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內,香煙嫋嫋,靜貴妃閉目養神,嗅著微微濃烈的檀香,手中把玩著迦南佛珠,努力鎮定下心神。當初獲封“靜”字封號,正是因著皇上嘉許貴妃,遇事處變不驚,有“嫻靜如處子,胸中有丘壑”的風範。


    如今正是兒子一生中最緊要的關頭,決不能有半點差池。


    “娘娘,剛才皇上傳召六阿哥到養心殿問話去了。”貼身嬤嬤輕手輕腳地進來稟報。


    “打聽到什麽事兒了嗎?”靜貴妃仍舊閉著眼。


    “聽說,是為了黎明社糧食被轉賣一事,怕驚動了洋人尋釁滋事。”


    “嗯……”,靜貴妃慢慢地睜開眼睛,思索片刻,吩咐道,“給外麵人遞個話兒,暫時先別動她了,但還是要盯緊了,有事兒要麻溜兒點及時通報!”說完,繼續閉目養神,


    “是,娘娘,奴婢這就去辦!”貼身嬤嬤又悄沒聲息地退了下去。


    未幾,外麵小太監朗聲通傳,“啟稟貴妃娘娘,四阿哥來了!”


    靜貴妃立時睜了眼,再站起往外去迎時,臉上已是春風滿麵,眼含慈祥,笑意吟吟。


    “給額娘請安!”四阿哥一進門立即單膝跪了下去。


    靜貴妃穩穩地受了禮,這才急伸出手去扶起,“四阿哥今兒怎麽有空過來。”


    “好幾日沒來給額娘請安了,今兒正好出養心殿的時辰還早,便過來了。”四阿哥恭順地迴答。


    “暖秋!快去把四阿哥愛吃的點心果子都端上來。”靜貴妃叫著貼身嬤嬤,又叫換茶,要新進的雨前龍井,張羅完,便牽著四阿哥的手往暖塌上坐。


    四阿哥笑意吟吟地由著靜貴妃安排,反過來小心扶著靜貴妃走上腳踏。


    靜貴妃滿足地深深歎息了一迴,慈祥的笑容蕩漾在臉上,噓寒問暖,關切地說道,“這些日子苦了你了,是桂華那孩子沒福氣啊!”


    “呃……是啊,福晉早逝,兒臣也深感痛惜。”提起桂華福晉,四阿哥不禁難過,畢竟少年夫妻,曾經如膠似漆,相親相愛三年有餘。


    “逝者已逝,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靜貴妃話鋒一轉,“總得有人照顧你的生活啊,我看你那側福晉也是個身子單薄的,我一直為你操著心呢!前兒個還請東平侯福晉替你相看來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兒,怎麽樣?見著了嗎?還滿意嗎?”靜貴妃故作不知,想探探四阿哥的口風。


    四阿哥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枯澀的笑意,沉吟了一下,迴答道,“多謝額娘關懷!現下兒臣有側福晉照料,一切飲食起居皆同以往,並無不妥;況且福晉新喪,兒臣痛失愛侶,追憶緬懷不已,沒有心思考慮新娶之事。”


    靜貴妃一怔,聽這話竟似連那芝蘭姑娘也推掉了,一時摸不清四阿哥心思,口中假作歎息道,“四阿哥有心了,這是桂華福晉的福氣!那就過段時間再說吧,額娘會一直給你留意著。”


    “讓額娘費心了!”四阿哥微微頷首,突然調轉話題,看似隨意地說道,“兒臣近日見皇阿瑪身邊多了兩位新進宮的妃嬪,尤其那位月柔貴人頗得聖心,皇阿瑪近來心緒開朗許多,想必是額娘的苦心安排!”


    靜貴妃一驚,忙哂笑道,“啊……照料好皇上是額娘的職責所在,去年宮裏連著幾位宮嬪殯天,**空虛,又正值國家多事之秋,你皇阿瑪不願張揚,是以額娘靜悄悄地選了兩位秀女便接進宮中了。”


    “額娘顧慮得是,照顧好皇阿瑪是為重中之重。”四阿哥點頭讚同,忽然又是一問,“額娘還安排有別的秀女進宮嗎?”


    靜貴妃心中猛地一揪,頓時警惕起來,重重算計千迴百轉,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臉上露出完美的笑容,搖頭說道,“自然是沒有了!你皇阿瑪你還不知道嗎?崇奉節儉,不肯亂費奢靡!”


    “皇額娘深知皇阿瑪之心意,怪不得皇阿瑪一直如此倚重皇額娘!”四阿哥微笑著讚賞道。


    隨意說了幾句閑話,四阿哥告退。靜貴妃呆坐暖塌之上,心中驚雷滾滾,四阿哥話語綿裏藏針,話中有話。


    靜貴妃印象中,這是四阿哥第一次如此心機外露地敲打自己!


    四阿哥走出翊坤宮,步履輕快,一上馬車,貼身侍衛金海便湊到車窗前,低聲稟報,“主子,那迴春堂的名醫李萬山十分識趣,還沒上手段,立刻就招了:有人給歸綏道道台府的大小姐下毒,六阿哥請了他去施救,人已經救過來了。”


    “下毒的人查出來了嗎?”四阿哥沉聲問道。


    “李萬山不知,但是他說,毒藥十分罕見,叫做曼陀羅華,隻要查著這毒藥的來處,便能找到下毒之人。”


    四阿哥眼中精光湛湛,沉默片刻,下令道,“不用查了,此事到此為止!”


