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英軍駐地,湖心島上已是春光明媚,楊柳垂條在水麵隨風飄蕩,成群的鴨子在湖麵嬉戲,體型碩大的喜鵲在樹林裏築起巨大的鳥巢,不時地在湖沼邊緣飛翔掠過。


    小雪蘭已經能走會跑了,在柔軟的草地上開心地奔跑著。九兒讓路安在一顆大柳樹下懸了一個秋千,說是給小雪蘭玩兒的,自己倒一坐上去便不肯下來了,膩歪在上麵想著心事,一坐便是好半天。


    “九兒,馨園來電報了!”杏紅從營房塗龍飛將軍的房間裏奔了出來,穿過空曠的校場,臉頰都跑得紅潤了起來。


    “怎麽我們才到這邊,薑濤的電報就跟來了?”九兒訝異地問道。


    “說的是呢!算算日子,護送咱們的護衛都還沒迴到馨園,這封電報就寄出來了。”杏紅隨口說的話,倒讓九兒有些不安起來,趕緊接過電報來細讀。


    原來,九兒她們一行離開後沒多久,青幫幫主杜峰遞了一張拜帖,薑濤自行做主,迴信說九夫人不在上海,由自己代為見客可否?杜峰很快迴複同意,便登門了。


    據薑濤觀察,杜峰態度相當友好,將馬桶幫的事情統統推到豔娘身上,還大談自己如何同租界警察局勢同水火,青幫事務時常遭到胖局長的刁難和鎮壓,對於劉阿毛的事情則閉口不談。臨走之時,對於九夫人表達了一番敬仰之情,希望能夠有機會結交。


    薑濤沒有表達任何態度,隻不動聲色地說明會將杜峰的意思轉達,杜峰也並沒有流露失望或是不高興的神情,總之,就是親自上門來示好,撇清自己與之前馨園受襲的關聯。總共待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很快告辭了。


    九兒沉吟半晌。對杏紅吩咐道,“你去給薑濤迴一封電報,就說保持距離,靜觀其變。”


    對杜峰其人,按著九兒的想法,青幫終究是靠著初級低劣的強搶豪奪的地頭蛇手段謀生的黑社會組織,沒有任何可取之處。隻是如今這樣的各方勢力僵持的階段,少一個暗中的敵人總是好的。既然人家上門來結交,伸手不打笑臉人,正好九兒也不在。就這樣冷淡應對便好。


    又獨自在秋千上慢慢搖著發了一會子呆,想了一會兒心事,遠遠地杏紅又像一支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跑過來,說是那位西洋化學工程師皮埃爾托人捎信兒來,九兒要看的東西準備妥當了。九兒大喜,立即跳下秋千,讓杏紅趕緊去叫路安套車。又去請塗龍飛將軍一道,馬上都過去看看。


    這個皮埃爾是個瑞士人,漂洋過海來到中國之前,竟然當過鼎鼎大名的科學家諾貝爾的助手,對於炸藥的合成可謂是掌握最尖端技術的專家了,他雖然口口聲聲說諾貝爾是個瘋子。可是他本人對於化學實驗的著迷程度也夠癡狂的了,九兒專門為他建立了一個化學實驗室,甚至專門為他招募了幾位擅長化學實驗的西洋人助手。他便如飛蛾撲火一般的饑渴,整天待在實驗室裏日以繼夜,幾乎再也不出門了。


    水泥廠與精英軍駐地所在的小森林之間,已經建立起了一個龐大的生產基地,四麵圍上高牆。每隔一段距離便設有一處碉堡,裏麵赫然架設著最新的改進型連發機關槍。不過說是改進型,仍然重逾幾百斤,無法搬動不說,槍管發燙過熱的問題也還是沒解決。不過,總比使用冷兵器防禦要強太多。


    混凝土和鋼筋水泥預製板在這裏得到了最早最廣泛的應用,最早的六層樓的水泥房屋試驗品就建在這裏,這是德意誌工程師喬治的傑作。這幢六層樓房的外牆塗抹了白灰,裝飾了石膏線條,樓頂有一個巨大的鐵皮水箱,側麵能看到從樓頂一路延伸下來的筆直的下水管道,這幢樓房的每一層都有使用衝水馬桶的衛生間,還安裝了電燈,一樓甚至有一間電報室,功能完備,被用作廠區辦公樓。


    看著那幢充滿了現代氣息的六層高樓,九兒情不自禁地咧咧嘴,一旁的廠區大管事朱逸德笑道,“造出這幢樓來,喬治老得意了!不過可惜外麵兒人等閑瞧不著!如今碼頭街上已經規劃了一幢這樣的房子,不過外牆要漂亮得多,許多人都在等著看西洋景兒呢。房子在打地基了,年底就能見到。”


