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著軍閥式小胡子的龍雲,操著一口極難聽懂的官話,向褚艾雲這個無名小卒介紹在座的人士。


    “諸位,容我介紹。這位褚亭長(他給自己起的假名)義士,就是這次痛殺日寇威風的首功,明日就要赴渝覲見委員長,今日我們雲南各界在此既是為他洗塵,也是踐行,可惜那位歐陽義士腳上槍傷,還需治療,無法與我們見麵了。”


    說道歐陽壽,龍雲歎息一聲。 “那位飛官歐陽,目前正在醫院治療,下午醫生報告,已經無大礙。來,我來介紹,這位是我的把兄弟,第一集團軍司令盧漢。”


    一身戎裝的盧漢筆挺起身,手裏拿著酒杯。


    “俗話說酒壯英雄膽,敢殺日寇必是海量,盧某佩服英雄孤單入虎穴的本領,無以作陪,在此先幹為敬。”


    褚艾雲趕緊站起舉杯應酬,沒想到對麵盧漢一仰脖子喝幹了,對方是司令,他不能不賞臉,隻能吞下這杯酒,隻感覺喉嚨發燒,嗆得直咳嗽,想來度數低不了。他提醒自己勢必小心,喝醉了亂說話可太危險了。


    “嗬嗬,都說貴州出好酒,其實我們黔邊彝洲的烈酒也不差嘛?”


    龍雲大笑起來。“交朋友就要交我盧漢兄弟這樣的,什麽叫兩肋插刀?什麽叫一世之交?”龍雲說著猛捶了盧漢胸口一下。盧漢爽快地大笑起來,透著那麽的真性情。


    褚艾雲心想,你就樂嗬吧,有你哭的時候。


    “這位是我另一位兄弟,雲南最有名的國術大師鄒若衡先生。當年鄒先生與我和盧漢,一同追隨蔡鍔將軍討逆賊袁世凱,一個頭磕在地上,結成異姓兄弟,後來鄒兄在棉花坡不幸負傷迴鄉教傳授拳術,如今也是桃李滿天下,剛才與我言談,倒是對義士一招封喉的招式很感興趣。”


    對麵一個穿著長衫蓄著白胡子的老頭,端著杯子抱拳站起身來,看著是鶴發童顏,道骨仙風一般。


    “習武之人最講就豪氣,來,老朽先敬英雄。”


    褚艾雲無奈硬著頭皮再喝一杯,自我感覺還算清醒,他平時喝啤酒也就是三瓶的底子,暗暗想,按照度數折酸,對付個半斤一斤的白酒應該不成問題吧?也不知道這一圈敬酒,什麽時候是個完。他當然並不知道,他的折算方式是大錯特錯的。


    “不知豪傑練的是哪路權術?”


    鄒老先生抱拳問道。


    “我……其實不會拳腳,隻是趁其不備,一下子將其打倒,再扼住他的喉嚨,日本人手短,他想掐我,卻使不上勁,嗬嗬。”


    褚艾雲前後不過喝了幾杯,自覺還能應對自然,其實已然比平時話多了不少。


    “褚壯士謙虛了,攻其下盤,一擊放倒,恰恰是武學中的難點。所謂十拳不如一跤,倭寇又善於柔術,自幼精習馬步,要放倒談何容易。來,老朽再敬壯士一杯。”


    褚艾雲再灌下一杯。


    “敢問壯士,師出何門?”


    “小時候學過幾套太極的功夫。”


    “哦?何門何派?”


    “少年宮……不不,少年時,家父親自傳授過幾套拳法。隻說祖上規矩,不可示於外人。”他猛一警醒,差點說錯話,這彝洲的烈酒後勁十足,窗外冷風一吹,更加了幾分酒力。


    “哦?果然是家學淵源,可惜我中華多少曠世絕技,都毀在這不外傳的門第隻見上了,哎。”


    鄒師傅茫然歎息一聲。


    盧漢一路介紹,褚艾雲小心應酬,可是別人敬酒又不能不喝,漸漸喝了不少。隻感覺暈乎,倒是沒說錯什麽話。


    宴會廳突然滅了燈,過了一會兒,傭人們走進來拉上窗簾,點上了蠟燭。宴會繼續進行。


    “為何要關燈?這是什麽風俗?”


    “嗨,義士不知道,如今美業燈火管製,我這龍公館也不能例外。要不然,這*可就下來了。”


    “理解,理解。都是日本人做的孽。”褚艾雲說話間,沒大沒小拍了拍龍雲的肩膀。


    “義士,覺得我這公館如何?”


    龍雲頗有幾分賣弄地問道。在座其他貴賓,也都陪著點頭。


    “好,好,但是總覺得以前來過。”褚艾雲醉眼朦朧道。


    “義士說笑了,我這公館建起至今,也不過5年。”


    “5年?不可能,難道這裏以前不是叫震莊迎賓館?不會錯的,我記得這扇窗外就是假山流水。”他腳下拌蒜走到窗簾邊。拉開窗簾,似乎人工挖掘的小湖,比記憶裏小了不少。


    “義士說笑了。”


    龍雲笑著轉向其他來賓,顯然褚亭長老弟是沒什麽酒量。


    “不知義士那一年從的戎啊?”


    “哪一年?想不起來了。龍主席,這裏怎麽空著一個座位?”


