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是把我說得一塌糊塗吧?”九兒語氣訕訕。


    奕欣迅速察覺了,立刻上前握住九兒的雙手,安慰道,“瞧你想哪兒去了?額娘直誇你呢!那日在養心殿的東暖閣裏,皇上正昏迷不醒,強搶民女入宮的事情又人贓俱獲,但是沒有一位顧命大臣敢表態。但是一提起九公子的名頭,連怡親王載垣都不動聲色地就開始倒向額娘這邊了。他一向是經管戶部的人,錢糧軍備等等物事那一樣不經手調撥,空架子掌櫃的難處隻有他最知道。”


    “如果載垣一向是這樣的處境,那皇上撒手把數額巨大的私房錢用在翻新紫禁城設施的事情上,他肯定氣壞了!額娘真是膽大心細,兵行險招,就這樣生生地贏得了至少一半朝中重臣的支持。”九兒設想著當時的情景。


    “據此推斷,朝中重臣的態度也並不像先前所想那般強硬,此次皇上再次病倒,據太醫院診斷,隻恐病勢遷延,要膠著一段時間。額娘又提起讓我迴京城的事情了。”奕欣一邊說著,一邊去看九兒的臉色。


    九兒笑而不語,將捧著的琉璃碗盞放到桌上,手卻放到了隆起的肚皮上,輕輕撫摸著裏麵正在孕育的小生命。


    “他在動呢!”九兒突然驚喜地叫道,趕緊抓起奕欣的手放在胎兒蠕動的部位,胎兒卻不給麵子了,再沒有挪動。


    “唉!”九兒歎道,“你在這個時候離開我們娘倆兒,隻怕一去就是經年,孩兒出世的時候你也沒法親眼看到,我會很想你的。”說著,抬眼望向奕欣,臉上卻絲毫看不見幽怨的神色。仍舊笑意盈盈。


    奕欣心中一陣愧疚,輕輕摟住九兒,想出言安慰,卻說不出話來。


    九兒心中一陣陰冷,她知道奕欣主意已定,隻怕留不住了。


    記得前世曾看過一句話,好像是哪位心理學大師說的,“一旦因為工作關係而選擇犧牲夫妻關係,那就意味著這個關係早就亮起了紅燈。工作機會的出現隻是讓兩人的分手顯得更溫和一些。


    九兒有很不好的預感,不想放奕欣會京城。但是,卻更加不肯開口懇求他!


    “你放心,我迴到京城以後。會以為皇上侍疾的名義立刻進宮探視,如果皇上康複有望,我會盡快找個理由再離開京城。”奕欣忍不住露出信誓旦旦之相。


    “如果皇上病勢遷延,甚至病危呢?”九兒忍不住追問,奕欣臉上表現出來的神情讓她心中越發不安。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便會在京城迎候下一任的國母鑾駕迴宮!”奕欣眼裏放射出異樣的狂熱。九兒臉上笑著,心中卻無奈到了極點。


    晚飯過後,奕欣到書房料理迴京城前的準備工作,九兒則扶著杏紅的手,林嬤嬤陪著,一同到偌大的花園裏去散步消食兒。


    “九兒啊。你最近胃口大得不得了,小公子夠能吃的啊!”杏紅忍不住取笑起晚飯時九兒驚人的食欲。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固執地稱唿九兒肚子裏的胎兒為公子!九兒啞然失笑,隨他們去。反正兒子女兒都會是自己的心頭肉!


    至於食欲嘛,九兒自己也忍不住好笑,現在已經一天吃六頓飯了,還是成天覺得餓癆癆的。可是,一想起了奕欣的即將離去。九兒頓時笑不出來了。


    杏紅和林嬤嬤自然最懂九兒的心事,都擔憂地互相望著。不知怎麽排解。


    “九兒,你眼看著再過幾個月就要生了,就不能請六爺別走嗎?”杏紅忍不住說了出來。


    “他是個男人,京城有他畢生最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豈能攔得住?”九兒抬眼看著草坪盡頭的玫瑰園,正是盛開的季節,九兒最喜歡的白玫瑰占據了整整一片角落,四周錯落有致地開放著其它品種的各色玫瑰,黃色、紅色、粉色、淺綠色,姹紫嫣紅好不熱鬧,越發襯得九兒是心境荒涼蕭索。


    一向說話謹慎的林嬤嬤也開口了,“九兒啊,這個男人天性就是閑不住的,你瞧瞧別人家的主子,誰不是三妻四妾的,六爺這麽身份尊貴的一個王爺,隻守著你一個……”林嬤嬤說道這裏,有些難堪地看了看九兒,欲言又止。


    九兒猜到她要說什麽,隻是笑笑,溫和地說道,“林嬤嬤,咱們之間還有什麽話需要藏著掖著的,你就盡管說吧。”


    林嬤嬤全心全意操心著九兒的處境,自然要把話說透。


    “九兒啊,六爺隻守著你一個人,這份情意在如今這世道,真真兒是天下獨一份兒,沒的說!可他畢竟是個爺們兒,眼下你又身懷有孕,身子不方便,這還不把六爺給憋壞了?”


