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這才告訴他那個小範圍傳播的秘密,“皇上病重,隻怕挨不過今年秋天了!”


    “什麽?”饒是林則徐老持成重,也立刻驚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結結巴巴地問道,“可……有立……儲?”


    “沒有公開宣布,但是軍機處已經與顧命大臣和靜太妃商議過了,口頭議定,如果皇上駕崩,便由恭親王登基!”九兒說起此事總是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事不關己。


    “當今皇上沒有子嗣,兄終弟及,此乃正統!”林則徐兩隻眼眸登時發射出興奮的亮光,整個人一下子有精神了!“大清有救了!我即刻便將《論防範太平天國緊要疏》重新謄寫一遍,立即送去給恭親王!”


    林則徐立刻疾步走到書案跟前,翻出底稿。九兒連忙接過底稿,笑道,“林老先生,我這兒有趁手的書童,這般辛苦話,您就別勞累了!昨兒我們在山下吃了好一頓野味,今兒咱們再跟您這兒繼續享受一迴,邊聊邊吃。”


    說罷,也不等林則徐的答複,九兒便示意杏紅到書案跟前代勞,又吩咐林嬤嬤安排人到院子裏架起篝火,另外利用今天扛上來的醃鮮魚,湊合著新摘的野菜,給林老先生燉點兒營養美味的潮汕粥。


    “老人家養生不能吃得太素,隻要脾胃克化得了,更需要比年輕時候多吃一點肉菜才是好的!”九兒還一邊叮囑著林則徐,絮絮叨叨頓時露出了已經升級母親的本來麵目,還張羅著把帶上山的大米、小米、麵粉、赤豆、綠豆、黑豆、黃豆,以及各種醃肉、醃菜、肉罐頭和水果罐頭統統留下來,廚房裏登時被堆成了一個食品倉庫。


    林則徐得了恭親王的喜訊登時精神大爽,笑嗬嗬地看著九兒任由她布置,又不放心似的站在杏紅身後看她謄寫。一筆歐體小楷一寫出來,立刻將懸著的心放下了,長歎一口氣道,“夫人著實有大賢氣度,連身旁一個普通的丫鬟都能調教得如此堪用!”


    杏紅一邊抄寫,一邊還偷空笑著迴了一句道,“可不是呢,咱家九兒就是厲害,像我這般原本大字不識的人,不過三年五載便不僅能識文斷字兒了。還學了算學和記賬呢,這寫字兒的本事反倒是順手練出來的呢!”


    “看你這小妮子能的?哪有你這麽不知道謙虛的!”杏紅話音甫落,頓時招來林嬤嬤好一陣訓斥。大家登時笑開了。


    “必定是你才具堪用,才能精進如斯!”林則徐還是笑嗬嗬地誇獎她。


    卓青這次還隨身帶來了飛虎隊中的一位中醫,中年人,對於讀脈調養頗有造詣,已經來過兩次了。九兒趕忙招唿他即刻便給林則徐先把個平安脈看看。


    中醫立即到林則徐身前請脈。大家都斂神靜氣地等著。不消多時,中醫又看了舌頭,觀望了麵色,問了日常起居,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


    “第一次來的時候。老先生憂思過甚,心中鬱結,造成內熱暗生。肝膽之熱下迫,致成痢疾。雖然中途有些好轉,但是,尚未完全痊愈之時,又長途奔波。轉為赤痢,最終以致腸路脂膜腐敗。西醫稱之為腸道潰瘍是也。經過兩次診治,已經大為好轉。第二次的藥方中用鴉膽子、硫磺者,因鴉膽子為治血痢要藥,硫磺味除阿米巴痢疾之毒菌要藥,二藥並用,則涼熱相濟,性歸和平,奏效當速也。”


    九兒等人一聽這個中醫說得在行在理,林則徐本人也連連點頭,讚道,“狀況陳述得極為精準。”


    那中醫因為這麽多人聽診,也有心要顯出些自己的本事,見眾人稱讚,篤定地沉穩一笑,繼續說道,“第二次的藥方,老先生煎服幾次之後,大便仍然血糞相雜,一日數行。因思鴉膽子與硫磺並用雖能消除痢疾之中的毒菌,然則鴉膽子化瘀之力甚大,硫磺又為潤大便之藥。本草綱目為硫磺能使大便潤、小便長,西醫以硫磺為輕下之藥。是以二藥雖能消除痢疾中的毒菌,終究難以使此病完全除根,因此擬去除此二藥,於藥方中增加保護腸道脂膜、固澀大便之品。”


    說罷,中醫準備開方,杏紅早準備好筆墨伺候,中醫將毛筆飽蘸濃墨,在宣紙上寫出幾位藥來:龍眼肉一兩,生淮山藥一兩,大熟地黃一兩,赤石脂搗細一兩,甘草三錢,廣三七軋細三錢。筆墨酣暢淋漓,瞬息寫就。


