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杏紅這個妮子忘記跟你們打招唿了,咱們家裏不興叩頭跪拜的規矩!”


    “哎喲!看我這記性,昨兒光顧著高興,還真忘記了這一茬兒!是我不好,陳頭兒,忘了跟你交代了,咱們家裏行的規矩是見麵問安好,點頭微笑就可以了,不必彎腰鞠躬,更不必行跪拜大禮!”杏紅趕緊笑嗬嗬地上前來將陳東的老婆兒子一一扶起,一邊爆豆子似的跟陳東一家人解釋著。


    陳東有點犯暈,愣愣呆呆的,不知如何迴應。看著又有一個年紀大些的老婦人上前來招唿道,“我是林嬤嬤,是跟杏紅一起照顧夫人的,這些規矩你慢慢適應吧,先帶我們去瞧瞧主屋吧,這都下半天了,迴頭收拾一下馬上就要天黑了,活兒多著呢。”


    “哎!是……是……”看我這糊塗的,已經暈頭轉向的陳東手忙腳亂地趕緊帶著一眾人往內院裏讓。


    如此忙亂了兩天,陳東一家總算找著些眉目了:新主子是那天親自攙扶自己起身的年輕女子,那兩個服侍她的下人在自己別人麵前稱唿主子為“夫人”,轉頭對著主子說話卻叫“九兒”,敢情是新主子的名字!光是這一幕,就讓陳東一家咋舌了一宿。


    記得年下的時候,陳東送山貨到南平縣城,曾經偶爾聽聞舊主子說起洋人的風氣,說是極度的沒規矩,想來說的便是這個樣子了!這新主子難不成是假洋鬼子?陳東把這疑問憋在心裏,沒敢說出口,連自己一家人麵前也不敢提,生怕走了嘴惹禍,隻能把疑問揣著,邊做邊看。在陳東來看,隻要一家老小生計有靠。管主子東家是什麽規矩呢?照著做就是了。


    這天早上天光蒙蒙亮,陳東的大兒子早早地收拾停當了準備出門兒。前一天,護衛隊的頭領卓青已經跟陳東打過招唿,請陳東派個人領著查勘附近的地形。


    “如今兵荒馬亂的,這可是個要緊事兒,千萬得說仔細了,凡是能過人的路徑小道兒都得說全了,千萬別落下什麽。”大兒子出門前,陳東忍不住絮絮叨叨地反複叮囑。


    早飯吃罷,那個笑容可掬的杏紅姑娘過來請陳東和他那黃臉婆子。說是夫人請過去說話。


    陳東兩口子急忙整整衣裝,收拾停當了,便跟著杏紅過去。夫人還有那個長者都在堂屋裏坐著,陳東兩口子站著請了安,嘴上說著“給夫人請安!給林老先生請安!”,沒想到夫人居然招唿了一句“早上好啊陳頭兒陳婆!坐吧!”,慌得兩口子什麽似的。尷尬地張嘴嗬嗬傻笑,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你們哪,等再過些日子就會習慣的!”杏紅在一邊笑著安慰,一邊把兩人按到了座椅上。


    陳東習慣性地連聲說著“是!謝主子!”以他的閱曆,這兩天的經曆已經大大超出了他能理解和適應的範圍,又生怕犯錯被主家嫌棄。反正就先胡亂答應著,總不會出錯。


    “今兒請你們老兩口過來,是林老先生想跟你們問問這附近的風土民俗。你們既是本地人,想來應該十分熟悉?”九兒微笑著開口問話了。


    “是啊!陳莊頭兒,你們一家人既然能得到主家的信任,在這裏給主家看守莊園,應該也是長久居住在此地的。隻是本地人大多說一口難懂的閩北方言,唯獨你們一家兒既會說官話。也能聽得懂閩北方言,可見是外地遷來的了?”林則徐一輩子都在做地方官,對於查探民情一類事情駕輕就熟。


    “林老先生說得極是!小人一家確實是從浙江金華遷過來的,不過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兒了,因為是舊主子一門遠親介紹過來投靠的,所以這麽些年數下來,也就得了舊主子的信任,將莊子托付給小人一家照看。”陳東見林則徐說得極準確,十分佩服,趕緊將自己一家人的出處交代清楚,想來這樣也是讓新主子安心才是。


    “陳莊頭兒,據你所知,這所莊子周圍都住些什麽人?民風如何?”林則徐便開問了。


    “林老先生,這裏離南平縣城太遠,離來往客商行旅的走道兒也遠,荒僻著呢!周圍就住了些佃農,大概四五十戶,這周圍的山坡都是舊主子家的,滿山都是竹子,這些個佃農各自承包了一些竹林子,所以各家各戶之間都隔得遠著呢,主要都靠山吃山,給主家照顧竹林,還要負責放竹排,每年再上交些山貨,還好靠著建溪,一年到頭也總能在河裏討些吃口。反正都是窮得叮當響,一家老小連褲子都不夠穿的,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苦命人!”


