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衛文麿立即感覺到,在這個會場,並非隻有自己一個人反對開戰。並且由於天皇的巨大權重,一定可以迫使其他人至少修改原來過於激進的路線。


    場麵趨於僵持,似乎再有一根稻草,就可以將局勢扭轉過來。軍部固然可以不把首相放在眼裏,對於天皇總算還是賣帳的,可惜的是隻是念一首詩仍然嫌曖昧,似乎不足以最後壓倒軍部。近衛偷眼四顧,希望有誰能站出來,發表一下稍微偏向和談的意見。按照會議習慣,所有五相都已經發言完畢,陸海軍兩總長也都發表了看法,現在就剩下特別與會的那些老資格政客了,一般來說,都是些善於察言觀色的政壇老手。


    果然,情報局長伊藤述史適時站了起來,似乎要在這樣一個關鍵時刻,投下一顆石子。伊藤隻是情報頭子,通常沒人問他,甚少發表主觀意見,所以近衛不知道他會選擇何種立場,但是考慮到他的性格,應該會站在自己這邊吧?


    “陛下,臣以為,陸海軍兩位總長所稱,石油被切斷等同於開戰,確實不無道理,”伊藤的開場白簡單明了,以至於近衛以為自己看走眼了,“但是臣剛剛從上海得到的一項重要情報,是從英美石油公司內部獲得的,根據可靠的消息,殼牌和美孚兩家,曾經在數十年前,分別在滿洲進行過幾次細致的聯合勘探和理論研究,表麵上勘探不了了之,但是實際上他們卻發現了較大型的油田。隻是滿洲事變前,他們敏銳察覺到了政治氣候。所以達成共識,秘而不宣……”


    “哦?情報是怎麽獲得的?”


    “是派遣軍的木下榮市大佐,通過計謀獲得的。”


    伊藤簡單提到了木下大佐,但是沒有提及木下實施的美色收買計劃,在這樣的場合提及這些似乎不夠莊重。當然也沒有提及,木下將情報同時發送往陸軍省,被東條以未經核實為由扣下了。


    “這麽說,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有石油?大概有多大儲量?”


    近衛興奮地轉向伊藤,他意識到今天的第二個好消息來臨了,似乎除了天皇支持,還有情報背書,一旦石油有了保障,海軍應該不會再鬧騰了,而陸軍就會變得孤掌難鳴。


    “也許小於羅馬尼亞的油田,但是每年1000萬桶應該沒有問題。”


    “消息確實嗎?”


    天皇壓製住內心強烈的渴望,麵無表情說道,他從小被教育成言談不露聲色,時間長了,也就真的沒有表情了。


    “這個還不能確定,臣昨天特意詢問了帝國大學的森田教授,教授認為,十年前他就考察過滿洲北方。那裏的地形不適合形成石油儲存帶,即使有也比較破碎。所以他認為或許是比較深層的石油,英美石油公司放棄開采的部分原因,可能是難度較大。”


    伊藤立即補充了一個相反的意見,他的滑頭在於,並不把話說太死,剛才衫山參謀長輕浮迴話被訓斥的一幕他也看在眼裏。總之帝大地質學教授和木下榮市之間,總有一個人是錯的,反正錯的那個人不是他,至於說對的那個觀點,正是他收集情報的功勞。


    “這麽說,並不是那麽確實?”


    天皇一下子顯得有些泄氣。


    “不管真假,如果年產剛剛過100萬噸,仍然嫌不夠啊?去年我們一共進口了超過300萬噸石油和200萬噸成品油。剩下的缺口怎麽辦?”永野補充道,“再說,也很難排除是英美故意漏給我們的假情報,為什麽這種好消息,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這個時候就出現了?”


    他說的似乎也很有道理,這份情報出現的時機過於蹊蹺,就在石油禁運後一個月內冒了出來,很難不讓人懷疑是英美的什麽詭計,希望日本信以為真,錯過開戰時機,然後活活困死。他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份梅機關靠美人計,從上海石油公司偷出來的情報的含金量極高,其實也是419號闖入後,各種誤打誤撞的衍生結果之一。


    在座的大部分人繼續舉棋不定起來,似乎永野的分析及其有道理。


    東條英機氣唿唿走進了會議室,似乎有什麽急事。


    “陛下,臣剛剛接到陸軍省電話,幾個鍾頭前,美國陸軍航空兵戰鬥機,在中國境內攔截了我國轟炸機,我方聽到了美方用英語談及戰果的無線電談話全部內容。顯然是上個月剛剛從陽光下船的那些飛機和飛行員。”


    “這麽說,敵人提前動手了?”及川失色道。


    “敵人已經給了我們一拳,這種情況下還在繼續討論和談,簡直是自欺欺人的行為。”


    永野索性站了起來。


    “蘇聯空軍不是一直以支援航空隊的名義,在幫助中國人嗎?諸位那時候怎麽不對蘇宣戰?”


