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事情終於還是理出了頭緒,該發的信都發走了,九兒終於有空出門逛逛了。


    出了歸化城,一路向西,不過幾裏路,一條寬闊的河流出現在眼前。此河名叫紮倫河,水量豐沛、水質清澈。時值開春,大量雪水融入,河水冰澈凍骨。


    紮倫河兩岸本是千裏沃野,處處良田,如今卻像打了千瘡百孔的補丁,隻是零星有些地方被人開墾了,其餘大片田地荒蕪,長滿了迎春的青草。


    向北遙望,峰巒疊嶂的大青山就像一道屏障穩穩屹立於天際,一眼望過去,青草坡地連天。其實遠處還有好幾條清溪淺流。這一帶是難得的水流豐沛之地,土地肥沃,產出豐盛。大黑河、小黑河、哈拉沁河、烏素圖河,像條條銀練穿梭於良田之間。隻是,如今這片肥沃的良田早已不在,無人打理的田地,春風過處,雜草野花叢生。


    九兒蹙眉看著萬畝荒廢的良田,驚詫於如此驚人的浪費。惠征是個勤勉的地方官員,斷斷不至於看不到這一點!


    正疑惑間,耳邊聽得馬蹄踏踏,一個十幾人的馬隊正往自己這邊過來。路安與何真立時警惕起來,在馬上挺直了脊背,手搭涼棚密切注視著。不過,片刻之後放鬆了下來,路安轉頭稟告道,“是王爺!”


    少頃,馬隊奔近,當先一人正是恭親王,他穿了一身亮眼的獵裝,居然還帶了頭盔,盔頂一根雁翎衝天,酷的一塌糊塗!一匹黑亮的駿馬一溜小跑載著他來到九兒跟前,他帥氣地側身跳下馬,馬韁繩隨意丟給後麵跟上來的侍衛,抓起馬鞍側掛著的一個包袱卷兒走過來。


    九兒看得目瞪口呆,半張著嘴半天合不攏,看看恭親王雄孔雀似的簡直可以用花枝招展來形容,再看看自己身上青色團花的黯淡男裝,登時不樂意了。怎麽男人可以比女人打扮得還漂亮?太過分了!


    “怎麽不高興?”恭親王興衝衝地走上前來,入眼一張俊臉,劍眉紅唇黑髭皓齒,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閃著星光,滿身蓬勃的英武之氣,九兒簡直看得入迷了。


    人都走到跟前了,九兒才假作生氣扭過身子背對著他,心裏隻盤算著怎麽才能補償迴來。


    “你事先也沒說好今天要去打獵?你個男人家穿得這麽花枝招展的,我個正兒八經的女兒家反倒隻能這般灰頭土臉,當然不高興!”九兒氣唿唿的,一股腦兒地發泄了出來。


    恭親王笑得眼睛亮閃閃的,調笑道,“隻為這個生氣?”


    九兒見他兀自嘻嘻哈哈,更加氣急,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哼道,“就為了這個生氣怎麽了?”


    “喏,接著!”恭親王叫了一聲,手上包袱卷兒朝九兒輕輕擲了過來,九兒嚇一跳,趕緊伸手接住,驚訝問道,“什麽東西?”


    恭親王笑而不答。


    九兒抖開包袱皮一看,裏麵竟然是一套蒙古女裝,看麵料刺繡做工花色,皆是精巧雅致,竟是宮中的物事。九兒一見十分喜歡,這才明白了恭親王的用意,笑問道,“你從哪裏弄來這樣的東西?”


    “前兩天閑著無事,到這附近的公主府去懷古,一個從前公主府下人的後代在那裏兜售,便買下來了。”恭親王想起公主府的蕭條,不禁歎息。


    “哪位公主?怎麽府上沒落了嗎?”九兒不解。


    恭親王眺望著遠處的大青山,眼光掃過那曾經的片片良田,歎息道,“是康熙爺時候的一位遠嫁喀爾喀蒙古的固倫公主,你眼前看得到的萬畝良田都是她當年圈出來的,當時吸引了殺虎口以外眾多農夫搬遷過來耕種。當年的歸化城可是漠北、漠西和漠南蒙古的重要樞紐,商貿往來盛極一時。這些勝景都是拜這位固倫公主所賜!”


    九兒一聽,登時對這位固倫公主敬仰不已,想必她不是穿越的吧,依然有這樣的魄力和勇氣,反倒自己這個正經穿越的,做起事來前怕狼後怕虎,心虛得不行!


    “為何如今這些良田都荒廢了?”九兒不解地問,“迴去要好生跟我阿瑪說說,他這個地方官怎的放任這麽好土地就這樣荒著?”


