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通州碼頭迴京城之前,九兒寫了一封快信,並沒有寄出去,而是讓杏紅交給了車夫。


    一迴到京城,九兒主仆三人下車進府,車夫便吆喝一聲趕著車馬離開了。這套車馬名義上是以黎明社的名義購置的,車夫卻是六阿哥精心挑選出來的人,既是信使,身手也好,畢竟九兒主仆三人一路來迴通州都是人流混雜之地,有個照應總是好的。


    雖是辛苦了一天,九兒一進房便讓杏紅與嬤嬤下去歇息,自己卻並未休息,拿出賬本繼續研究,確定外頭安靜下來無人會來打擾之後,便輕輕上了門栓,從床鋪的角落裏翻出一個小匣子。


    打開小匣子,裏麵隻放著一遝紙張,九兒拿起一邊翻撿,一邊記數,這遝紙張竟是一疊銀票!


    九兒將總賬對上,數字碰平了,突然停了下來,望著虛空思想了好一陣兒,這才下定決心似的,單列了一欄明細,寫下一個百分比,圈了起來。


    這是九兒決定以運作資金和損耗的名義抽出來的金額,算是小金庫也好。運作的資金漸漸龐大,不預留一點底子應急,總覺得不安全,何況亂世將至!


    再次思量了好半天,九兒抽出信紙,開始寫一封長信。


    九兒寫得一手好字,因為練字的時間長,腦子裏可以任意海闊天空的馳騁的時間也就寬裕。


    從最開始臨帖,並不挑選,無論柳公權、歐陽煦、趙孟?、顏真卿,都拿來練,寫得多了,慢慢有了手感,便撇開所有的帖子,自己隨性發揮,既有清雅飄逸的韻味兒,又有筋骨凝練的穩重,活脫脫獨具個性的一筆好字。


    九兒曾經暗自思量,若是有明眼人真看懂看透了自己的一筆字兒,必定能從這字裏行間便能道出自己的真實心理年齡!


    九兒一邊措辭,一般像練字一般專心寫著,一筆一劃都不敢馬虎。寫完了信,套上一個封皮兒,寫上收信人,等封皮兒上的墨跡幹了,然後又套上了一個封皮兒,這才算做完了。


    卻也並不急著讓杏紅發出去,此信內容太過要緊,還是親手交過去的好,再說今天安排的事兒說不定很快就會有迴音了。


    第二天一早,便有黎明社的車夫來接,說是通州倉庫那邊調撥到各處的米糧數字還需要九兒確認一下,惠征福晉一聽是這種麻煩事,趕緊打發九兒過去,自己隻要等著九兒解決完了,便可以借著這個信兒,再去東平侯福晉那裏走動賣弄一番便是。


    馬車一番疾走,卻並沒有往通州方向去,而是東拐西拐到了京城郊外的一處熱鬧地方,叫做濟莊,這裏緊鄰一處河流岔道,貨物可以從這裏裝船沿水路去往天津,居民都做些生意,是個人流密集之處,開著好幾家茶肆客棧,赫然還有一座教堂。


    馬車停在一處並不顯眼的茶肆門口,九兒下了車,便被引到了樓上雅間兒,九兒示意了一下,不僅嬤嬤,便連杏紅為九兒取下薄紗鬥笠之後,也隻守在了雅間兒外麵。


    裏麵等著九兒的,正是六阿哥,貼身侍從鐵柱也在。


    “六阿哥吉祥!”九兒端方地行了禮,六阿哥忙俯身扶起說免了。


    “六阿哥怎麽會約到此處見麵?”九兒奇怪地問道。


    此時的六阿哥神情看著有些複雜,眼前的九兒明顯因為這次會麵顯得十分愉悅,臉頰泛著微紅。


    “昨兒九兒傳遞的消息十分及時,已經派了人手過去盯著了,果然就有動靜。鐵柱你給九兒仔細說說吧。”六阿哥並不直接迴答九兒,略調整心神,便開始說起正事兒。


    “喳!”鐵柱輕掃馬蹄袖,單腿屈膝應了,這才轉向九兒說起昨夜之事。


    “昨兒夜裏,一艘大船乘著黑夜,將新進庫房的糧食滿滿裝了一船,天亮前運到了此處,停靠碼頭以後,有人上船接洽,奴才這才派了人上船緝拿,已經人贓俱獲,此刻貨船正停在離這濟莊碼頭五裏水路之外的地方。”


    “通州那邊給這大船做內應的人可查清楚了?”九兒問道。


    “正是管理米糧事務的賬房劉先生,已經被奴才手下拘押看管起來了,正在審問。是等大船走了以後動的手,沒有驚動船上的人。”


    “那裝了糧食的貨船查到來路了嗎?”


    “船是漕幫的,船上管事兒的人卻一口咬定是自己接的私活兒,跟漕幫不相幹,還在繼續審著。”


    “上船接洽的是什麽人?”九兒感覺問到了關鍵處,鐵柱臉上一絲猶豫,轉頭先瞧了六阿哥一眼,六阿哥早已滿麵寒霜,聽到此處強忍著怒氣咬著牙替鐵柱把話說了出來。


    “是個洋鬼子,便是此處濟莊教堂的牧師!”


    “什麽?”九兒大吃一驚,“一個教堂的牧師要這麽多糧食做什麽嗎?”


    鐵柱卻答不下去了,“奴才不敢擅自審問,也不敢拘禁,隻派人把牧師送迴了教堂,留了手下在教堂前後守著。”


    鐵柱已將事情前後交待完畢,等著六阿哥示下,便退了出去。


    房中隻剩下兩人,九兒稍加思索,望向六阿哥輕聲問道,“天津入海碼頭那邊有洋人的艦船嗎?