    看著兩根巨大的高聳的煙囪頂上,已經比上次來的時候安裝了兩個金屬擋板,排出的煙塵會有很大一部分被擋迴煙囪,九兒問道,“我跟你說過的環保的問題,上次通過信之後,你們商議得如何了?”九兒幾乎每次跟大管事通信都要提到這個問題,希望大管事能引起重視。


    “是,整體的規劃方案已經跟各個工廠的管事和工程師都確認過了,凡是排放粉塵、煙霧、汙水、廢渣的工廠都有相應的收集管理辦法,暫時不能解決的廢棄物先儲存堆放,已經將問題知會給了研究院,請他們拿出最後的解決辦法。”大管事知道九兒掛心這件事情,大部分管事兒的人也都不覺得這個事情白白糟蹋銀子,是以都沒有怠慢。


    至於研究院,因為有了化學、物理和生物學三家實驗室和武器設計室,所以九兒提出幹脆把四家機構合並成一所研究院,並配置了相關的職能部門,所有關於技術研發的事情都在這裏解決。


    大管事等陪同的人員到了研究院的大門外,便告辭離去了,皮埃爾派了一位助手在研究院的大門口迎接九兒。


    這位助手名叫袁平伯,才十八歲,是第一批送到歐洲學習的留學生。他本來已經考取了秀才,怎奈家道中落,處境難堪,因為機緣巧合看到了招募留學生的通告,當時狠下心來隻當賣身一般報了名,沒想到竟得了大機緣,因為對化學感興趣,在歐洲時便師從皮埃爾學徒,後來急於迴國報效,便說服皮埃爾一起迴來了。


    “九夫人安好!”袁平伯文雅地雙手作揖問候,他們這批留學生迴來之後,都徹底改變了磕頭問安的習慣。


    “平伯,許久不見,怎的看著竟像是又長個子了呢!”九兒親熱地拍拍袁平伯的手臂與他招唿著。袁平伯雖然年紀很小,卻算是迴來這批人裏麵功勞最大的一個,不僅帶迴了皮埃爾,本身對於化學方麵又確實很有天賦,融會貫通一點就透,與皮埃爾一道做出了不少讓人驚歎的新發明。


    袁平伯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羞羞的一抹笑意,輕輕說了句“師傅在裏麵候著呢!”便轉身前麵帶路。惹得杏紅忍不住打趣道,“平伯怎的留過洋的人,卻羞得跟個大姑娘似的,迴頭新媳婦兒還以為你哄她呢!”


    這下連塗龍飛將軍、路安與何真也笑了起來,袁平伯更是紅透了一張臉,手腳都沒地方放了,喃喃地辯解道,“杏紅姑娘別開玩笑了。”聲音卻輕得越發像蚊子叫。


    九兒嗔怪地作勢去打杏紅,“你個小妮子,剛剛成親,自己便已經成了精了,倒會來開平伯小兄弟的玩笑了!”


    杏紅嘻嘻笑著躲閃著,說道,“這故事都傳開了,新媳婦都訂好日子進門了!咱們平伯小兄弟可是個招漂亮姑娘青眼相看的人呢。”


    原來這裏頭卻有個趣事兒。皮埃爾四十有三,隻身來到大清,從沒有婚娶過,又整天躲在實驗室裏不出門。九兒便想著給他安排一個照顧生活起居的人,浴室托跟他相熟的人問他是否願意相親,皮埃爾便同意了。


    相親一說,不是由父母代看,而是本人親自想看,這在當時又是驚世駭俗之事。不過皮埃爾無論如何是要見本人的,九兒好歹安排妥當了,當時便由袁平伯陪著去。


    當時相親的姑娘幾乎沒好意思看皮埃爾,她也是迫於生計,急於尋個殷實人家做個依靠,否則斷斷不會同意與洋人相親。而皮埃爾倒是一眼就看中她了,姑娘白白淨淨的,雖是丁門小戶出身,也是小家碧玉的風範,這門親事當時就做成了。


    好笑的是,陪同那位姑娘相親的街坊姐妹,因為家裏貧窮,平日裏都是男人一般的出頭露麵操持家計,有男人一般的膽色見識,否則她也不會自告奮勇陪著人來做親自相親這種被人詬病的事情。她在一旁一眼便看中了袁平伯,當場也沒說破,迴去以後竟是親自找了安排這次相親的中人捎話,所幸袁平伯好歹也是見過一番西洋景兒的人,又是孑然一身,欣然同意。


    這一番相親竟然成就了兩樁姻緣,是以故事像風一樣迅速傳揚開來。好在水泥廠這個地界兒,因為一下子湧進這許多洋人,風氣竟然比起上海更加開化,街頭巷尾議論一番,也就順其自然了。


    九兒自然樂見其成,新技術或是新產品都可以山寨,可以發明,唯獨這社會風氣,非得耗費些時日才能在社會上慢慢扭轉,羅馬不是一日建成的,文明之風氣更非強行推廣可成!借著這樣一些日常瑣事,慢慢地觀念也就開始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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