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名琛有意把眼光從他身上挪開,先看向其他四個清軍將士,問起那三個炮台的情況。直到詳細問完包括廣東水師在內的所有戰鬥經過和傷亡情形之後,葉名琛才慢慢地把視線轉向了那個身著白衣,精氣神振奮得不像話的年輕海軍軍官,慢條斯理地問道,“那麽,這位將領,就請你自我介紹一下吧!”


    “大清南通海軍指揮艦副官鄧普參見兩廣總督葉大人!”這個叫鄧普的軍人,身著白色的西式軍服,那麵料居然也是才進入市場的高級機製棉布,看上去十分挺括。他的雙肩上都有肩章,還掛著金色的綬帶,大蓋帽的帽簷兒正中,別著一顆金燦燦的龍形徽章。隻見鄧普跨前一步,腳後跟“啪的”一碰,昂首挺胸,抬起並攏的右掌在額頭斜靠著,行了一個沿用精英軍的軍禮。這份軍容軍姿一亮相,在場的人都覺得眼前一亮。


    “南通海軍?”葉名琛的心底突然冒出一股無名火,大清暗地裏養了這麽一支新式水師,他這個堂堂的兩廣總督居然一點兒風聲都沒有聽到!先是皇上的私兵,現在連水師都冒出來了,還要他們這些封疆大吏做什麽?保衛疆土的差事都交給皇上的私軍好了!


    鄧普見葉名琛神色不好,立即接著匯報道,“迴稟大人,南通海軍目前隻是在適應新式軍艦的階段,尚未正式建製!各軍艦上的指揮官均由在歐洲海軍學校學成歸國的留學生擔任,由水手和造船工匠臨時充作海軍士兵。因為英法聯軍進攻廣州,廣東水師艦船和裝備陳舊,皇上擔心大人吃虧,所以臨時命令我們緊急增援。”


    “什麽?”帳內的所有人都聽得錯愕不已!優勢這麽明顯的一場海戰,居然是一群學生兵帶著水手和工匠打勝的,這也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你們這支水師的大將軍是誰?”葉名琛掩飾不住好奇。審視著鄧普臉上的神情,想察覺他是不是在故弄玄虛。


    “迴稟大人!由於事出倉促,南通海軍還沒有正式任命大將軍!所以這次出戰,我們這些在新式軍艦上已經實習了一段時間的留學貴國學生,分別擔任每一艘軍艦上的副官,這就是每艘軍艦的最高指揮了!在下因為實習時間最長,所以暫時代理總管一職。”鄧普也不等葉名琛細問,幹脆主動把新式軍艦的統領情況先交代了出來。


    葉名琛心中實在是驚訝,偌大的事情,為什麽皇上竟好像是兒戲一般。讓這些學生兵如此隨意折騰?心裏這麽想著,嘴上卻實在不方便直說出來。葉名琛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總不能當麵嘲笑或者蔑視吧?畢竟不看僧麵看佛麵!但是要讓他對著眼前這個乳臭味幹的小後生心生敬仰那是萬萬做不到的。就是嘴上說出來他也覺得困難!


    葉名琛左右看看,身邊的一位副官會意,立即上前朝著鄧普問道,“這位鄧小將軍!你的意思是說,皇上就這麽放心地讓你們這些個學生娃娃指揮這場海戰?”


    鄧普臉上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向那位副官點了點頭,仍舊向著葉名琛迴稟道,“大人!我們這些臨時代理艦長職位的歸國留學生,在歐洲的時候學的就是如何操作西洋軍艦,是以對英法聯軍的艦船裝備十分熟悉。今天大人看到的二十艘南通海軍的軍艦全部是大清南通船廠自己建造的,性能大大優越與英法聯軍的艦船。我們有這個必勝的信心…….”


    “一派胡言!”剛才那個副官忍不住嗬斥了起來,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是上過戰場的人,豈能容忍一個嘴上無毛的小後生在他麵前賣弄什麽“必勝”?“鄧小將軍的意思是。隻要到洋人那邊去學了點兒皮毛,就能學會水師作戰,而且每戰必勝?”


    “在下怎敢如此狂妄!”鄧普態度很是謙恭,他雖然還沒有多少混官場的資曆,卻生性豁達。副官的反應很正常。他連忙解釋道,“請容在下說完。到時候將軍就明白了!”


    這時葉名琛才清清嗓子,不高興地訓著副官,“你著什麽急?總要先聽他講完再說嘛!人家也沒有誇大其詞啊,今天廣州灣的海戰不就是人家打勝的嗎?”


