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階卻無論如何覺得難以置信,之前談論的都是已經發生的事情,他不得不信服!而塗龍飛關於瓦解太平軍的豪言壯語,李階還真的認為塗龍飛太過自信了,臉上便隻是敷衍地打了個哈哈兒,並不接話。


    不過,塗龍飛首次透露的一個詞語引起李階的注意,“精英軍……皇上的私兵原來叫做精英軍啊!塗將軍竟然是精英軍的統領!”李階像做夢一般。塗龍飛平常並不是願意多說話的人,他對於精英軍三言兩語的高度評價,立即勾起了李階對於精英軍的無限向往。


    “對!精英軍!塗某有生之年能夠統領精英軍時塗某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有生之年能夠在精英軍中鞠躬盡瘁,塗某死而無憾!”說出心中的肺腑之言,塗龍飛情緒有些激動起來,眼睛盯著林則徐身後條案上掛著的一幅中堂,思緒似乎飛走了,半晌無言。


    李階追尋著塗龍飛的視線看過去,隻見一幅寫意山水畫的上方,當中一條橫幅,上麵龍飛鳳舞四個大字“天下大同!”


    李階突然間又覺得極為荒謬,指著那條橫幅,啼笑皆非地問道,“精英軍難道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存在的?皇上乃天潢貴胄,林大人乃士紳典範,便是塗將軍也是皇上跟前的重用的人,這所謂天下大同,到底是誰跟誰大同,不要說士紳地主階級與窮苦百姓大同,便是士紳地主階級也不能與天潢貴胄大同吧?這可是犯忌諱的!難道皇上沒有想過這其中的尷尬之處嗎?還是這僅僅是林大人與塗將軍的美好願望而已?”


    他這番問話出口,立即發現塗龍飛的神情變化了,從李階來到這裏,塗龍飛還是第一次為李階說的話真正動容了。就連林則徐也苦笑了起來,一邊念著胡須,一邊點頭說道,“怪不得昨天塗將軍一聽說李先生在找他。便堅持要把李先生帶到南坪山莊來,李先生確實很不同反響啊!試問在華夏集團的圈子之外,當今大清的天下,敢於如此想象的士子,還真是不多見!可見葉名琛也不是那麽一味地古板,他的身邊居然還容得下你這樣的幕僚!”


    李階撓了撓腦袋,迴想著葉名琛的言行,肯定地說道,“其實葉大人確實是很頑固的,可是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我可不是說葉大人是迫於皇上的壓力!”李階察覺到林則徐和塗龍飛的神色都誤解了。立即搖手否認道。


    “哦?那麽這個‘胳膊擰不過大腿’是何意?”塗龍飛問道。


    “我的意思是說,大勢所趨!整個廣州市麵上都已經充斥了新式工廠出產的產品,機製棉布。機製絲綢,電風扇;還有電報,總督府裏早就翻修了下水道,用上了自來水,接通了電線電燈;總督大人再倔強。生活在新式產品的包圍圈中,也不得不慢慢被軟化了。其實,後來葉大人的態度,不過是為了維護麵子而已!而且,據我的觀察,他確實也在竭盡全力地疏遠那些海關官員。要知道。海關官員的生活是最為豪華奢侈的,最新的產品都是他們最先享用,而且喜好互相攀比。葉大人維持一個老古板的形象。也有利於與那幫人疏遠。”


    李階仍然在為葉名琛說話,雖然葉名琛以前待他刻薄,畢竟他是在兩廣總督帳下成長起來的,仍然心有眷顧。


    林則徐向來生活樸素,甚至到了清貧的地步。是以對於李階的分析聽來還頗覺新鮮。他捋著胡須,由此及彼聯想到了京城的那些滿清權貴高門大戶。不禁感歎道,“想來京城的那些權貴也是這般的身不由己!真不知端華、肅順他們是做何感想?會不會一邊抗拒著新式經濟下生產出來的產品的誘惑,一邊也開始享受起那些產品所帶來的便利!”


    “哈!他們可不會落在後頭,京城首批開始翻修改造宅子的人裏麵,就是這些滿清權貴最起勁!他們可是享受的緊!這幫人,隻想從皇後娘娘手裏把這些新經濟的成果劈手搶奪過去,占為己有!而不是支持皇上的新政策,共同為大清的繁榮出力!”塗龍飛提起這些人便是一肚子氣。


    “是啊!已經習慣了特權階層的生活,怎可能輕易地拱手放棄?”林則徐輕蔑地冷笑道,“這些人便是天下大同的最大的阻力!即使太平天國起義軍都不像他們這般動搖國本!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國之蠹蟲!”


