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劉大娘趕過去,九兒已經吩咐三小姐房裏的下人們行動了起來。先把繈褓中的三小姐挪到一間暖和的下人房中,然後所有房間開窗開門,灑掃熏醋通風生地龍火。


    九兒就在剛剛打掃出來的正廳坐了,過著一身銀灰貂皮大氅,抱著手爐,踩著腳籠。


    除了乳母要照顧三小姐,其它內宅的所有丫鬟婆子都站定兩邊,大氣兒也不敢出一口。


    正房裏還沒來得及生地龍火,杏紅搬了一個大炭盆,引了火,用煙籠罩著。另外又生了個熏籠,散散陳腐的發黴味兒。畢竟溫度還沒起來,房裏冷得?人,石板地上尤其凍得雙腳站也站不住。


    “喲,我說九兒,你看看你,怎麽生就的勞碌命呢?還沒好生歇下,這就開始操勞起來了?”劉大娘話中帶刺,譏諷九兒的出身低下。


    杏紅在旁邊已經氣憤得瞪圓了眼睛!現在連惠征夫人都不敢對九兒高聲說話,這劉大娘當真是在自尋其辱。


    “劉大娘,為什麽三小姐房中竟然不生地龍火?就靠著一個暖炕,屋內氣息汙濁,三小姐怎能過得舒適?這歸化城的氣候不比潞安府,在潞安府時冬天尚且要燒地龍,更何況歸化城這苦寒之地?”九兒不理劉大娘的話茬,直接問到核心問題上。


    “哎喲,我的大小姐啊!你可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劉大娘一看九兒的氣勢,倒愣了一下,氣焰收斂許多。


    “劉大娘剛才不是還提醒我,生就的勞碌命嗎?九兒怎會不知柴米幾錢啊?”九兒臉上依然在笑,眼神卻漸漸銳利起來。


    不知怎的,劉大娘覺得九兒跟以前相比似乎這氣勢大不一樣,不敢硬抗,又覺得墮了自己這張老臉的威風,嘴上兀自硬挺道,“這不都開春了嗎?”


    “你不知道倒春寒向來比那隆冬臘月隻會更凍壞人嗎?”九兒見她心虛,心裏更有了幾分把握。


    “九兒,你可不知道操持這麽一個大家有多難!又要伺候如夫人懷胎十月,結果如夫人難產就這麽撒手西去,才置辦了喪事,然後便要照顧這沒娘的孩子,裏裏外外實在是捉襟見肘,一忙可不就想不到這麽周全,總覺得要儉省些才夠用哪!”劉大娘隻隨著自己這張嘴,想到哪裏就講到哪裏。


    “劉大娘的意思是說,老爺堂堂一位道台的俸祿還養不了這麽一所宅子?”九兒故作驚訝。


    “這不還有京城那邊嗎?那邊兒可是大頭兒,所以老爺這邊才得儉省些不是嗎?”劉大娘自以為找著了說處。


    “老爺早就不用開銷京城那邊兒了,難道劉大娘不知道嗎?”九兒聽她說來說去不過就是這些理由,這才放出實信兒來,笑道。


    劉大娘一驚,這才想起怪不得老爺從去年秋天起,宅裏的用度一下子寬鬆起來。正好巧兒有孕,身上一直不痛快,再不過問家務事,內宅的銀錢發放才完全歸了自己操持。如此一想,竟是京城那邊另有了進項,怪不得聽九兒言辭,似乎一清二楚。


    劉大娘這下心裏開始打鼓了,卻隻能硬繃著,否則這個事情做外宅管家的劉大是脫不了幹係的,這一拔起蘿卜帶著泥,豈不身家都要搭進去。


    如是想著,劉大娘少不得臉上軟和了下來,使勁腆著臉小心地賠起不是來,“九兒你看,我這個做下人的哪兒知道老爺手上銀錢寬鬆還是緊張,不過就是量入為出。既然你覺著三小姐房間得生地龍火,少不得從其它地方儉省些,也不能虧待了三小姐不是?還有這正屋,馬上都把地龍火給生起來!”


    說罷,轉臉去訓斥那個粗使丫頭,“翠兒,趕緊去把兩個屋子的地龍火都生起來!”


    那個翠兒不過十二三歲,嚇得直哆嗦,帶著哭聲迴道,“迴劉大娘的話,已經生起來了,隻是這會兒沒那麽快傳到屋子這塊兒來!”


    “哦?那就好!那就好!”劉大娘少有的和氣,滿臉紅光的轉過臉來迴九兒,“你看,這不都已經安排好了嗎?”


    “內宅用度平時是誰管賬?”九兒卻不依不饒,冷冷地繼續問話。


    劉大娘這下繃不住了,臉色灰白,這麽大冷的天兒,冷汗卻下來了,眼睛裏的怒火掩飾不住,直直地盯住了九兒。


    九兒見她不打,也不理她,轉頭過去看周嬤嬤。那周嬤嬤早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一見九兒盯著自己,撲通一聲跪倒了硬地板上,早就嚷了出來,“迴主子,是她男人劉大管賬。”


    不用九兒吩咐,林嬤嬤馬上出去找人了。


    林嬤嬤先尋了路安,路安又讓陳頭兒帶路,結果劉大不在,出去辦事兒去了,賬本兒是鎖在櫃子裏的。陳頭兒正囁嚅著,想等劉大迴來再說,隻怕迴頭劉大都怪罪在自己身上,那可怎麽好?


