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屁拍得正合適,載垣十分受用,高興地哼哼兩聲,樂道,“你別說!當今皇上是真正的開明之君,當得上千古一帝!包括康熙爺那會兒,都不把西洋人這些新鮮玩意兒放在眼裏,斥之為‘奇技淫巧’!可是這些‘奇技淫巧’在當今皇上手裏,卻變成了新式工業!看看大清現在,變化多大,從京城到上海,原先要走多少天的路程,如今隻要兩天,乘著那個蒸汽機車就能到了!原先遞個信兒是多難的事兒,如今倒好,打個電報,立馬就到!哎!我算是服了!可是,這些,也是如今大清唯一的亮點啦!”說到後麵,載垣的高興變成了苦笑。


    兩杯酒下肚,又是在奕譞麵前,載垣十分放鬆,難得的吐露了一番真言。都知道奕譞是個“妻管嚴”,迴去肯定要跟福晉匯報,沒準兒迴頭再把這話吹到宮裏去,好叫皇上與皇後娘娘知道了念著自己的好不是?如果是這樣載垣也十分樂見其成,便順勢半真半假地放肆一迴!


    奕譞見他高興起來了,便趁機試探道,“叔伯,您說皇上到底想要做什麽?把豪門士紳的地都分出去了,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載垣黑瘦的顴骨上兩坨微醺,他斜眼看了奕譞一眼,半嗔半笑地說道,“皇上想要做什麽?得民心者得天下!都說了,皇上是千古一帝!大清曆經二百餘年,吏治已近衰微。若是讓當今皇上做成了這件事,大清至少還有二百年盛世!”


    奕譞聞言一震,追問道,“可是,畢竟那些豪門士紳是擁護大清的呀!把他們都給滅了,誰還肯維護大清的統治,難道真的靠那些平頭老百姓嗎?”


    “說你年輕不知事。你還真是不長進!”載垣嗤笑一聲,像奕譞這樣沒遮沒攔的說話,讓他白白享受到不少樂趣。他優哉遊哉地拿起筷子,涮了一撮兒羔羊肉,有滋有味兒地吃了,這才放下筷子,重新接上剛才的話說,把奕譞急得臉都苦了。


    “你沒有聽說過中原地方的滅族傳聞嗎?那些被滅的都是什麽人,豪門!那是真正的土皇帝!連地方官員都不放在眼裏的!士紳之家,你見過誰家被滅門的?真正的士紳之家——上海鬆江徐家——人家是主動上交的一半田產!為什麽肯白白上交?”載垣一伸手指堵住了奕譞還未問出口的問題。替他說了出來。


    “因為鬆江徐家在新式工業裏已經賺得盤滿缽滿,不需要再純粹依靠田產收入了!或者說,兩全相較。再持有這麽大田產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合算了!你隻瞧一點,當初上海新式公司開辦第二年,就已經可以負擔紫禁城的費用,這新式公司的盈利能力便可見一斑!”


    “可我還是瞧不出,拿著自己祖上傳下的田產。怎麽個不合算法兒?”奕譞聽得滿頭霧水,囁嚅著問道。


    一邊這般說著,載垣的思路也越來越清晰,這個問題其實他也是剛剛想清楚。他“啪的“放下筷子,肅然說道,“是要那些對他們來說承擔得起的土地損失。還是承受與皇上和皇後娘娘背道而馳的風險?這些大戶早就算清楚了!”


    奕譞一味地驢腦筋!他一個堂堂王爺就連二百頃地都瞧進眼裏了,難不成他還不如這些士紳大戶?偏偏人家幾千傾的土地就能拱手上交!他不服氣地哼道,“這也忒說不通了!我就不信到時候皇上和皇後娘娘自己的土地也能這麽拱手交出來!”


    “哈!”載垣樂了。斜睨著眼,玩味地看著奕譞,戲謔道,“你還真弄錯了!我是一直主管戶部的事務,內務府的事情也沾點邊兒。這事兒我還真知道:皇上和皇後娘娘的農田私產還真不多!隻怕還不如你呢!”


    奕譞瞠目結舌地看著載垣,想提皇室的田莊。再一想他自己也知道,那是分在皇族裏的,不能算私產。不由得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難道……皇帝哥哥和皇後娘娘以後一直都不要田產了不成?”


    “切!說你笨還真是沒邊兒了!”載垣不屑一顧地搖起腦袋,歎道,“整個華夏集團最大的股東就是皇上和皇後娘娘,那個出息多大?他們還會稀罕這田畝出產?”


    奕譞聽到這裏,連做出恍然大悟模樣的興致也沒了,他眨巴著眼睛,盯著載垣,認真說道,“叔伯,我知道了,趕明兒我就把那些地契還迴去!現放著皇帝哥哥和皇後娘娘的粗腿不抱,我跟他們那些小家子氣的人為了區區二百頃地瞎折騰啥?”