    副官連忙躬身請罪,鄧普反倒過意不去地趕緊解釋道,“大人過譽了!今天的海戰如果沒有大人下令岸上的炮台和廣東水師先吸引英法艦隊的注意力,我們的軍艦也不會出奇製勝!我們這支臨時出擊的艦隊正是因為從敵人身後突襲得手,才能夠如此輕鬆地打垮英法聯軍。請大人聽在下詳細解釋緣由!”


    “唔!小鄧將軍慢慢說吧!”葉名琛對鄧普的態度很滿意,這才露出了一絲微笑。


    “正如總督大人與這位將軍所知,這二十艘軍艦雖然擁有當今世界最頂尖的裝備和武器,但是,因為尚未有專門的水師操縱,其實隻是個空架子!不過,我們這些實習生最擅長的是熟知這些新式軍艦的特性!比如,我們的新軍艦的動力使用的是蒸汽輪機,英法軍艦仍在使用蒸汽機,行駛速度比我們的新軍艦慢上好大一截。萬一我們打不過,可以轉身就跑,隻要調轉方向了,他們就追不上我們!”


    鄧普解釋這第一條,聽得那個副官直翻白眼,滿臉不屑道,“人家打仗首先要鼓舞士氣,你們倒好,先研究怎麽逃跑!”


    鄧普不好意思地笑笑,頓時露出了年輕的本來麵目,周圍人都跟著笑了起來。葉名琛雖是眼裏也含了些笑意,心裏卻在感歎“自古英雄出少年”!此子如此年輕,就能夠贏得皇上的信任,擔當這樣的重任,建立這樣的功勞!前途不可限量!聯想到自己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葉名琛不由得心裏酸酸的。其實葉名琛的兒子曾經吵著要申請留學生名額,被葉名琛一頓家法伺候,如今,有鄧普這樣的例子放在這兒,葉名琛也不由得心裏鬆動了。


    “小鄧將軍繼續說,你的下一條理由是什麽?”葉名琛一開口,那個副將立刻省得他說的話不合大人的心意,便不敢再隨意開口了。


    鄧普也感覺到兩廣總督大人似乎對自己的話很感興趣,感激地點點頭,繼續說道,“再比如說,我們的新式軍艦上的大炮,射程比英法軍艦上的大炮遠了近一倍!所以,我們隻要擺好戰陣,將炮彈傾瀉出去,英法聯軍隻有挨打的份兒,卻沒有還手之力!”


    “哈哈哈……”葉名琛聽到這裏大笑了起來,朗聲說道,“怪不得你們有恃無恐!原來早已知曉英法聯軍是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過你們!”葉名琛袍袖一揮,伸出了一個大拇指,讚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們這群年輕後生好樣兒的!膽大心細,前途無量啊!”


    一幫副官隨從和幕僚對於葉名琛的態度都頗覺意外,卻也一時摸不著頭腦,是什麽原因讓葉名琛這麽急於表現對於南通海軍的欣賞。他們也來不及思量,隻好一窩蜂地跟著讚美誇獎一番。


    鄧普其實也有點意外,沒想到葉名琛這麽好說話。要知道進宮麵聖的時候,皇上特意提醒他,兩廣總督葉名琛是個出了名的老頑固,尤其對於“西洋奇技淫巧”深惡痛絕!是以,鄧普一直十分小心地措辭,生怕在哪裏莫名其妙地惹惱了他。雖然皇上一再讓他放心,暗示他,即使葉名琛態度惡劣也沒什麽好怕的,有皇上給他撐腰呢!但是,鄧普也有他自己的小算盤!從留學迴來,他到南通船廠的新式軍艦上實習開始,他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重用!這讓他心裏燃起了無限的熱望——對於平步青雲的熱望!他可不想輕易惹惱了這麽重要的一員封疆大吏。


    “大人過譽了!我們這些留學生沒有經曆過任何陣仗,也就是學習了那麽一點兒艦船知識而已,純粹是沾了大人的光,不值當大人如此誇讚!反倒是大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明知勢力懸殊,仍然堅決開炮阻擊!大人所為才是真正的義膽忠肝之舉!”


    “哈哈哈…….”葉名琛聽了這話,立即聯想到了塗龍飛,心裏有點發虛,立刻神經質地開始大笑起來。旁邊的隨從幕僚又是一頓馬屁熱捧,倒把葉名琛的尷尬給掩飾了過去。


    “小鄧將軍,你們……跟岸上的人是怎麽約好共同行動的?”葉名琛突然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岸上?大人是說跟炮台上的清軍嗎?還是說跟廣東水師?”鄧普看上去很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遲疑地說道,“這件事情,皇上一直叮囑我見機行事,看到岸上和廣東水師跟英法聯軍打起來了再讓南通艦隊露麵。否則的話……”


    “否則怎樣?”葉名琛聽得護身一震,緊緊盯著鄧普的眼睛,失態地湊近了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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