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漠北蒙古的博爾濟吉特氏出了個幺蛾子,不僅沒有抗議,反而上書擁護,讓整個滿蒙貴族階層都著實大吃了一驚。一時猜疑四起,輿論亂成一團,正巧那段時間英法威脅再次發動戰爭,太平軍又如破竹之勢北上,這件事情便耽擱了下來。


    載垣其實在心裏有些幸災樂禍,他很有興致地想看看,普寧皇帝和皇後會怎麽給這出戲收場?


    今天廷議的題目一說出來,載垣剛開始以為,普寧皇帝和皇後是因為這件事情想給漠北蒙古解禁,給其他蒙古部落帶上枷鎖,沒想到渾不是這麽一迴事兒。


    今天在朝堂之上,普寧皇帝親自解釋了漠北蒙古的安撫策略。說來話長,還是要追溯到那一年歸化將軍陸機橫死一事。眾朝臣都聽說過這件事情,當時是還是鹹豐皇帝剛登基不久,陸機竟然膽敢夥同漠北右後旗首領濟齊哈,勾結沙俄做起了鴉片走私生意!鹹豐皇帝很果斷地便把這件事情處理了,以陸機通敵,全家連坐三代殺頭論罪!但是此案迷霧重重,留有許多疑點。


    載垣是接替穆揚阿的理藩院大臣之職,隻是兼管,卻一兼就是好幾年,就好像鹹豐皇帝和普寧皇帝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寧願放在載垣頭上,畢竟載垣很好說話。但是如今舊話重提,載垣不得不當即站出來說出了一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實:“啟稟皇上!可是據老臣所知,沙俄人似乎從來不碰鴉片生意的呀!”


    難得提出一個反對意見,載垣態度特別恭敬。他注意到普寧皇帝並無惱怒,反而點了點頭,解釋道,“這便是陸機的可惡之處!他知道濟齊哈被沙俄收買了,卻不告發濟齊哈。而是威脅濟齊哈從沙俄處以鴉片來交換,最後起了內訌。身為戍邊將領卻通敵賣國,走私鴉片戕害大清百姓,陸機死有餘辜!那個濟齊哈倒逃得一條性命,不過奉前朝鹹豐帝的旨意,被交給土謝圖汗部落處罰,被貶為奴。”


    土謝圖汗部落便是博爾濟吉特氏的部族,當年濟齊哈與陸機事發之時,濟齊哈被韓子介押送至土謝圖汗部落牙帳,人贓俱獲!土謝圖汗部落諸長老立即連夜商議。最後達成協議,向鹹豐皇帝發誓,將整頓整個漠北蒙古。發誓決不再會發生小部落與沙俄勾結這類醜事!當然,條件是鹹豐皇帝不再追究此事,否則漠北蒙古可能因此招來滅族大禍!


    其實,土謝圖汗部落的態度正中鹹豐皇帝下懷,因為朝廷完全無力追究他們的責任。更不要說興兵討伐!那時候兵既不壯,也無銀錢糧草,再說還有洋人環伺在側!


    奕欣登基之後,一表率推崇一夫一妻製,土謝圖汗部落卻是最開心的。他們有重大把柄握在皇帝手上,博爾濟吉特氏豈敢再奢望能有女子入宮侍奉?眼看著一旦大選秀女。博爾濟吉特氏的臉麵便會丟盡,要在天下人麵前出乖露醜,正不知如何掩飾。誰料到蒙古貴族卻突然都失去了這個機會!博爾濟吉特氏簡直要大唿僥幸了!


    想起便是那年的歸綏之行,奕欣不由得會心一笑。正是那次追隨九兒北上,第一次知道了精英軍的存在,第一次痛快地行軍打仗,不僅將陸機嫡係全殲。而且將濟齊哈的搶掠隊掃平,那個酣暢淋漓啊!大丈夫當如此快意江湖! 不過這些事情卻不好說出來。隻能自己偷著樂了!


    今天在朝堂上議論的漠北蒙古安撫事宜,其實是根據惠征和韓子介的有一本聯名上書開展的討論。如今惠征身份大不一樣,他雖然身為國丈,卻仍然苦守在大清北疆操勞,聲譽大振,他的上書都會引起充分的重視。


    他與韓子介在上書中說道,軍戶屯田政策進展順利,歸綏周邊建立了好幾座發電廠,電線也鋪設起來了,又開設了一些新式蒸汽機動力的棉紡廠,其它各種門類的新型工廠正在大量興辦中,生活生產用品日漸豐富。所以,他們建議,由各軍屯出麵,分別向漠北蒙古派出各自的商隊,由軍屯自己派兵護送,商隊中不止出售歸綏和大清的出產,而且設立醫療站、啟蒙學堂、驛站,以十分低廉的價格為牧民服務,甚至於醫療和蒙學可以免費。這種商隊和軍隊的混合隊伍一旦派出之後,便盡量在各部落集中的區域固定下來。他們已經向漠北蒙古勢力最強大的土謝圖汗部落試探過,此時的土謝圖汗部落雖然不情願,卻不敢落下半分不利的嫌疑,便幹脆當著使者的麵,直接邀請漠北四十二個大小部落首領聚集商議,當場以匿名投羊骨頭的方式表決,沒想到竟然通過了惠征與韓子介的提議!土謝圖汗部落首領沒想到影響力衰微至斯,當場弄得灰頭土臉,卻隻能打落牙齒往自己獨立吞!


