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迴過頭來想,那個玉蘭畢竟是兒媳婦的身份,就再恨再能耐,隻怕也得看在恭親王爺的麵子上,對靜太妃手下留情。而靜太妃則恰恰相反,仗著自己王爺親娘的身份有恃無恐!暖秋心裏焦慮不已,隻怕到時候,那個聽起來很厲害的玉蘭嫡福晉一怒之下,會拿自己這個靜太妃身邊最親近的人開刀!想到今天的一幕幕,暖秋下意識地搖搖頭,看來自己是注定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九兒與奕欣帶著已經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嬤嬤迴到府裏,安置了嬤嬤,這才有空拿出皇上贈予的木匣子。


    輕輕地揭開蓋子,匣子裏麵鋪著明黃內襯,中間放著的竟是一卷聖旨。九兒展開聖旨,一看見裏麵的內容,登時呆住了,眼圈兒便有些發紅,將聖旨放在桌上,自己跌坐在凳子上有些茫然。


    奕欣見她如此神情,趕緊拿起聖旨細看,內容竟然是皇上欽賜恭親王嫡福晉葉赫那拉氏玉蘭一等誥命身份!一見到這個,奕欣臉上登時喜不自勝;再想到皇上維護九兒的良苦用心,又不由得有些尷尬。


    兩人在上海成婚,這段婚姻讓滿朝固守祖宗家法的大臣詬病不已,既然沒有按照祖製規定的程序走,這段婚姻在宗人府沒有被錄檔,根本就不被認可!


    奕欣之前從來沒想過去求求皇上開恩,本來打算實在不行,等自己登基了,使出雷霆手段硬逼著宗人府妥協!但是,想起這樣硬拚的結果,奕欣也有些難以預料,隻怕不僅會讓九兒更加成為眾矢之的,而且自己的權力很有可能被削弱,甚至被抵製。畢竟八旗的圈子裏。奕欣從來沒有刻意經營過。


    由今天進宮去見靜太妃一事,就可以看出,九兒恭親王嫡福晉的身份在一些皇族親貴眼裏,包括靜太妃眼裏,根本就不能接受!憑著父親道征的身份再加上九兒掙下的那些身家,還還換不來未來的皇後的主位。偏偏九兒自己似乎也誌不在此,最著急的反而是奕欣!


    皇上能在病危之際,還想著幫九兒夯實身份,可見皇上雖然不能理事,卻仍然對朝中局勢洞若觀火。之所以看上去是幫了奕欣一把。實際上還是皇上相信九兒的能力,一心要把九兒推上最有權力的位置,好最大程度地發揮工業產業的影響;皇上了解九兒。也知道九兒的心病在哪裏?這封詔書等於是硬推著九兒坐實了將來統帥後宮的地位。


    奕欣心裏五味雜陳、百感交集,體會著皇上的用心,知道皇上已經原諒了自己和九兒了。慢慢地迴憶起兩兄弟打小兒一塊兒生活的許多事情,念起四哥對自己的好,念及四哥得登大寶卻無福消受。不由得鼻子一酸。


    兩人默默地走到後花園裏散步,池塘上荷葉田田,微風吹過,荷葉一陣推擠波動。


    奕欣在後麵望向九兒,卻見她走到池塘上的穿花迴廊的花窗邊坐下,視線遠遠地越過盛開的荷花。望著岸上背陰處的幾叢香蘭發呆,奕欣歎了口氣,便走過去。特意坐到九兒對麵,注視著九兒精雕細琢般精致的五官,鼓足勇氣,打算跟九兒敞開來談一次。


    “我知道你不在乎這個恭親王嫡福晉的位分,也沒把將來皇後的位置看在眼裏。難道……你也不在乎我嗎?”


    奕欣幽幽地說出堵在心底裏許久的話,自己覺得心弦都在顫動了。不由得有些委屈:堂堂大老爺們兒一個,恭親王的名頭頂著,對麵前的這位麗人一往情深,偏生這些別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卻不被她看在眼裏!突然,奕欣覺得理解了四哥登基時的憋屈!


    九兒一迴到府裏,就迫不及待地脫下宮裝,換上了平素最喜愛的夏日機製細布旗袍,舒適隨意。發飾也稍稍改了一下,就著宮裝的發型,取下所有頭飾,隻留下一隻玳瑁發梳插住盤發。鬢邊一綹短短的發絲散落下來,隨著夏日的微風輕舞飛揚。


    奕欣欣賞著九兒的清爽風度,他最喜歡的也是九兒這般本色清淡的模樣,沒有任何的修飾偽裝,卻依然豔若桃花。自從見慣九兒的妝扮,再在宮中見到妝容繁複的貴婦,自己都覺得拖泥帶水般看不慣。奕欣突然醒悟了,九兒的本心便如同她的妝扮,向來心口如一,不肯也不屑對人假以辭色。


    剛才那話說得委屈,九兒轉過臉來注視著奕欣,見他臉上神情變幻不定,知道他心裏情緒波動,伸出玉手輕輕捧著奕欣的臉,摩挲著他下巴上新生的胡子硬茬,憐惜地說道。


    “傻瓜,胡思亂想些什麽?既然那些位分什麽的我都不在乎,當然心裏隻在意你這個人了!”


