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摔門而出的四阿哥,九兒心裏覺得一陣解脫,本來隻想說些托辭,結果話一出口,卻也符合本心:既是必定會受傷,莫若早些把心房關嚴實了。


    再說了,上船出發的時候,九兒可是很清楚地瞧見,金海領著兩名女優上來,安頓進艙尾的房間的,想來四阿哥必有去處,更不會寂寞。一時心內大安,今日本就起得太早,加之手肘傷痛折磨,頓覺疲累不已,心神一鬆,不過片刻竟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覺船身一晃,九兒被顛簸驚醒了。扶著受傷的胳膊肘走出房間,杏紅正在外麵候著呢,一問已經到了蘇州碼頭了。


    “九兒,你跟我來!”杏紅使了個眼色,拉著九兒跑到船舷那一邊,連接碼頭的木板已經鋪好了,正有人下船,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兩位女優,一個四阿哥身邊服侍的嬤嬤在那裏招唿,連金海的影子都不見。


    九兒疑惑,不會是四阿哥特意吩咐的吧?便讓杏紅悄悄去打聽,杏紅那個鬼精靈,舌頭一吐,取笑道,“我可早替你打聽過了,就等你問呢!”


    九兒臉上一紅,撩起剩下那支沒受傷的胳膊就去捶打,哪裏還追得上,杏紅左晃右跳地早躲開了。兩人在船舷一側追追打打,直跑到船頭的甲板上去,一路灑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


    “是四阿哥吩咐把那兩個女優送走的,聽說上船至今,四阿哥根本沒叫過,不過是金海伺候主子的心意罷了。”得到杏紅肯定的迴答,九兒抿著嘴,終於還是滿意地撇了一撇。


    好久沒有這樣開懷過了!


    九兒與杏紅手拉著手,一起看向對岸楊柳依依,嫩綠深綠的樹叢點綴著許多紅紅黃黃的雜花,空氣中飄蕩著一股腥味兒,許多船隻等著靠岸,潮水夾雜著水麵漂浮物,一波一波地湧向岸邊,一切看上去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不知為何?九兒覺得生命中的春天似乎真的來了!雖然什麽似乎都沒有發生過,隻是自己這般執著的堅持,似乎也可能會有一絲些微的迴報,隻是這麽一點針尖兒大的希望之光,已經足夠照亮九兒灰心落寞的靈魂。


    對於守護真心的人,人心畢竟還是有值得期許之地,即使是在這一世!


    沉浸在這思緒之中,九兒的身影仿佛一尊望夫石一般屹立不動,臉上顯出堅韌期盼的神情,這一幕全被站在桅杆之後的四阿哥看在眼裏,一時出現一種錯覺,仿佛九兒的心已經曆盡磨難,才會如此堅定執著,抱定了決心: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四阿哥想起早上在甲板時的那種感覺,九兒在眼前,紅霞在天邊,看著紅霞很近,九兒卻很遠,此時此刻,突然又有了這樣的感覺!


    四阿哥突然有些委屈,本已抱著把你娶迴府的初衷,豈料你這朵蓮花也太過潔淨,誓死抱著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宗旨,這樣一相比較,隻單單地娶進家門竟然亦是褻瀆!這可怎生是好?


    下意識地搖搖頭,四阿哥毅然轉身離開。九兒卻已經瞧見了,望著那脊梁挺直的背影,覺察到心中還是隱隱有些失落,不禁黯然!


    在蘇州碼頭,船上還迎上來幾位客人,商賈穿著,正是四阿哥從後麵跟著的船上請過來的,裏麵就有兩位是山西最大的兩家票號的代表——匯通和銀通。


    九兒帶著杏紅並沒有進議事廳,而是坐在了主座身後的隔間裏,聽他們議事,陪坐的另外還有戶部的官員。


    四阿哥示意了一下,金海便將已經整理好的章程遞過去給兩位票號的大掌櫃瀏覽。


    兩位大掌櫃並不知道四阿哥身份,隻以為是戶部的高官,饒是如此,也已經是從未結交過的人物,態度十分恭敬,虛坐了半邊椅子,迅速地翻看起來。


    兩人粗粗翻過,合上之時,眼光越過那本薄薄的冊子,互相對視了一眼,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其中匯通的大掌櫃喬萬峰站起來,揖首向四阿哥進言道,“此本章程所慮頗為周全,尤其是將洋人若來存款可能會有的情況也做了幾方麵的預估,製定了詳細的條例,草民佩服萬分!”


    “如此說來,以二位大掌櫃打理承襲幾百年的家族生意的經驗來看,這本章程使得,這個銀行開得?”四阿哥朗聲征詢二人的意見,臉上容光煥發,愈發顯得劍眉星目,神采奕奕。


    另一位銀通的大掌櫃常鶴年也趕緊站了過去,兩人一同拜下,同聲說道,“此章程確實十分周詳!草民佩服”。


    “那麽,二位大掌櫃可願意參與進來啊?”四阿哥忍不住身體前傾問道。


    兩位大掌櫃再次對望一眼,一同朗聲迴答,“草民願意為朝廷效犬馬之勞!況且是為了抵禦外侮乎!”兩人的臉膛幾乎漲紅了。


    “說得好!”四阿哥撫掌喝彩,滿意地點著頭,笑著打量著兩位掌櫃,聲音一頓,最重要的包袱此時才抖了出來,“不過,請你們出麵打理這新成立的銀行並非隻是單純掌管運作生意而已,你們…….可願意入股?”


