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曉風徐徐。九兒站在船頭甲板上,唿吸著新鮮的空氣,任額前鬢發被柔風吹得四處飄散。


    這是九兒這一世第一次乘船。這種官船是分級別的,九兒此次跟隨四阿哥出行,自然乘坐的是最好的官船,又大又穩。不過鑒於時局不太平,並沒有掛起四阿哥的龍旗,隻假作普通的商船掩人耳目。堂堂大清國的皇儲出行竟然連身份都不敢亮明,一想到此,九兒不禁唏噓,四阿哥不禁赧顏。


    此去上海,走的是京杭大運河,所為五口通商建立銀行一事,銀行,是九兒向四阿哥提出的新名字,以區別於舊式錢莊。


    為了節省時間,出京之前,籌建銀行的通告已經發往全國各地,不僅有山西連鎖票號的老板,更有各地豪強巨賈富戶。


    四阿哥的船才開出一兩天,已經有接到消息趕上來的富戶上船接二連三地跟在了後麵。


    這京杭運河年久失修,兩岸淤積堵塞之地甚多,要不是沿河出動了許多纖夫,船行速度根本快不起來,又兼提前出動許多小船清理河道,驅趕江麵上的其它船隻提前避讓,一路才順暢許多。


    身後悄悄地多了一個人,九兒沒有迴頭,隻輕輕笑著說,“杏紅,我沒事,就是出來透口氣,你暈船暈得厲害,就好好躺著吧!”


    身後的人卻不說話,九兒迴首一望,卻是四阿哥。四目相對,似無言,又好似那份當時當刻的情懷已盡在不言中;近來,兩人常有這樣的小把戲,似乎都玩兒得津津有味,無意用言語打擾。


    九兒看著四阿哥被晨光鑲了金邊的側影,醒目的雙眼皮上,連長長的眼睫毛都被暈染成了金色,突然想起上一世曾經看到過,說有著雙眼皮大眼睛長睫毛的的男生最靠不住。不由得心底冷冷一笑。


    這才篤悠悠地收迴了目光,揚起絲帕,前行一步,正要行禮,四阿哥先抬手免了。


    “為了趕那個銀行的章程,你都閉門不出好幾天了,怎麽今兒這麽早就起了?”四阿哥體貼地關懷道。


    “昨兒夜裏已經把初步的架構拿出來了,今兒可以交給幾位賬房先過目,看看有沒有不通不合情理之處,再請隨行的戶部官員審批。”九兒一副下屬匯報工作,公事公辦的態度,“聽說後麵跟著的幾艘船上有山西連鎖票號的大當家的,玉蘭正想請示四阿哥,是否可以請他們過來,一同商議著辦?畢竟他們才是真正的專家。”


    “好極!這樣甚是妥當!”四阿哥玩味著九兒刻意保持的距離,紅潤的雙唇微微笑著。


    夏日的清晨,朝陽的紅光灑在臉上十分舒適,九兒晶瑩如玉的皮膚幾乎透明,雪/白碎花的輕薄夏衫在風中飄起裙角,九兒隻可惜沒有彩帶翩躚,讓自己的心更能感覺隨風飛舞。


    望著近在咫尺的九兒,四阿哥卻覺得似乎天上的紅霞更離自己近些。


    這九兒,美則美矣,幹練多專之餘,卻似乎登上九天雲梯的仙女,越飛越高,越走越遠,每當四阿哥想要追上前去,走得更近些,她卻如淩波微步,不知怎的,反而離得更遠了。


    “九兒!”四阿哥唿喚道。


    九兒訝然,一雙迷惑的大眼撲閃著,想知道四阿哥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卻問不出口。


    “難道隻有老六叫得,我叫不得?”四阿哥有些委屈,忍不住出言試探道。


    心中飄過一絲隱痛,六阿哥的麵容在腦海中浮現又隱沒,九兒轉過頭去,看向朝陽,委婉地解釋道,“這個名字是府裏人一直叫著的,偶然被六阿哥知曉,便也這般叫上了,卻並沒有什麽特別!剛才四阿哥突然這麽一叫,不由得便想起了六阿哥,以為是他告訴您的!”語氣雖委婉,意思卻強硬,你願意在叫我的名字的時候,隨時伴著六阿哥的影子,那就隨你吧!


    果然,四阿哥瑟縮了一下,醒悟過來,又不禁覺得好笑,好歹也是成過親的人,居然這樣被眼前的這個女子牽著鼻子走,於是折中了一下,也不理會九兒的冷淡,咧著嘴笑道,“那以後我就稱唿你蘭兒吧!”似乎被她打擊奚落一迴,也是件有幽默感的事情。


    九兒不置可否,隻淡淡微笑一下,欠欠身告罪,便要迴船艙中去,冷不防手肘被四阿哥一把拽住。


    “我就這麽不遭你待見嗎?”四阿哥一步欺上前來,臉上漲得通紅,“你倒說說看,我堂堂阿哥哪裏配不上你了?”