    褚艾雲搖搖晃晃又走迴自己座位,但是站著沒有坐下。


    “其實呢,戴老板從緬甸與英國人接洽迴來,正好在昆明,龍某本意是做東請他一同赴宴,可惜戴老板臨時公務。不過,明日總會一見的。”


    “為什麽明日就會一見?”


    “因為明天,義士要搭戴老板的飛機去重慶啊。”


    “哪個戴老板?”


    “就是戴笠戴局長啊。”


    “啊!”


    褚艾雲一屁股坐下,酒瘋醒了五六分。


    東京荻窪,近衛文麿的私宅內。他約了幾名親信友人正在此秉燭夜談。


    坐在首席的近衛不時搖頭歎息,坐在末尾的岸信介偷眼觀瞧,等待著機會。他在家中接到首相電話時,就知道自己有戲了。但是坐到這裏,又不知道該怎麽將那樣瘋狂的事情講出來。


    近衛唉聲歎息了很久,終於開口。


    “實則我也並不是留戀權位,但是我走了,誰來組閣?有誰願意來接受這樣的一個爛攤子?”


    他說完掃視在座的幾位。岸信介是其中唯一沒有官銜的,並且因為資曆較淺,與近衛這樣人物交集並不多,隻是在於美英關係的看法上,意見較為接近。為什麽今天會請他來討論這樣要緊的事情?他也不知道。總之,他提醒自己,日本的命運就在自己手裏,千萬不能說錯話。


    “依我看,非皇室成員不能壓服軍部啊?不如推薦東久邇宮親王組閣如何?他是皇親,又是陸軍。想來可以壓服陸軍。”


    企劃院總裁鈴木說道。


    “萬萬不可,你們難道不知道陛下的心思?他不會讓皇族卷入開戰與否的決策。”內大臣木戶說道。


    “那您又有什麽人選?”


    “要我說……要我說,不如由您提名東條,讓他組閣。”


    木戶幸一突然說出了一個讓這裏所有人大吃一驚的名字。


    “什麽?”


    “放眼朝野,他是唯一可能壓服軍部的人。”


    “不不,你不記得他在陛下麵前說的瘋話嗎?說什麽雙眼一閉從清水寺平台上跳下去就行了。這完全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人,才能說出的意氣用事的話。”


    “所以,才要提名他來組閣,既然不在其位,可以說出任何風涼話,不如就讓他來幹。我想那樣他才會設身處地地思考國家真正麵臨的難題。才能做出更加理智的判斷,並且東條這個人是愚歸愚,隻要陛下給一些指示,他還是會不迴頭去做的。”


    木戶賣力地推銷他的計劃,給這個餿主意尋找各種合理借口。


    近衛也開始點頭,木戶說的倒也是政治常識,隻有調門最高的人可以壓製軍部其他人,不如就讓東條來收拾局麵,作為一種懲罰,也讓他也體會體會,坐在這個位置上是何等的焦慮。


    “萬萬不可。”


    坐在角落裏,地位最低的岸信介突然喊了一嗓子。


    “岸先生有什麽高見?”


    木戶有些不悅地問道。


    岸信介這才意識到自己亂了方寸,打斷了大人物們的談話,卻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說。


    “我知道哪裏有石油,就在我們鼻子底下,在北滿興仁。”


    他急中生智,將話題扯到石油上,避開了首相人選的難題。


    近衛和另幾位,全都參加了下午會議,他們不由得大吃一驚,卸任的工商大臣,似乎不應該知道這麽機密的事情吧?


    “即使有,儲量也不夠啊。”


    近衛含混答道。


    “不,儲量足夠,年產接近3億桶。”


    他豁出去了,索性把牧野告訴他的那個數字直接照搬了。


    “我說,岸君,你不是開玩笑吧?”


    “不是開玩笑,這是英美石油公司的資料,從上海搞到的。”


    “資料?又是那個不務正業的影佐禎昭告訴你的吧?你們最近走的很近啊?”木戶訕笑道。“是不是還有幾個自稱能掐會算的江湖騙子?上次的事情,情報次長奧田可是氣的夠嗆。。”


    “情報確實影佐少將獲得的,但是,我不知道什麽江湖騙子。”


    臨到最後關頭,岸信介還是慫了,沒趕把牧野等人的現實和盤托出,話就在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隻能用影佐的情報抵擋。


    “影佐少將有情報為什麽不報告陸軍省,而告訴你?”木戶窮追猛打起來。


    “因為他的情報丟失了,無法證實,隻能私下與我談及此事。”


    “這樣吧岸君,這種荒誕的數字,請不要提了。”近衛打了個圓場,“情報局伊藤也正要派人去滿洲調查石油的事情,你既然賦閑,又有興趣,不如就一起去吧。如果能找到,不管是1000萬桶還是2000萬桶,我們的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好,我可以去滿洲調查一下。不過,能不能與海軍商議,先借給我一艘舊船?最好有起重機設備?”


    “你去滿洲要什麽船?”


    “是這樣的,”岸信介腦筋飛轉,構思他的謊話,“影佐少將上個月帶著有關滿洲石油的情報迴國,原本要報告陸軍省連同內閣情報局,但是那份情報留在出雲號上,一並沉沒了,我想……打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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