    兩位掌櫃大吃一驚,組建章程裏麵提到的股東,兩人皆以為是滿清貴族和朝廷那個層級的事情,做為地位低下的商人,他們怎敢有那樣的非分之想!


    一時太過突兀,兩人都不敢輕易作答。


    四阿哥手掌往前一送,金海立即又呈上一本薄薄的冊子,托盤遞到兩人跟前,扉頁上寫著《股東章程》。兩人不敢遲疑,立即又一同翻看。


    “山西票號股本可至二成?”草草翻完,兩人饒是見多識廣,一輩子在商場經曆腥風血雨,這次也是被驚得幾乎合不攏嘴了。


    “二位大掌櫃乃是山西票號的翹楚,你們認為,這買賣可做得?”四阿哥靜靜地推出這最後一問,就等著一錘定音。


    兩位大掌櫃卻遲疑了,兩家的資本金加起來可至股本金一成,可這一成卻要耗盡兩家所有積年的底子,剩下一成需要知會山西其它票號合股,又是與朝廷合作,兩人一時竟不敢定奪。


    兩人畢竟久經曆練,稍微定了定神,還是喬萬峰先前一步,向四阿哥請求道,“茲事體實在事關家族生死,請容草民商議則個!”


    四阿哥心中有些失望,抬了抬眉,假裝若無其事道,“這是自然。兩位邊廳請!”


    一見這架勢,連船上都不讓迴,隻能在邊廳商量片刻,兩位掌櫃臉上均是一沉,卻也無法,此時再後悔也無用,隻得跟著金海過去了。


    九兒在隔間聽著動靜,見四阿哥推了門進來複又關上門,這才說了一句。


    “安全感!”沒頭沒尾這麽一個詞。


    四阿哥卻一點就透,眉梢一揚,一絲戲謔掛在嘴角,“玉蘭小姐恐怕也是缺少這個吧?”


    九兒怔怔地,沒想到四阿哥對這麽一個後世的詞有如此靈犀之覺悟,詫異過後反而撲哧一笑,“四阿哥才真真兒是個水晶玻璃心肝兒人兒呢!”笑過之後,還是笑辯解一下,便繼續說道,“所謂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講的是國之不國便無以為家,小女子私心認為,心不安,身難安!於國於家於個人,隻怕都是這個理兒。小女子無以為家,唯有守著一顆本心,如此便可四海為家!”


    說這話時,仿佛在明誌,九兒的眼睛發亮,一抹微笑掛在唇角。


    四阿哥嘴裏嘶嘶地吐著一口長氣兒,瞪著九兒,對於許多常識,這個女子總有些意想不到的注解!自己堂堂一個阿哥,不敢自稱學富五車,起碼也是自幼讀書勤學不輟,卻常常琢磨不透那個小腦瓜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有些勉強,外麵人卻還候著,四阿哥似乎覺得在九兒麵前低頭已是常事,隻好悶聲問道,“依你之見,如何給這山西票號的兩位大掌櫃以…….你之所謂……安全感?”


    九兒隻看到四阿哥臉上時陰時晴時鬱悶,也不知他那一顆較比幹還多一竅的玲瓏心又在思慮些什麽,不知為何,居然心生惻隱,不再調笑,紅唇輕啟,低聲說道,“告訴他們您的身份!”


    仿佛突遭棒喝,四阿哥恍然大悟,就是啊,雖然不曾言明,可是四阿哥是未來的皇上這一消息卻早經各種渠道傳遍所有關心之人的耳朵裏。未來的皇上親自督辦的事兒,即便是為了皇家體麵,也斷不會讓民間股東在明麵兒上吃大虧。相反,隻會是皇室成為民間股東的強大後盾!


    如此一想,心竅頓開,四阿哥點點頭,滿意地笑了起來,立即轉身去了議事廳。


    那兩位山西票號的大掌櫃早已候著了,不過私下裏交換兩句話而已,哪裏真的敢讓官員久等。


    喬萬峰已年屆知天命之年,如今世道混亂,匯通在全國的連鎖分店最多,受到的衝擊也是最多的,生意已經萎縮一半有餘。眼看著家族幾百年的傳承要斷送在自己手裏,喬萬峰早已是如坐針氈寢食難安。是以一收到戶部發出的邀請帖,抱著無論如何尋條出路的想法,便邀約了銀通大掌櫃常鶴年一同來探探水,誰知這管家的船竟似賊船,一上去便下不來了!


    如今已不單單是生意問題,還有闔族老小的身家性命!喬萬峰悔不當初,卻不得不咬牙表態。隻見他神情與剛才的恭順已大不相同,目光堅毅,大義凜然,雙手一團,向四阿哥施禮,說道,“大人,小民喬某雖不才,能以身家為國效力,實乃家族之幸!”


    旁邊的常鶴年也不得不趕鴨子上架,趕緊表態,代表銀通答允入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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