    奕欣今天早朝便想把這件事情經朝臣商議後定下來。奕欣是大清曆代皇帝中少有的不結盟派,不講究黨爭平衡,也不培植自己的心腹大臣,就這麽光禿禿一個光杆兒皇帝,純粹靠就事論事來打理朝政,將古往今來的帝王之術統統拋卻!這也是讓許多大臣無法理解的地方!


    載垣其實很想成為普寧皇帝的心腹,他揣摩聖意,心裏慢慢有了主意,見普寧皇帝今天心情奇佳,似乎有意將這件事情攤開來談,便立即又問了一個藏在心裏的疑問,也是拋磚引玉的小花招,知道普寧皇帝的迴答必有出人意表之處。


    “敢問皇上,不知這個由歸綏軍屯向漠北蒙古滲透的策略是否還有後招?”


    載垣的問題一出,立刻看到了滿意的結果,果然普寧皇帝十分滿意地看了他一眼,微笑著點點頭,笑道,“確實有後招!應該說還有後後招!如果此舉在漠北蒙古成功實施,就要在蒙古全麵鋪開!最終的目的,是漢蒙雜居!”


    普寧皇帝此言一出,滿堂噤聲!連載垣都嚇著了!如此明目張膽的漢化政策從一個滿清皇帝嘴裏說出來,實在是匪夷所思!但是他卻再不敢問下去了。他偷眼瞄了瞄左右,見其他大臣無論滿漢,都臉色複雜,卻誰也不再發言了。


    其實不止滿蒙世代聯姻,曆代宮裏出身漢軍旗的妃嬪難道少了?哪怕是統治階級,置身中原這個各民族和漢族的大熔爐,難分你我是遲早的事兒!大清發展到道光朝,被洋人強行破門,作為權貴階層的滿族還有何可睥昵世人的資本呢?


    普寧皇帝就這麽大大咧咧地把這麽個意思撩出來了!載垣不敢接茬兒,眾大臣也都不敢,如今朝堂上漢大臣倒有一半兒還多,他們更不說話!這個問題居然就這樣尷尬至極的晃過去了。


    陳孚恩如今在朝堂上極為靈活,他突然站出來,朗聲說道,“皇上此計英明!軍、商、醫、學夾雜的隊伍一旦在各種生活條件都極其簡陋艱苦的蒙古紮下根來,必然會成為蒙古各部落普通百姓的依仗,各部落內部的普通牧民對於部落首領的依附也必然逐漸減弱!不難想象,假以時日,地域廣大的蒙古也會像中原一般穩如磐石!”


    一星亮光突然在奕欣的眼中閃現,他的臉上浮現出真正受用的笑容,看著陳孚恩真心點頭讚道,“陳愛卿果然高瞻遠矚!”不過,馬上又遺憾地歎道,“隻是蒙古部落的財產,如牛羊馬匹之類大多是部落首領家族的財產,沒有牛羊馬匹的牧民不得不依附於部落首領,人身不得自由!就像大清二百餘年來,許多地方上的良田均被高門大戶圈占,沒有耕地的農民不得不委身於地主,成為佃農!”


    此話一出,大殿之上頓時如驚雷滾過,所有大臣都失態地抬頭望向登基才兩年的普寧皇帝,那張初登基時還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的容顏,似乎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變得老練而冷峻,潛移默化之間龍威日盛!


    正是皇上這話裏充滿的明顯的暗示,讓載垣突然把許多零星的消息串聯了起來,使他開始無比焦急地期盼著黑子的迴來。


    黑子其實四十多了,是載垣府裏的家生奴才,為人老練機警,對載垣忠心耿耿,多年來一直是載垣的得力跟班,半年前就被派出去了!因為,正是在半年前,載垣聽說了那個傳言。


    “老爺,奴才是黑子!”門外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打斷了載垣的連篇浮想。


    “進來!”載垣立即站起身來,卻不動聲色地叫了一聲,就像黑子來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家事。


    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外麵的陽光照射進來,分外耀眼,讓載垣的眼睛都眯縫了起來。可是,冬日的豔陽,往往伴隨的是幹冷的空氣。一個人影夾裹著一陣冰冷的白氣進來,書房裏的溫度登時冷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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