    誰知路安聽了林嬤嬤描述方才內院的事情,哪裏還會等,鐵鉗般的手指拽住那把小鎖使勁一扯,那鐵環直接從門上被拔了下來。


    那小櫃子門兒一打開,裏麵除了兩套賬冊,竟然放滿了白花花的銀子,有整元寶,有散碎銀兩,粗粗算來也有二三百輛。


    陳頭兒驚得嘴也合不攏了,路安輕輕一怔,馬上找了一張包袱皮,盡數卷了,統統交給林嬤嬤。還長了個心眼兒,跟著林嬤嬤一直走到內宅門外,跟林嬤嬤示意了一下,站崗一般守到了門外。


    林嬤嬤將那個包袱呈上來,向九兒稟報道,“小姐,這是路安在劉管家屋裏尋著的!”便將報複拿到九兒旁邊的桌案上,一打開包袱皮兒,白花花的銀兩把一屋子人的眼都晃花了一下。劉大娘登時嚇得渾身都抖索起來。


    九兒推開那堆散碎銀子,拿起兩份賬冊去看封麵,一本規規矩矩地寫著《賬冊》,另一本什麽也沒有寫。


    九兒冷冷地哼了一聲,劉大娘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九兒如今每天看的最多的便是各個大大小小的公司的財務報表,這麽一套陰陽賬本的把戲如何瞞得過去?隨意翻檢了幾頁,便挑了一個出來說道。


    “就以今年正月的用度為例:老爺給的家用是紋銀五十兩,你兩邊賬本的差額竟達二十兩!這不過才是一個月的用度你們就能貪墨克扣如此之多!兩位管事果然勤儉有方啊!”


    九兒擲地有聲,劉大娘氣得渾身哆嗦,雖是跪在地上,上身卻挺直了,眼中露出恨意,打量著周圍一圈兒站著的丫鬟婆子,平時得了便宜的縮得遠遠兒的,生怕跟自己牽扯出幹係來;平時得不著便宜甚至被欺壓的,這會兒眼睛裏的得意勁兒掩也掩不住。


    “你們一個個兒的別得意!都是奴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輪到你們頭上!”劉大娘手指著這幫下人痛罵,罵道最後,眼睛卻惡毒地斜向九兒,明白著指桑罵槐,將九兒也罵在了裏麵。


    九兒微微一笑,平靜地問道,“劉大娘是有賣身契在府裏嗎?還是自由身?”卻是看著周嬤嬤問的。


    周嬤嬤趕緊匍匐在地,顫抖著聲音迴道,“迴稟大小姐,劉大娘與她男人本來是有賣身契的,前兩年夫人念她夫婦在府裏勤勉操持,已經讓他們贖身了。”


    “哦!”九兒點點頭,發話道,“劉大娘既是自由身,我便不拘禁你了,你先迴去自己屋子裏候著吧,等迴稟老爺,將那劉大一並問了話再請老爺發落吧!”


    除了杏紅與林嬤嬤,一眾下人均大吃一驚,齊刷刷地看向九兒,不知為何如此寬大劉大娘?賬本與貪墨的贓銀俱在,即使是自由人也足以將這對管事夫婦下大牢了!


    “此刻要務,把三小姐的起居安排好!這就先散了吧!”九兒清澈如水的眼神掃視了一圈,淡淡地下了令,看也不去看地上的劉大娘。


    劉大娘本來也驚呆了,以為會有婆子上來拘禁自己,是不是該紮掙撒潑,她正遊移不定,沒想到九兒居然輕描淡寫地把自己放了!也不再客氣,雖然嚇得腿腳發軟,也無人來扶,便自己紮掙著站起來,眼光怨毒地盯了九兒一眼,恨恨地走了。


    其實,杏紅與林嬤嬤也不知九兒何意?隻是堅信九兒必有打算,是以等候著九兒的吩咐。


    果然,待其他人都退了下去,九兒招唿杏紅與林嬤嬤走近身前,小聲地叮囑起來。


    “杏紅,你如今看賬本的眼力已是不淺,這套陰陽賬本便由你來審計吧,比照我先前做過的格式,把可疑之處、來處、手段一一列明了,也當做一次試手吧!”九兒笑道。


    “謝謝九兒!”杏紅一聽,興奮得眼睛發亮、飛霞上頰。


    “林嬤嬤,你讓路安安排人手盯著那兩口子,別叫跑了。”


    “知道了,姑娘!”林嬤嬤領命而去。


    “大…….小姐!”門口傳來一聲怯怯地喊聲。


    三個人轉頭一看,原來是翠兒在門口探頭,又不敢進來,又不敢離開,一副怕的不得了的樣子。


    “翠兒,什麽事兒?”杏紅見她怕得緊,放低了聲調溫和地問道。


    翠兒一見三人都望著她,趕緊低眉順眼瞧著地板迴道,“老爺請大小姐外宅書房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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