    這話一出,杏紅臉紅了,卻不是羞澀,而是為九兒生氣。她憤憤地嚷道,“林嬤嬤,您這是怎麽說的?難道讓九兒主動讓位,甚至還要為六爺找個別的女人來解悶兒不成?”


    林嬤嬤微嗔地看著杏紅,辯解道,“六爺已經在準備動身了,我這不是為九兒著急嗎?叫我看,京城的事情就這麽重要,需要六爺這麽緊急地趕過去嗎?畢竟九兒這邊身子越發重了,更別提為了六爺能做成大事,咱們九兒可得記首功!我的意思是…….六爺不會是在找借口吧?”


    杏紅年輕,又是在九兒身邊受慣了新思想的影響,說話便無遮攔,立時火爆地抱怨道,“憑什麽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得受委屈?九兒身上懷得可是六爺的親兒子,九兒隻懷孕便受了多少罪了,難不成還得為了他爺們兒家的不自重找借口?”


    “杏紅!”林嬤嬤生氣了,“你隻顧著說出這麽些痛快話來,但是你解氣了,能幫得了九兒嗎?什麽叫做爺們兒家的不自重!這也就是咱們宅子裏這麽說罷了,外麵的世道不就是這麽迴事嗎?從古至今,這男人什麽時候對女人講過節操?”


    “那……那怎麽辦?”杏紅氣結,卻也再說不出個子醜寅卯,與林嬤嬤兩個一同看向九兒,看她如何反應。


    九兒仿佛沒聽見她們的爭論,已經行至玫瑰園,九兒快步向前,站在一苗圃潔白如玉、美豔動人的白玫瑰跟前,落日餘暉灑落,白色的花瓣兒猶如美玉一般現出半透明的質感。


    九兒出神地看著,忍不住矮下身子湊過去聞香。林嬤嬤和杏紅連忙上前扶著她,眼睛都不安地盯著她。


    一股沁人心脾的冷冽香氣吸入鼻中,芳香馥鬱卻不濃烈悶心。一枝枝的白玫瑰傲然挺立枝頭,她也許沒有紅玫瑰的香豔醒目,卻以無與倫比的高潔雅致讓人過目難忘,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種桀驁不馴的氣質,不妥協,不隨大流,不故作親切,隻做自己!


    望著白豔豔的花圃,沒有一支白玫瑰是流俗的,每一支都那麽高貴從容,九兒深吸一口氣,一抹安詳的笑容浮現在臉上。


    仿佛在對林嬤嬤和杏紅說話,又好像隻是在自言自語,九兒說道,“他如果要去,便讓他去吧。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我可以為他做出犧牲,但前提是我願意的情況下。所以,這件事情就順其自然吧。不管缺了誰,太陽每天都照常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這句話對我亦然,對他亦然。”


    望著西墜金烏放射出的最後的光輝,九兒的眼裏仿佛著了火,充滿著奇異的光彩。林嬤嬤與杏紅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唿吸,心中跟著釋然。對於九兒的話,雖然還有些不明白,一貫的信任卻讓她們深信,無論那位六爺打算如何行事,九兒一定可以抵禦住任何傷害。隻要知道這一點,她們也就放心了。


    幾日之後,奕欣啟程了。


    一旦決定了要迴京城,出發的念頭立即就變得急不可耐起來。奕欣隻花了兩天時間,便將辛苦從九兒手裏接受過來的工作統統交還了迴去。為此,他感到十分內疚,不過九兒安慰的笑容讓他很快釋然。更重要的是,他心裏很安穩,因為他深信,這些龐大的產業,即使不是他自己親自打理,但當他需要巨額資金支持的時候,九兒一定會傾囊相助。所以,他交出財政權力的時候,是相當的從容自信的,仿佛是把自己的產業托付給助手打理那般理所當然。


    在離別的那幾天裏,九兒變得十分的和善友好,奕欣將這種表現理解為九兒對自己的依依不舍,所以凡事都那麽遷就。奕欣便有了普通男人都會有的那種自大心理,這使得離別更加容易,而且富有吸引力。


    “去歲我離京時,君送我於十裏長亭;而今君離別時,我卻不能迴報於君。”九兒雙手捧著奕欣的大手,站在住所的台階前,連大門都沒有出。畢竟她挺著大肚子,送行的儀式簡化了許多。


    “九兒,等我的好消息吧!今日的離別,一定會換來我們一世的榮華。”奕欣反過來握住九兒冰涼的小手,徒勞地想讓那雙手變得溫暖。不知為何,奕欣有些不安,努力說著些並不由衷的鼓勵之言。


    九兒的眼裏有股奇異的肅穆表情,今天的她,雖然身形臃腫,卻絲毫不顯得滑稽難看,而是顯得那麽的沉著……甚至遙遠。仿佛人還未離開,心已經有了距離!


    “我不要什麽榮華,隻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九兒悵然地鬆了手,兩人便在這不安的氣氛中分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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