    首相繼續死撐,不過他知道大勢已去,一轉眼,局麵又被扭轉過去了。


    “那時候,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莫斯科很快就會被德軍拿下,正是我們施展拳腳的時候。”


    “作為一個肩負社稷國家的人,與美國這樣前所未見的強敵開戰,真的那麽容易下決心嗎?”


    “有時候,我們也要做一些真正的決斷,就像從清水寺的平台往下跳一樣,兩眼一閉就行了。”


    夕陽西下,東海海麵上以潛望鏡深度航行的419,正在不停地收集各種無線電情報,以關鍵詞模糊分類的辦法加以整理。但是一直沒有一手新聞傳來。


    5點40分,中央社廣播停止了日常的戰地消息,煞有介事地預報,將要在10分鍾後,播報了一條重大新聞。


    中間插播了西南聯大愛國教授投稿的幾首抗日七律,聽著像是模仿王昌齡的邊塞風格,但是格律稍有問題。秦小蘇耐著性子等,他預感這條故弄玄虛的新聞會與飛機和褚艾雲有關,今天好像沒有更大的戰地新聞了。於是拿起通話器,把頭頭腦腦們都找來等著。


    果然,十分鍾後,一個抑揚頓挫,拖音極長的女音,開始念一條消息:“中央社消息。自出雲斃與海上之後,日寇上海派遣軍再取其辱。我英雄無畏之孤膽特工,潛入敵浦東要塞,赤手擊斃數十敵寇,一舉劫獲敵寇之新式飛機,飛返後方,如今敵轟炸機已落入我手,不日將向報端公開照片。此一壯舉,使得日本淪為世界列強之笑柄。”


    又等了30分鍾,租界內電台也開始跟風,披露了一些零星的消息,當然租界與後方隔絕,無非就是瞎猜。相信明天五花八門的頭條就會見報。


    所有報道沒有確切提到副艇長的名字,所以無法從消息中讀出他目前的處境,這當然很可能是他用了假名。消息也沒有提及飛機降落的具體方位。419上除了林秀軒故作鎮定,其他人仍然是憂心忡忡。


    晚上7點,租界內反應神速的民間電台已經對孤膽特工的武功套路展開解讀,電台請來的師父認為,大開大合的北方拳路不適合這種暗殺場合,多半是掏心鎖喉,快若閃電的南拳套路。從拳理上分析,螳螂拳最克日本柔道。


    程大洋站在通訊室,不停地要求換台,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跳過去。他倒是知道踹艾雲會幾路太極拳,軍內表演賽時好像拿過第16名,舒平第9名。副艇長的檔案他也看過,裏麵記錄了他從小學起,每年的的三好學生記錄,怎麽看也不是會打架的貨。


    “怎麽所有的新聞裏都隻說孤單英雄?如果隻有一個人開著飛機去了後方,這個人應該是那個飛行員,叫歐陽……什麽來著?”


    “歐陽壽。”林秀軒補充道。


    “不管他是誰,那褚艾雲去哪兒了?”


    他不無擔心起來。


    “你別聽他們胡咧,肯定是重慶故意隱瞞事實,讓日本人摸不到頭腦,這是很明顯是情報戰的特征,租界裏的電台就是跟著瞎猜一氣。我親眼看著他上了飛機,那還有假?你不是也接到他通訊了嗎?”


    “話是這麽說,他上飛機是確實的,但是會不會一下飛機被軍統帶走了?忠救軍直屬軍統,他的身份會不會……”


    “不會的,你以為軍統能查到忠救軍裏每一個人?根本不可能的事,褚艾雲看著還算機靈,一定能說圓的。”


    “你說放心就放心?每一次你出去,我都是提心吊膽。這種感受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419全體正在為副艇長安危憂慮重重的時候。昆明市中心的龍雲官邸內,褚艾雲正坐在雲南省主席龍雲下垂手,與一大群作陪的雲南高官推杯換盞。


    龍雲給足了他這個忠救軍小人物麵子,親自主持踐行宴,準備第二天就要送他去重慶。


    這一大桌子坐著的,雖然沒有中央的人,但是都是雲南高官巨賈。他們都想親眼見一見這位手撕了七八個鬼子的豪傑,到底長什麽樣?又是何德何能,竟然可以從日本人機場,搶出一架飛機,還能開迴來。


    中午褚艾雲降落到湖麵後,自知必須給自己找一套合理的說辭。如何幹掉看押的日軍是整個搶奪飛機故事的起點,但是他不能照實說,必須省略暗中狙殺敵人的隊友,於是他想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說自己趁日本看守不備,將其打倒並掐死,這樣說與歐陽壽那邊也對的上。沒想到到了下午,外麵的消息就開始亂傳,說是他身懷祖傳武藝,一人格斃了數名敵軍,然後搶奪一架飛機飛向了雲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殘陽帝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野狼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野狼獾並收藏殘陽帝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