    “哦!”林則徐撚著胡子點點頭,再問,“這裏到南平縣城要走多遠?往南下廣東或者往北進浙江的管道可是都在南平縣城那邊?”


    “到南平縣城雖說有三十裏地,可那是繞著山坡走的平道兒,車馬必須得走這條道兒。如果抄近道兒的話,翻山過去可以縮短一半的路程,大車就走不了了,如果騎馬的話,有些坡陡的地方,人得下馬牽著,也能將就走吧。要說南來北往的官道兒,那自然是在南平縣城那邊,但是走小道兒的話,這附近南下北上的道兒都有,不必繞那麽遠!”陳莊頭話說得多了,越來越順溜,人已經自在多了。


    “最近南邊農民起義軍鬧得厲害,那麽這裏可曾聽見些什麽風聲?”林則徐突然轉了話題。


    陳東立即煞有介事地描述道,“動靜鬧得那麽大,就連主家都待不住了,自然總是有些議論!聽說那農民軍的首領是天神下凡,長著三頭六臂,凡是加入他們隊伍的人,個個兒都變得武藝超群、刀槍不入,就連火槍都打不進去呢!而且隻要是窮苦人都能加入,聽說那些官軍一聽到太平天國起義軍的名頭,個個兒都嚇得尿褲子呢!不過……那畢竟是殺頭的買賣,咱拖家帶口兒的,但凡是能有口飯吃,總歸不會有那個念想兒。”陳東眼裏露出憧憬的神色,好歹醒悟過來,說幾句話遮掩一番。


    “就你那瘸腿兒,你死了這條心吧!你便是倒貼著送上門兒,人家還能要了你這個累贅?”陳東老婆聽不下去了,大概見問話的主子都慈眉善目的,精神也放鬆了下來,一時隱忍不住,便出言諷刺起陳東來。


    “你這個死老婆子,不說話能憋死你!主子在這兒呢,你胡說些什麽?”陳東被老婆在新主子麵前奚落,麵上十分過意不去,忍耐不住,立即當堂訓斥起來。


    “還是你個死老頭子說話小心些吧,沒見我們兩個傻兒子成天聽你叨叨這些都上了心了?要是兒子去幹了那殺頭的買賣,我就跟你這個老不死的拚了!”陳東老婆豈肯示弱,兩個人居然當著大家的麵兒吵開了。


    杏紅皺皺眉頭,趕緊上前大聲阻攔道,“陳頭兒,你們可以下去了!”


    陳頭兒兩口子這才幡然醒悟,嚇得急出一身冷汗,立刻從椅子上滑到地上,跪著便開始磕頭,嘴裏大聲說道,“主子饒命!小人一時忘形,請主子開恩!”


    “不必如此!這會兒我們暫時問完話了,以後再想起什麽再找你們,你們先下去吧!”九兒笑著揮揮手,示意他們不必著慌。杏紅趕緊便他們帶下去了。


    “但凡農民起義軍,總是要弄些玄虛神怪之說迷惑眾生!”林則徐搖頭歎道,他一輩子都是朝廷命官,說話的語氣立場很難站在農民起義軍這邊。


    “是啊!聽說北邊的撚軍部隊裏麵也有一支娘子軍,叫做白蓮教,她們的首領自稱‘聖母’,裝神弄鬼的本事可不小,在北邊著實吸引了很多窮人家的女子加入呢。”說起之前聽說過的白蓮教,九兒自然聯想起太平天國裏麵的娘子軍。


    “哼……靠這些拙劣伎倆豈能長久?”林則徐斬釘截鐵地評判道。


    “是啊!不過,太平天國起義軍的宣傳,似乎對窮苦貧民很有吸引力啊!這也是這支隊伍短期之內迅速強大的原因吧?聽說目前已經糾集了好幾萬人了,聲勢壯大得十分迅速啊!”九兒說起卓青這次帶來的消息。


    飛虎隊隻有區區四百人,在太平天國起義軍麵前實在是懸殊巨大,隻能化整為零,做些搜集信息的工作,反而充當起特種兵的功用。卓青對雄鷹隊的訓練過程也頗熟悉,臨時也做了一些培訓,這個情報搜集工作倒也做得有聲有色。


    “他們不可能一直憋屈在一地,一定想要朝北突破,揮師北上!相對來說,北上最容易!籌集糧草補給也方便!你怎麽看?”


    林則徐轉臉問九兒,自從九兒坦誠沒有平衡製約朝廷、起義軍和洋人三方之間的具體計劃之後,林則徐的腦子就一直沒停止過思考。按著九兒的思路,他已經有了一些方案,不過他還是要先問問九兒,那個小腦袋瓜兒裏的奇思妙想,可絕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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