    “這怪不到你阿瑪頭上!”恭親王苦澀地一笑,“如今的漠北蒙古早已跟沙俄勾結在一起,時常侵擾劫掠漠南,歸化城這裏也時有被波及。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卻是鴉片戰爭的賠款攤派。種田人被逼得走投無路,許多人淪落成流民乞丐,四處流浪逃荒,縱有良田萬畝,也乏人耕種了。”


    一時兩人落寞無語,一起看著眼前的田野風光發呆。


    九兒歎了歎氣,苦笑著拎著包袱,拿起衣服去馬車裏換。杏紅與林嬤嬤跟上車伺候,過些時候,再走出馬車的,就是一位千嬌百媚的蒙古麗人了。連發型都被杏紅細細地稍作改變,編了一圈細辮子,又紮了彩色的發繩,戴了一圈鑲嵌綠鬆石、翠瑪瑙和紅寶石的發冠,一派地道的蒙古風情。


    恭親王笑嗬嗬地打量著改裝之後的九兒。一向妝扮素淨的九兒,穿上這鮮豔明麗、光彩奪目的一身衣裳,登時把素日刻意收斂的光華全都釋放了出來。而且這身蒙古女裝裙擺兩側開高叉,露出裏麵的褲裝,行動利落不輸於男裝。本就有些巾幗豪情的九兒特別適合蒙古女子的妝扮,明豔富麗之餘,舉手投足之間顯得更加的颯爽英姿!


    “學會騎馬了嗎?”恭親王眼裏帶著促狹笑問。


    九兒麵露難色,字斟句酌地說道,“散步可以,不能狂奔!”


    哈哈哈……恭親王忍俊不禁,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一揮手,早已候在一旁的鐵柱朝著守衛在稍遠處的侍衛打了個唿哨,從那幫侍衛的後麵“得兒得兒”一陣馬蹄脆響,牽出一匹白色駿馬。


    九兒輕唿一聲,滿臉驚喜,拔腳便小跑著迎了過去。


    “嘖嘖,這匹馬太漂亮了!”九兒眼睛發亮,伸手去輕撫它潔白的馬鬃,欣喜若狂地問道,“起名字了嗎?”


    “自然等著你給取名呢!”恭親王眼睛裏隻剩下九兒了。


    九兒細細打量著神駿的白馬,隻見它身材勻稱,四肢修長,通身雪白,隻有四蹄是優雅的藍灰色,一下子便愛上了。愛不釋手地撫摸著馬兒的側臉,見它似乎並不介意,忍不住將自己的臉也靠了上去,默默地偎依許久。


    良久,兩人似乎通靈完畢,已經十分熟稔的感覺。


    “雪騅!你覺得這個名字如何?”九兒看著馬兒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認真地問道。白馬輕輕搖晃著腦袋,突然“噗噗”打了個響鼻。九兒哈哈大笑道,“你喜歡這個名字?好!就叫你雪騅啦!”


    一邊歡唿著一邊去看恭親王,見恭親王隻管看著自己傻笑,忍不住歎歎氣搖搖頭,皺著鼻頭叫了一聲,“還在那兒站著幹嘛?快點扶我上去啊!”


    恭親王如夢初醒,趕緊大踏步過來,取笑道,“都會騎馬散步了,怎麽自個兒連馬也上不了呢?”


    九兒故作生氣拉下臉惡聲惡氣地說道,“你可以取笑我生意做得不好,但絕不能侮辱我騎馬的天賦!”


    恭親王直接絕倒!


    九兒大大方方地一腳踏在恭親王的手掌上,借著托起的力道,縱身一躍,便穩穩地做到了雪騅的背上。馬鞍很舒適,小巧綿軟,最適合她這樣的新手,可見恭親王是花了心思的。


    恭親王理順了韁繩,交到九兒手裏,叮囑著先與雪騅熟悉一陣,不可太使力。九兒嫌他羅唕,大聲笑道,“我知道了!”手上韁繩輕輕一扯,雪騅便邁開步子,慢慢向前走了起來。


    沿著紮倫河向北,向著大青山,九兒在馬上安逸地四處?望,身體隨著馬兒的節奏輕輕搖晃,頭頂上的天空那麽的湛藍,紮倫河裏的水流是那麽的清澈,鼻腔裏唿吸的空氣是那麽的清新,九兒醉了,感受到從未如此強烈的感覺——自由!


    恭親王騎著他的大黑馬跟了上來,隻在九兒身邊亦步亦趨地跟著,並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不言不語默默並行,時有小風吹起兩人的鬢發衣角,仿佛一幅絕美的風景畫。


    想起前世愛唱的一首情歌,九兒放開清亮的歌喉悠悠地唱了起來:


    在那東山頂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輕姑娘的麵容,浮現在我的心上;


    如果不曾相見,人們就不會相戀;如果不曾相知,怎會受這相思的熬煎。


    哎咿呀咿呀啦咧…..阿累薩瑪……


    哎咿呀咿呀啦咧…..阿累薩瑪……


    河穀上吹起一陣清風,長長的青草隨風湧動,掀起一陣陣綠色的草浪,一對畫中璧人早已沉醉,騎著馬徐徐漫步,一直向著河穀深處走去。


    所有的侍衛下人騎馬驅車,隔了好遠慢慢跟隨著。誰也沒注意到還有兩個人悄悄躲到了一邊兒,鐵柱牽著坐騎往斜地裏慢慢走開,身後是臉紅心跳緊緊跟隨的杏紅。隻有林嬤嬤坐在馬車裏麵,掀起了窗簾一角,時不時地覷一眼窗外的風景,漸漸乏了,心滿意足地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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