    奕欣心裏知道,可是聽著九兒實打實的說出口來,心裏還是鬆了一口氣,歎道,“我寧願有的時候你多少在乎有些名分,有所牽掛,我倒覺得心安一些!”


    九兒見他黏黏糊糊的,渾不似奔忙於朝堂之時的堅定果敢,知道他心係自己,不禁動容。伸出一根青蔥玉指戳著他的額頭,輕輕一點,嗔怪道,“要真是這樣,兩年前說不定我就當上皇後了啊?”


    奕欣這才省得想岔了,不好意思地一手抓住九兒的小手,喃喃笑道,“這倒也是!想來還是我比四哥有福氣!”語氣中對皇上多了許久沒有的親密。


    一提起纏綿病榻的皇上,九兒肅然了,“你四哥真是可惜了!我原以為他早就沉湎酒色、心誌全無了,沒想到還顧念著我能不能被滿朝親貴接受?可見他也並不是一味沉淪了。”


    奕欣點頭道,“四哥一定是想著,你若能鞏固地位,以後你在上海和江蘇索開辟的新式工業便能大行其道,這個事情現今隻有你能做,四哥不行,我也不行,都沒有你的眼光!”


    九兒搖頭,淡然笑道,“我不過是按圖索驥,照抄洋人的動作而已!帶大清的有識之士適應了,一樣可以做得很好,譬如魏源,譬如林則徐,有識之士是有的,隻是他們沒有我的運氣好,一舉獲得皇上和恭親王兩位最有實力的人的支持!”


    “你的意思是……我們大清的體製容不得你們這樣的人?”奕欣一點就透,說出來卻無法爽快,畢竟他就要做這個腐朽到極點的體製的最高統治者了。


    “今兒你自己也瞧見了,連你額娘都容不下我,更何況那些親貴?他們現在還隻是因為我的所作所為不合祖製而本能地反對我,要是了解到我會鼓動你動他們的田地,隻怕早就容不得我了?”九兒一邊說著,一邊凝視著奕欣。這種話題他們老早討論過,奕欣當時是口若懸河、欣然讚成的。


    如今的奕欣,即將接手最高的權力,自然明白九兒這話將牽扯出怎樣的腥風血雨!不過聽得多、想得多了,他也冒出了一些折中的思路。生怕九兒不讚同,他擺出一副循循善誘的姿態。


    “九兒,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作為一個既得利益者,甘願冒著損失財產的風險,不僅讚同你的想法,還願意一旦有了機會甚至要親自操刀?”


    九兒笑了,眸如星辰,點點亮光閃動。“你嘛!首先在當時大青山的時候,你正被國家權力中心排斥在外,空有一腔抱負無法施展。至少在精神層麵,你不是一個完全的既得利益者。”


    奕欣也笑了,點頭承認這一點。


    “其二,既然你會是操刀者,作為金字塔頂尖的人物,即使你家財散盡,也必定會有其它方麵的彌補;其三……”


    九兒深情款款地靠在奕欣的臂膀上,輕言細語地說道,“你是一個善良的理想主義者,不忍心看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慘狀,對大清上至朝堂、下至衙門的貪墨與腐朽深惡痛絕!這也是你我誌同道合的真正動力。你的一顆心是真正高貴的。”


    聽著九兒從未說出口的評價,奕欣愣住了,甚至有些感動,原來自己在九兒心裏的位置是這麽高的!雖然與自己已成夫妻,自己似乎還從來沒有對九兒這麽篤定過。倏的,奕欣的心裏坦然了。


    嘻嘻笑著,心裏有放下了一樁心事,奕欣便覺得輕鬆了,打趣道,“我自己都還沒有往這個方向去想過呢,隻想著大清的錦繡江山不能就這麽被洋鬼子糟踐了。搞了半天,你竟是生在我肚裏的肉,比我自己還了解我!”


    九兒見他得意,卻倏的離開他,負氣地歎道,“那夫君可知小女子的心思?”


    奕欣見她終於主動提及了,立即靠上前去,握住九兒的玉手,臉上神情突然變得無比莊重,發誓一般,一字一句地說道,“無論改憲是否能夠成功,這個後宮的條例便由你說了算,你說取締就取締!我隻要你一位娘娘!”


    九兒卻似乎還不買賬,嘟著嘴,不過臉上神色顯然緩和了許多,“怎麽叫我說取締就取締?你自己難道沒有尊重女子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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