    載垣有些吃驚地看著奕譞,心裏明白這小子前麵一直在裝傻,不過心中暗笑,如果不是看在他還有些頭腦的份兒上,自己這個元老級別的人也不至於在這兒跟他荒廢了大半天兒的功夫。


    載垣笑嘻嘻地讚道,“這就對了!不過,你也別白白地趟了一趟渾水什麽都撈不著啊?千萬別幹這種傻事兒啊!”


    這下奕譞是真糊塗了,撅著嘴沒好氣地說道,“那還能怎麽著?本來就沒出錢買這些地,便宜得來的東西,難道還能倒著賣迴去?”


    載垣一聽樂了,笑得拿手指著奕譞,樂道,“你個鐵公雞,這種連空手套白狼都算不上的招數,虧你也能說得出口!”


    奕譞眼珠子一轉,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容,親親熱熱地湊上去,拱手叫道,“我的好叔伯,您有啥好招兒就指點指點你侄兒唄,侄兒若能有些好處,必不會獨享,這也才能拿得出東西來孝敬您不是?”


    載垣其實就等著奕譞表態,立即作勢笑嗬嗬地嗤之以鼻道,“就你這個窮酸王爺,誰稀罕你的孝敬?法子是有一個,說與你聽,給你換個思路,隻怕你從此以後就會財源滾滾!到那個時候你若還能想著我這個當初指點你的人,我便知足了!”


    一聽這話,奕譞登時眼睛一亮,笑嘻嘻道,“我的好叔伯,那您就快些告訴侄兒吧!到底是啥好法子?”


    載垣輕哼一聲,笑道,“你自己不都說了嗎?去抱皇上跟皇後娘娘的粗腿啊?”


    奕譞摸著後腦勺,皺眉道,“說是這麽說,可到底怎麽個抱法子啊?難不成我想抱就能抱了吧?總得有個路數啊!”


    奕譞其實心裏已經有數了,隻是不好冷了場,駁了載垣的麵子。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也知道載垣到底想要什麽了,幹脆裝傻到底,到時候弄清楚他到底要什麽,也好方便自己給他一個順水人情。畢竟他載垣是當朝重臣,他總要留著後路繼續走動。


    也不知道載垣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反正把先生指點的角色做得惟妙惟肖。他鄭重說道,“放眼如今整個大清,最能出收益的事情,莫過於新式工業!你看但凡是新的路數,必然有皇後娘娘首當其衝,而後首先跟進的莫不是躋身華夏集團的人!你就讓你那福晉去跟皇後娘娘說說,再有開辦新式公司的時候,提點提點她這個妹子,讓你們參與進去,不就成啦?”


    奕譞立即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點頭,道謝不已。慨然抱拳說道,“他日侄兒若有這一天,必定不會忘了通知叔伯大人!”


    “就數你聰明!”載垣樂得合不攏嘴,拿手去點奕譞的腦門兒。“哈哈哈哈!”兩人大聲笑著,把酒言歡,推杯換盞又過了數旬方才散了。


    奕譞酒氣熏天的迴到府裏,芝蘭早就等得眼都忘穿了。一見奕譞終於迴府了,卻喝得滿身酒臭味兒迴來,衝得她直捂著鼻子。一邊數落著奕譞,一邊吩咐下人去端醒酒湯來,又親自絞了熱手巾把兒給他擦臉擦手。


    奕譞一把抱住芝蘭的細腰,嗬嗬傻笑道,“蘭兒真好!”


    芝蘭沒好氣地把他兩手一扯,怒道,“說是出去尋你那個便宜叔伯討主意,反倒弄得酩酊大醉才迴來!我問你,主意可曾討到了?”


    奕譞腆著臉去拉芝蘭的袖子,笑嘻嘻道,“那還能討不到主意嗎?憑著載垣叔伯當朝一品大員,國之重臣的身份,他什麽事兒拿不定主意?”


    “那他怎麽說?”芝蘭追問道。


    奕譞癱坐在太師椅上,腦子卻清醒得很,意味深長地笑道,“還能怎麽樣?無非就是把地契趕緊還迴去!”


    “切!就這主意還要他來出?”芝蘭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不過,他倒確實另外給指點了一處迷津!”奕譞眼睛已經變得清亮起來,笑嘻嘻地看向芝蘭。芝蘭看出他神色變化,也跟著鄭重起來,靜等他的下文。


    奕譞咕嘟咕嘟地一氣喝下醒酒湯,揮揮手,讓下人全部退出去,這才抖擻著精神,將載垣的話一股腦兒地說與芝蘭聽。芝蘭聽得眼睛也發亮了,登時知道以後該怎麽幹了。誰知,她一扭臉,見奕譞兀自不開心,詫異問道,“怎麽這副模樣?路數都知道了,你還在發什麽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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