    李階聽得呆掉了,沒想到年近古稀之齡的林則徐性格還是這麽剛烈!一種久違的激情從李階心底裏漸漸複蘇了,在總督府那麽多年,他的銳氣早就消磨殆盡了,一直以來不過是在竭盡全力地‘經營’自己的前途而已,與林則徐和塗龍飛在一起這短短的兩個時辰,他身上重重包裹的外殼似乎已經轟然碎裂,露出了本來的士子的急於報效國家的一顆赤子之心!


    “大人為何這般認為?難道太平天國起義軍之舉就不違背您‘天下大同’的願望了嗎?”李階用近乎虔誠的目光仰視著林則徐。


    “唔……”林則徐點點頭,對於李階的印象,因為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有分量的提問而逐漸改善了,很願意就著他的提問來探討這個在精英軍內部,乃至整個華夏集團核心高層內部都被反複提出來質疑和討論的問題。


    “如果把這兩者相提並論,那麽太平天國起義軍最初起義勢力獲得迅速壯大的原因,是因為民不聊生:貪官墨吏橫行,百姓稅賦過重,土地兼並惡化,鴉片禍害民生……他們殺貪官,殺地主,其實在客觀上幫助皇上鏟除了毒瘤!”一說起當今大清之弊端,林則徐的雙眼變得炯炯有神,仿佛又恢複了年輕時的活力。


    “而滿清的權貴階層,包括朝中一些重臣背後所依附的大家族、世家,這些人對於大清最大的危害在於他們手裏握有大量土地,並且還在繼續兼並。如果他們是因為從商而累積的巨額財富,我相信皇上一定會放他們一馬。換句話說,如果他們願意效仿鬆江徐家,或者河南龍門鄭家,他們都不會站在皇上的對立麵上!皇上新政的前提就是要重新分配大清的土地,凡是固守大量土地私產的人,必然會被清除!”


    林則徐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李階半晌無語。他不由得想起葉名琛近來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世道變了!”


    “可我有一事不明?”李階繼續問道。林則徐似乎猜到他要問什麽,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請講。


    “難道皇上不是滿清權貴的靠山嗎?沒收滿清權貴的土地田產,這不是成了窩裏鬥了嗎?皇上難道不怕毀了自己的基業?說到底,這些滿清權貴也是皇上的自家人啊!”隨著談論的深入,李階所問的問題也愈見尖銳。


    果然,林則徐看上去毫不驚訝,微笑著與塗龍飛對視了一眼,說道,“這便是皇上最打動我的地方!這也是為什麽盡管我對有些策略極不讚成,卻仍然堅定地支持皇上的新政的原因!”


    李階的胸脯劇烈起伏著,他已經預感到林則徐要說的內容,卻無論如何不敢相信,一定要親耳聽見這些話從林則徐的口中說出來才算數。


    “所謂天下大同,也包括了皇上自己在內!他願意放棄一切特權!當然,考慮到滿清貴族以及蒙古貴族的實力,很可能必須做一些妥協。”林則徐看起來很高興,無論是否妥協,妥協程度如何,皇上的如此表態讓他看到了大清的前途,林則徐從骨子裏就是一個忠君愛國之人,皇上如此仁濟天下,他一個做臣子的夫複何求?


    “如何妥協?”李階自然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唔…..李先生可曾聽說過‘君主立憲製’一詞?”林則徐的心境越來越輕鬆,挑著眉頭問道。


    “君……君主……立憲製?”李階大吃一驚,很顯然他知道這個詞,“在……在下……曾經在《洋務周報》上看到過,在下記得還是九公子署名的文章,上麵說英國人的皇帝竟然是個女子,叫做維多利亞女王的。還說英國人辦理政事是由內閣的首領,叫做首相的來管理國家大事。”


    林則徐和塗龍飛都笑了,讚道,“你還真知道啊!看來李先生還真是《洋務周報》的鐵杆擁躉啊!”


    “那是,那是!”李階毫不謙虛地急忙點頭,笑著說道,“不過,依在下看來,那還不是換湯不換藥!就像咱們大清,以前有軍機處,說是軍機大臣總領事務;現在又有總理衙門,由總理大臣總理政事。可是,皇上不也一樣是大清真正的首腦嗎?碰上不理政事的皇帝,大臣就掌握實權;要是碰上勵精圖治的皇帝,那些大臣還不就成了擺設?隻要聽從皇上的命令就好了!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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