    因為有備而來,中醫從隨身帶來的中藥箱中配好五副藥,囑咐照顧林則徐日常起居的小廝道,“此貼藥一共六味,將前五味煎湯一大盅,送服三七細末一半,至煎渣再服之時,仍送服其餘一半。”小廝點頭牢記,便奔去廚房煎藥。


    林則徐讚歎道,“神醫好脈息,且方略得當。以往看病,一些中醫總是一帖藥劑裏麵起碼十幾味中藥,藥性不一而足,總是懷了想要‘萬箭齊發,總有一劍射中’的僥幸心理,可見醫術不精。要知道醫之一脈,關乎性命,豈可這等敷衍了事。而這位醫正每次來,斷脈總是切中肯綮,藥方從來不拖泥帶水,總是幹淨利落,且敢於下重手,單位藥劑竟達一兩,總是藥效神速,又且兼通西醫,當真在世神醫也!”


    那位中醫雖是有心顯擺,可是這麽一番誇讚下來,既然當著自己的頂頭上司之麵,想要的麵子已經賺足了,卻不好意思起來,連連笑著擺手,謙虛一番。見自己事了,便識趣地退到屋外去了。


    林則徐滿意地笑著,搖頭歎息道,“卓青啊,你每次來總是說向我請教治軍方略,老夫頗覺慚愧啊!旁的不提,隻說你手下那支名義上保護家宅平安的私兵,區區四五百人而已!如今那家豪門富戶沒有個幾千甚至上萬私兵,可是誰能做到你們這支飛虎隊這種水平?不要說裝備精良,整個大清乃至洋人也沒有你們這樣功能先進的利器,就是隨便拉出來一個醫正,也是博采眾家之長,兼具中西醫藥理,隻怕堂堂紫禁城內國手濟濟的太醫院,也很難說拿得出這般學貫中西的實戰高手!小小一支飛虎隊,便能看出你們做事用心之深,眼界之高,才具之強!恐怕這背後又是夫人蘭心蕙質的手筆吧?”


    這些日子以來,林則徐與卓青打交道十分頻繁,再加上卓青還年輕,在林則徐眼中幾乎沒有什麽城府,所有心思與能耐都寫在臉上了,是以定位飛虎隊格局的人可以直接排除卓青;再加上跟恭親王奕欣也打過交道,也有一些定見,是以便斷定,這一定是九兒的功夫。


    九兒麵上露出為難的笑容,謙虛道,“林老先生您要誇我經濟之類其它事情,我可能還有底氣應承下來,可是對於調教私兵,我一介女流之輩可實在是勉為其難了,最多也就是做些白日夢,臆造出一些危險場景,提提意見,要求卓青麵臨此種為難境地時如何解救,務必不能讓受困之人受苦,僅此而已!您剛才所說的‘定位格局’之類,九兒可實在受之有愧!”


    卓青咧嘴笑道,“這件事情上我可最有發言權了!”


    “好!便是應該由你來說!”林則徐撫著仙風道骨一般飄飛的白須微笑說道。九兒也抿著小嘴笑而不語。


    “我親自帶領飛虎隊幾年下來,總結出這麽幾點:一,飛虎隊確實與一般私兵有著天壤之別;二,武器裝備精良當屬世界之最,補給後勤更是優良,隻看隊中配備的中西醫,甚至可以做外科手術便可窺見一斑;三,士兵待遇從未見過的優渥周全,亙古至今沒有聽說過戰地傷亡有相當於士兵年餉二十倍的保險理賠,足以養活士兵一家老小一輩子;四、士兵的分工精細,每一種分工所需掌握之本領規定明確,打個比方說,一個八人小組如果要營救一個便綁架的人質,該如何各司其職,或者警戒周邊前後左右幾個方向,或者互為犄角互相掩護……總總細節不一而足,但是,大方向全部都是夫人提出來的。正如夫人所言,她隻是提提意見而已,但是,卻都是至關重要的,飛虎隊由此傲視其它武裝支隊的獨到之處,全賴夫人指點!”


    卓青濃眉大眼,一向器宇軒昂,此時卻像一隻忠犬一樣望著九兒,眼裏充滿了仰慕與敬佩之情!


    “正是如此!”林則徐雙掌一拍,頷首讚道。


    九兒連連擺手,搖頭笑道,“隨便你們怎麽說,我可不認這茬兒!倒是林老先生早年帶兵可是號稱‘常勝將軍’,不論是就任陝甘總督之時奉旨鎮壓刀客,還是就任雲貴總督之時剿滅西南山區苗民叛亂,都是從未敗績,更別說‘虎門銷煙’曠世奇功!那些軍隊都是您到任以後才開始整飭,並不像飛虎隊這般,從創建之初便一手一腳地悉心調教,那些軍隊在別人手上敗績連連,一到了大人手上,立即便成為虎狼之師。要論起來,您林老先生才是天生的元帥之才,九兒早就想跟您請教個中真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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