,以後不但聞名京城,還能為自己博得一個好夫家,有何女兒家是不心動的?


    葉盼香聽著皇後娘娘的嗓音,端莊大氣,每句話的尾音都習慣性地上揚,是不顯露的尊貴。


    而柳貴妃的聲音便有所不同了,是婉轉清亮的聲音,聽著宛如春風拂麵,光是聽這聲音就足以讓男人止步不前了。怪不得世人都說柳貴妃娘娘在後宮的風頭無人能及,想來這聲音也為她添了不少榮寵。


    “本宮瞧著這一張張俊俏的臉蛋兒,心裏歡喜。本宮今日特攜了覃畫師,若誰的詩作拔得頭籌,便可得覃畫師親自為她作畫。”


    眾人聽聞皆是驚喜,覃畫師在京城遐邇聞名。源於他還未進宮時,替一位官家娘子做了畫,受到萬人吹捧。實是他畫技精湛,將一三十餘歲的婦人眉間淡淡的褶皺都描繪地惟妙惟肖。名聲一旦傳開了,生意也就跟著來了,他所在的畫館生意興隆,每日從晨起便有一隊人排著。直到後來這覃畫師不知怎得入了宮中貴人的眼,提拔著入了紫禁城。


    淑妃跟著輕笑,言語間多了一絲媚態:“貴妃娘娘素來有詩意,臣妾望塵莫及。臣妾還聽聞皇後娘娘最近新得了一株‘聖蓮’,今日可得讓咱們見識一番。”


    葉盼香微微詫異,聖蓮是蓮花中最罕見的品種,名貴難得,花期卻隻有一旬,過了時日,它便會迅速地枯萎凋謝。聽聞凋謝後的聖蓮熬成粉末能製成養顏丸服用,可以永葆青春。碧海閣裏就有一株聖蓮,不過隻在水池裏發了芽,嬌氣無比,極難養活,能讓它維持著不敗就已經十分艱難了,它與血葫蘆並其他一些名貴的品種擺放在溫室內。


    皇後娘娘像是輕輕笑了,聲音柔和了許多:“西域前幾年朝貢的花種,花匠近日才培育開花,留在今日的荷花宴上壓軸,也不枉費她的嬌氣了。”


    “聖蓮”名聲之大,在京城裏無花能與之媲美,多少人為求得一見耗費千金,殊不知這也是所謂時也命也,非人力錢財可控。今日在此能得見,貴女們如何能不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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