    六阿哥渾身一震,吃驚地看著九兒,九兒竟然與自己想到一處去了!可是自己行走養心殿,一直在處理洋人事務,是以有這樣的猜想,九兒如何能聯想到洋人身上去?而且不過片刻功夫!幾乎有點結巴地迴道,“英國人的大不列顛號在大沽碼頭外麵。”


    一看六阿哥神情,九兒醒悟自己話說得太快了。前世在學校裏學了那麽多中國近代屈辱的血淚史,再說洋鬼子不吃不喝嗎?有這般聯想很順其自然,隻是別嚇著六阿哥了。


    想了一下,便輕言解釋道,“六阿哥一直在與洋人打交道,九兒自然對這方麵的事情十分掛心。”


    六阿哥釋然而笑,愛憐之餘想起了靜貴妃的話,又有些揪心,一絲愁雲掠過臉上,九兒卻誤會了,忙說道,


    “六阿哥可曾記得前兩年幫我搜集過一些洋人傳教士編寫的書籍,九兒便從中知悉洋人的想法,其中還有一本中英文詞典,是個叫郭士利的英國人編纂的,九兒可是一直在苦學呢。”


    六阿哥將錯就錯掩飾過去,笑問道,“九兒要不要一起去會會那濟莊教堂的牧師?”


    這樣的機會九兒豈可錯過,自然答允,便一起動身去教堂。


    到了教堂外麵,才發現鐵柱所說的派了人手看著,這個人手還不是一點點,竟然有重重守衛把手,隻是看穿戴卻看不出是哪裏派的兵丁。


    六阿哥有些擔憂地說,“這次動靜兒鬧得太大,府裏的侍衛全數出動了,隻怕瞞不過去,迴頭我還得到皇阿瑪跟前去解釋一番,畢竟如今是敏感時期。隻是如今黎明社的影響頗大,許多眼睛盯著,隻別給宮裏額娘惹事才好,你也要有個準備,雖不會怎麽樣,但萬一有事兒問起要經得起查問才行。”


    九兒一聽牽連竟然這麽大,呆了一呆,隨即輕聲應了。


    那洋人立即來見了,身形寡瘦,長了一頭一臉的棕發棕須,見了阿哥便躬身行禮,唱歌一般用中文說道,“鄙人法國傳教士菲利普,見過大人,見過夫人!”


    六阿哥麵上閃過一絲尷尬,隻點了點頭,麵無表情指著九兒對菲利普糾正道,“這位是玉蘭小姐。”


    卻不料那個菲利普眼睛瞪圓了,滿臉驚詫地望著九兒說道,“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黎明社管事玉蘭小姐嗎?”


    這下九兒與六阿哥都大吃一驚,沒想到黎明社居然名頭如此響亮,九兒的身份連洋人都聽說了。六阿哥心情不快,冷聲問道,“你如何得知玉蘭小姐的名頭?”


    菲利普連忙躬身解釋道,“迴稟大人,我們傳教士遠赴重洋,來到大清,便是要宣揚上帝的恩德,可是玉蘭小姐的黎明社把我們許多教徒都吸引過去了,鄙人因此才聽說了玉蘭小姐!”


    “原來如此!”這話一解釋,倒惹得六阿哥與九兒都輕鬆地笑了起來。


    六阿哥開心片刻,想起此行的目的,複又拉下臉來,清了清嗓子,沉聲問道,“你要那麽多糧食做什麽?”


    那菲利普被圈禁了這大半夜,早已想好說辭,立即朗聲說道,“為了把那些教徒爭取迴來,我想效法黎明社的做法,所以籌集了一些糧食,準備在濟莊免費發放給窮人。”


    “籌集?”六阿哥譏誚地反問。


    “有一位劉先生,他是上帝的子民,他主動為我免費提供的。”菲利普眨巴著眼睛,大言不慚地說道。


    六阿哥一聲冷笑,卻無法再問下去了。見九兒朝自己使了個眼色,兩人便轉身離開,身後菲利普突然大聲說道,“你們不能再禁錮我的人身自由,我已經送信出去了,我國的艦船已經派兵出來了。”然後,急急地冒出一長串英語,滿臉威脅之態,情急之下,中文卻不夠用了。


    “哦?你是說英國艦船還是法國艦船?”九兒突然發問道。


    “這個…….”菲利普結巴了一下,“當然是法國艦船,還在海上,很快就會到了。”


    九兒不再理睬他,便與六阿哥出了教堂。


    “這個菲利普是英國考文垂人。”九兒輕聲告訴六阿哥,迎著六阿哥你怎麽知道問詢的目光,九兒笑著解釋道,“那個編寫中英文詞典的郭士力便是英國考文垂人,他在前言裏曾經調侃考文垂口音的特別之處,與這菲利普說話的特征一模一樣。”


    其實,九兒前世最早接觸的外教便是一對來自考文垂的夫婦,對那一開口一片次啦之聲,後鼻音必有“硬格”的發音習慣,九兒有著極深刻的印象。


    六阿哥思索片刻,說道,“這個菲利普可能還真不能隨意拘禁,英國艦船近在天津,正巴不得找個理由登陸,萬一鬧將起來,反而惹出事端。反正糧食也截住了,我們隻管審問那個賬房和這漕幫的人,這個洋人我會留人暗中監視,宮裏卻得及早知會,妥善安排好才行。”


    九兒自然一切都聽六阿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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