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黎,夜色濃重,皇宮,清思殿內一燈如豆。


    燈影下,桌邊坐著一人,桌上近十壺酒,多半都是空了的。


    蕭玴舉起酒杯一口飲盡,似乎意猶未盡,提起一壺酒正欲倒酒,發現酒壺已空,他將那酒壺隨手一擱,空酒壺立得不穩,被他的手一絆,連著旁邊的好幾個空酒壺都丁零當啷地齊齊砸到了地上。


    蕭玴還是找到了一壺酒,倒了滿滿一杯,飲盡。


    腦海中不斷閃現出那日霍清然悲痛絕望的神色,她冷漠的眼神,她決絕的話語,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劃破他的心髒。


    蕭玴,你有什麽可心痛的?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他近乎絕望地笑起來,推開酒杯,直接提著酒壺喝起酒來。


    恍惚間,腦海中似乎又閃過從前的種種,他第一次看到霍清然的時候。


    她完勝歸來,一身兒郎打扮,束著高高的馬尾,登上城樓,用帶著稚氣的聲音朗聲笑著對他說道:“聽說你是皇子,你功夫如何,不如我們比一場?”


    那時他想,多爽朗的少年,他們一定能成為朋友。


    然後突然又來到了正元二十九年,他從平州趕迴建鄴的路上,探子前來匯報:“霍小將軍墜泗水而亡!”


    那一次,他吐出一口血,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接著又到了冷宮旁邊,他與她再次相逢的時候。


    失而複得的快樂如此清晰,曆曆在目。


    然後是蒼霞峰上,他隱隱聽到她的哭聲,她叫自己一定要活著,不要扔下她一個人。


    那時他多想擁抱她,告訴她,他會永遠陪著她,永遠不讓她一個人。


    可如今,他沒能做到。


    霍清然最後的那個眼神,一遍又一遍的閃過,她最後的那句話,一次又一次地迴響。


    ——晉王殿下,我祝你,早日奪下皇權,執掌……天下!


    酒壺中的最後一滴酒也沒了,蕭玴隨手扔了,又去找酒,手上動作卻逐漸慢下來,蕭玴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這時,外間傳來一陣聲音。


    “參見皇上。”


    門被打開了,一個小孩走了進來,來到他身邊。


    “清然……清然……”


    小孩小心地推了推他,喊道:“七叔,七叔?”


    蕭玴迷迷糊糊地醒來,凝目一看,原是蕭甚。


    “甚兒,你怎麽來了?”蕭玴笑了笑。


    蕭甚說道:“我睡不著,我想和七叔說說話。”


    蕭玴摸摸他的頭,道:“想說什麽?”


    蕭甚想了想,道:“清然,是誰呀?”


    蕭玴笑道:“是我今生唯一所愛之人。”


    “那她也愛七叔嗎?”


    “愛,她也愛七叔。”


    “那她現在在哪兒呢?為什麽不和七叔一起?”


    “因為七叔把她氣走了,七叔很壞。”


    “不,七叔不壞,七叔是世上最好的人,她自己走了,她才壞呢!”


    “甚兒,你還太小,你不懂,這世上最毒的毒藥除了權力,還有一個情字。”


    蕭甚麵露茫然:“情是什麽?”


    “情是什麽?”蕭玴突然間也有些迷茫,他想著,想了許久也想不透,終於又一次睡了過去,口中仍呢喃:“清然……”


    翌日,朝會散後,啞七來到宮中。


    探入湖心的涼亭之中,蕭玴負手而立,左右盡被摒退,唯餘封陌一人爾。


    “王爺,七爺來了。”封陌看見啞七向湖心亭走來,便道。


    蕭玴轉過身,啞七來到他麵前,伏低道:“啞七參見王爺。”


    “起來迴話。”


    “是。”


    蕭玴問道:“於越那邊如何了?”


    啞七恭謹地答道:“據暗探來報,趙穆已集結二十萬大軍準備進攻我東黎。”


    蕭玴說道:“是時候動用那步暗棋了,你去安排吧,盡快解決此事。”


    “屬下遵旨。”


    ……


    於越,攝政王府,趙穆剛剛迴府,走到一處庭院,見府內一名謀士站在院中,似在等候。


    此人名為王渠,追隨他已有七年之久,他的意見曾多次對他助益甚大,是以趙穆素來對此人有幾分看重。


    “先生可是在等本王?”趙穆一邊走近,一邊朗聲笑道。


    王渠作揖,恭敬道:“正是。”


    趙穆來到他麵前,說道:“先生可是有事?”


    王渠又道:“正是。”


    此人一向寡言少語,一本正經,趙穆也習以為常了,見他這般表現,似乎有什麽要事,便屏退左右,道:“請講。”


    王渠見人都退下了,才說道:“王爺可知今天下是何局勢?”


    趙穆說道:“先生何意?”


    王渠神色肅穆:“今天下三分,於越、東黎、大涼,東黎內亂方休,幼帝即位,晉王蕭玴攝政,蕭玴此人雖不簡單,但東黎此時積弱,要想恢複到戰前東方雄獅的地位恐怕需要些時日。”


    趙穆道:“不錯,正因如此,本王才打算出兵。”


    王渠又道:“而大涼,常年受南羌滋擾,雖不懼南羌,但始終有此一隱患,而近日,渠得到消息,大涼皇帝病重,已有月餘,赫連昀此人尚無子嗣,若是他一病不起,大涼必將大亂。”


    趙穆眉目微凝:“你的意思是……”


    “再看我於越,上下一心,兵力未損,王爺治國有方,國力漸增,眼看已是三國之首,此時,乃是我於越大放異彩,開疆拓土之最佳時機!”


    聽到此處,趙穆頗為受用,麵露傲色。


    王渠卻突然話音一轉,痛心疾首:“然呱呱幼子為帝,難成大事,待他長成,時機早已不再!縱使王爺縱橫疆場,辟土千裏,終究是為他人做嫁衣裳。是以,渠懇請王爺廢幼帝,登帝位!”


    “好了,別說了。”趙穆沉聲道,王渠不是第一個讓他稱帝的人,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早在他殺了先帝那日,身邊親信無不以為他將要稱帝,卻沒想到,一轉身他將帝位拱手讓給了剛出生的小皇子,親信、謀士無不一再勸諫,均被他駁迴。


    他不是沒想過稱帝,但為了那個女人,他願意放棄。


    既然早已做好了決定,今日便不會再反悔。


    “王爺!”王渠猛然拔高聲線:“這可是一統天下的大好時機,若您成就如此霸業,必將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千古留名啊!王爺斷不可為了兒女私情而棄此良機於不顧!”


    一統天下,千古霸業,他又如何能不心動?趙穆沉默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將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把水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把水壺並收藏將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