    “四阿哥!”九兒肘部吃痛,一聲驚唿,抬眼憤怒地盯著那雙同樣憤怒的眼睛,四目相對幾乎要激射出火花來。


    四阿哥咬牙切齒地盯著那張因憤怒而臉頰緋紅的美麗麵容,心裏生出一種無力應對的遭遇夢魘般的頹喪,就像十歲時皇額娘莫名其妙的死去,就像皇上舉棋不定到底選誰做皇儲時心中的空虛冰冷……


    一時忘情,四阿哥手上力道越使越大,像燒得發紅的火鉗一般滾燙,他是武藝在身之人,九兒如何承受得起,終於忍耐不住,兩行清淚撲簌簌的滾落。


    四阿哥一驚,趕緊鬆手,九兒痛得直往甲板上仆倒。


    四阿哥顧不上說話,一俯身坐到九兒身後,扶起九兒肩頭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抬起那支胳膊,顧不上男女之妨,直接聊起衣袖查看,一支雪白/粉嫩的玉臂嘩然現世,手肘部位卻赫然四隻手指印,已然淤青腫脹。


    “蘭兒,我……”四阿哥心疼不已,想要道歉,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來,畢竟從未對人說過,一時急得腦門兒直冒汗,一把抱起九兒便往船艙走去。


    隱身在暗處候著的金海早已當先撒開腳丫子,一路清道開門,直至四阿哥的房間,又急命丫鬟去取藥酒來。


    四阿哥學武之人,對此類外傷的處理十分老道,以兩指探尋一番,確定沒有傷到骨頭,再以細棉布沾了藥酒,便隔著細棉布蘸在瘀傷之處,輕輕揉捏起來,饒是如此,九兒還是痛得兩彎柳葉眉緊緊蹙在一處,不時眼淚直淌。


    瘀傷之處不能立即消腫,四阿哥細心地以一塊幹淨棉布將沾了藥油的地方裹了起來,以免九兒衣衫上沾上味道,再將卷起的衣袖褪下,所有的事情都親力親為。


    下人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坐在床榻邊上,四阿哥的兩隻手終於無事可忙,停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一時有些尷尬,在膝頭上搓了兩下,終於訥訥地開口賠罪道,“蘭兒,是我一時情急,是我不好,你……你還疼嗎?”


    九兒半靠在床頭,傷處兀自火辣辣的,強忍著不再流淚,隻苦笑著說,“我自小吃盡苦頭,挨打挨罵也算是家常便飯,本就是個苦命人,這點兒痛還受得,況且是四阿哥不經意所為,我連一絲怨恨也不會有!”


    “蘭兒!”四阿哥聽她說得淒苦,心內大不忍,輕輕握住九兒的小手,衝口說道,“我不會再讓你受苦的!”


    九兒一愣,心中微微有些感動,笑容浮現出來卻仍帶著苦意,輕輕地將手從四阿哥溫暖的手掌中掙脫了出來。


    “難道蘭兒已經對六弟鍾情到如此地步了嗎?”四阿哥又氣又急,卻不敢再激動,隻憋著一股怒氣輕吼道。


    房內一時靜默良久,響起了九兒輕輕地一句迴答,“那倒未必!”


    看著四阿哥急火攻心的樣子,九兒真的有些感動了,一時心扉微微敞開了一個小口子,吐露了一句真言。


    “那是我不夠好?”四阿哥百思不得其解。


    “怎麽會?四阿哥是人中之龍,請萬萬不要再這樣想了!”九兒溫柔地勸慰道。


    望著四阿哥不解的目光,九兒輕言細語地將自己的心誌吐露了出來。


    “九兒雖是塵世間一粒微塵,蒲柳之姿,卻也心向往高潔若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九兒若是敞開心胸去愛,必定投入全部心力乃至生命!隻是……滿腔真情付出去,待到年老色衰之時,不知還能留下幾分恩愛?與其那時痛悔不堪,不若矢誌終身不與受辱受傷害的機會!”說到此處,九兒一雙清澈的大眼裏孕滿傷痛,決絕地宣告道,“九兒惟願獨自一人終老一生!”


    實在難以料想到此番言論,四阿哥聽得呆了過去,看著九兒眼裏的傷痛,忍不住信誓旦旦地也做一番宣言,“我必不讓蘭兒受傷害!”


    “哦?”九兒戲謔地盈盈一笑,“四阿哥當真說笑了!若我的夫君娶我,便隻能一輩子愛我一人,不要說納妾,便是連野花野草都不能有那想看一眼的心思!更不要說四阿哥您為了皇室子嗣的繁衍,日後更要廣納秀女,不知要親近多少芳澤?可見,九兒與四阿哥是無緣的了!”


    “你!”四阿哥唰的站了起來,怒道,“你這又是何種奇談怪論!自古以來,從來都是一夫多妻,世風使然,你一介小女子怎會有這樣的妄想?”


    九兒知道辯也是辯不過的,隻苦笑著打趣說,“上古聖皇堯舜禹湯之前,還是一妻多夫製的母係氏族社會呢!將心比心,做為男人,想必也難以容忍同樣的事情顛倒過來!”


    “荒謬!荒謬!”四阿哥氣得再說不出話來,邁開腿便往房間外麵走,臨走還記得粗聲說了一句,“你傷勢沒好,不用急著迴你的房間,暫且就在這裏歇息著吧!”說罷,哐當一聲,將門帶上負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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