    “喳!”金海隨即退下。


    四阿哥十歲喪母,母親被皇祖母設計毒殺!四阿哥的成長之路從未平靜過!這讓四阿哥從小便人情練達,輕易不敢袒露心聲。是以福晉桂華雖是皇祖母親指的,四阿哥仍然與她和睦恩愛;皇祖母一薨逝,便有一隻無形的手讓桂華一命嗚唿,四阿哥也並不追究,相處日久生出的些許情愫,也就立即煙消雲散了。


    一步步苦熬到內定皇儲的位置,四阿哥決不是表麵上看到的那樣敦厚,甚至不夠敏銳聰慧,那隻是表象而已!從少年時代開始,四阿哥就學會了掩藏鋒芒!


    他耐心地等待著,他的生命的春天很快就會到來了!


    如今的黎明社誰人不曉?這個組織的作用絕不應該如此簡單而已,四阿哥一直在暗中默默關注著。對於玉蘭在其中的作用自然了然於胸。


    那日府中治喪,東平侯福晉一提起推薦的是歸綏道道台府裏的小姐,四阿哥便以為是玉蘭,想起了幾年前遇見玉蘭的情景,那時的玉蘭雖然年幼,卻已經行事老道,頗有曆練的模樣,當年的印象就相當深刻。


    是以四阿哥才臨時興起了悄悄打探一眼的念頭,卻不曾想,經年不見,小丫頭出落得蓮花般脫俗美麗,登時就上心了。


    誰知東平侯福晉說的竟是二小姐芝蘭,而非玉蘭,當日想指定玉蘭的時候,東平侯福晉找借口推三阻四,就立即引起了四阿哥的懷疑,要不是金海在六阿哥門口撞見道台府的丫鬟,才知道這玉蘭之事竟然還有這麽大一圈故事,險些兒便錯過了。


    四阿哥腦海中浮現出那日見到玉蘭的情景,漫天素白經幡飄蕩,自白雪飛舞的天地之中走進大廳的玉蘭,仿若一朵微微泛起紅霞的潔白蓮花,晶瑩奪目,美麗得讓人唿吸都停止了!


    除了自己十歲那年撒手西去的嫡親的額娘,還從來沒有那個女人能闖進四阿哥的心房!


    “我是未來的天子,豈可讓傾心的女子旁落他人之手?即使兄弟也不行!”四阿哥漆黑的眼在陰影中閃現一道光亮,那朵美麗的蓮花烙印在了心頭某處!玉蘭,他誌在必得!


    “來人!”四阿哥沉聲喝道。


    “奴才在!”金海疾跑上前,湊到車窗邊。


    “派人去請杜先生過府一敘!”


    “喳!”


    一進府邸,四阿哥立即吩咐金海,待杜先生一到,就叫搜集黎民社資料的侍衛到書房。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杜先生便趕到了。四阿哥便命侍衛向杜先生介紹黎民社的情況。


    “由皇上恩準,黎民社從最初隻是在官宦之家舉辦募捐,接受資助,發展到如今可以直接麵向所有商賈百姓募捐,資金數額已經累積至近十萬餘兩銀子。實際管事的是歸綏道道台府大小姐葉赫那拉-玉蘭,定期向黎民社諸位理事以及主席公布賬目,並無紕漏。近來,黎民社將賑濟點逐漸遷出京城,引導大批流民出京,甚得京中各界稱讚,在平民百姓之中更是聲譽卓著。”


    “先生如何看這黎民社?”四阿哥意氣風發地看向杜先生。


    “莫非四阿哥已經有了什麽設想?”杜先生抹著胡須,笑著反問,他對四阿哥最最了解不過,也是最有信心的。


    “這黎民社之功眾人矚目,且先不論,先生覺得這實際管事玉蘭小姐如何?”四阿哥又問道。


    “這個嘛……”杜先生一頓,搖著頭說道,“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玉蘭小姐所作所為太過驚世駭俗,一個閨閣小姐竟然熟知經濟之道,實在有悖女德之道!這個黎明社隻是個行善的組織,卻做了許多出頭露麵的事,雖然隻是些施粥捐被的慈善事情,其實不該再由婦人執掌!”


    “哦?先生竟然這樣想,學生有不同想法。”四阿哥有些失望,稍作思索,說道,“如今朝中政事頹廢,賣官鬻爵已經公開明碼標價,也隻是瞞著皇阿瑪一人而已!可是,你看這黎民社,銀糧周轉數額巨大,諸事井井有條,不過一介區區女子管事,卻賬目清楚,還敢定期公開。如此一做比較,先生可有感慨?”四阿哥說得調理清晰,眼中精光湛湛。


    “這個……如是說來,這玉蘭小姐倒真乃一介奇女子也!”杜先生這才動容,感歎不已,躬身一問,“敢問四阿哥對這黎民社和這玉蘭小姐有何打算?”


    四阿哥興奮地看著先生,狡黠一笑,“把這個玉蘭小姐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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