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


    這一聲仿佛一道驚天霹靂,將秦千聆原本決絕冷漠的臉陡然劈裂!


    這個幾乎被人遺忘的名字,恍如隔世。


    她劍招微頓——那幾乎是肉眼不可見的變化,武功稍低微一些便看不出分毫差別,但男子與她勢均力敵,高手過招,又如何能不發現這決定勝負的一頓——男子竹枝急顫,一道勁氣激蕩,登時將秦千聆手裏的竹枝挑飛。


    秦千聆愣在原地,目光又似冷漠又似悲痛。


    男子並未攻擊,收起竹枝,看著秦千聆眼底極致地悲痛,卻似感同身受。


    他踏步上前,將秦千聆擁進懷裏。


    當年戰場上的少年,隻用了三招,就將敵將挑落馬去。


    那一戰霍家軍完勝,明朗飛揚的少年凱旋,登上城樓看到初到戰場的七皇子,用帶著稚氣的聲音朗聲笑道:“聽說你是皇子,你功夫如何,不如我們比一場?”


    彼時,他還不知道,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原是個英氣勃發的少女。


    “清然,你還活著。”壓抑的極致的歡喜,仿佛尋迴丟失多年的珍寶,連聲音都忍不住顫抖。


    多少個夜裏夢中出現的人兒,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他甚至一開始害怕,不過又一場美夢罷了,沒有人明白他的內心翻起過多麽洶湧的浪潮,直到這一刻,他仍舊無法平靜,這一切都是真的,仿佛是神的恩賜。


    “不要叫我清然,你不配。”冷若冰霜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男子猛地一怔,然而他卻更緊的抱住懷裏的人,生怕她轉眼便消失,像在夢裏的每一次一樣:“清然,事情不是……”


    “住口!”秦千聆——不!應該說是——霍清然,一把推開男子。


    男子不意,竟被推得踉蹌,身形狼狽。


    他看著眼前女子的臉,有冷漠,有悲痛,有憤恨,卻絕無歡喜——她見到自己並不歡喜。


    “清然你為何……”


    霍清然怒目而視,眼眸氤氳一層薄霧:“當年太子殿下受困棲山,你身為殿下重倚卻不來援,是為不忠;先皇受賊子逼宮,你身為人子卻不反抗,是為不孝;枉顧天下百姓,苟且偷生於弑父殺兄的賊人麾下,是為不仁;於你有活命之恩的驃騎大將軍全家被誅你卻分毫不顧,是為不義!”字字血淚,擲地有聲:“蕭玴!對你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隻顧自己苟且偷生的無恥之徒,我沒什麽好說的!”


    尾音陡然上揚,話未說完,霍清然身形暴起,瞬時拳頭已至眼前,蕭玴速度不落半毫,雙手抬起交疊擋下——


    “清然,當年事發突然,我人在平州,相隔千裏之遙,等我趕到時太子早已遇害,連天下都已易主,我不是不援,而是來不及支援!”


    霍清然腳下用力一點,一躍而起,身體在空中扭轉,右腿激烈橫掃,直劈蕭玴左臉!


    蕭玴(yi四聲)順勢右彎,再向後劃過半圓,右手撐地,一翻身重新直麵霍清然——


    “蕭瑒掌握重兵,控製整個京城,父皇病重,幾日便驚怒而逝,我手中無兵,孤身一人,便是硬拚,也不過枉送性命,卻無半點作用!”


    “借口!”霍清然略帶哭腔地聲嘶力竭,不待蕭玴身穩,一掌直取麵門。


    蕭瑒提氣疾退——


    “我偷生蕭瑒手下,不是為著自己偷生,而是隱忍蓄力,待有朝一日能推到蕭瑒,以正太子和霍家清白之名!”


    “虛偽!”霍清然身形再變,一連串淩厲掌法如群星齊墜,叫人眼花繚亂。


    蕭玴躲避不成,硬接霍清然數十掌,雙手帶出一串殘影——


    “我趕到棲山,霍大將軍和霍小將軍頭顱盡皆被砍,隻餘身軀,我隻能將他們身體殮葬,那時我已發誓必為霍家報滅門之仇!”


    “我不信!”霍清然旋身、迴轉,以手肘為武器,狠狠撞過去。


    蕭玴淩空後翻,霍清然順勢而上,蕭玴雙手抓住霍清然右手,猛地一拉,兩人間的距離猛地拉近,唿吸相聞!


    靜止!


    “清然,我一直在找你,這四年來我從來沒有停止過。”蕭玴低頭,目光直直地鎖定霍清然。


    “你不要再假惺惺的了!”霍清然抬頭看他,恨恨說道。


    “清然,我說的全都是真的,若有一句假話,便叫我不得好死!”


    “既然你一直在找我,那這四年來我一直在京城,以你的能力又怎會找不到?”霍清然質問。


    蕭玴有些泄氣,臉上是無盡的自責和愧疚:“這四年來蕭瑒一直想尋機殺我,我不敢暴露,隻能暗中派人找你,我得知你墜入泗水,便沿著泗水打探,我沒想到你會在京城,更沒想到你竟會入宮,離我這麽近,清然,是我太笨了,沒有早些找到你,你便是千萬分怨怪我,也是應當的。”


    “蕭玴如今已做了皇帝,他若是真的想殺你,你還能安然在此?”


    “這件事情說來複雜,日後我定會向你說明……”


    “你還想騙我,叛徒!你背叛先帝、背叛太子、背叛千萬將士!你背叛我!”眼淚終於隱藏不住,痛苦、憤怒、怨恨!一股腦地噴湧而出!


    霍清然手上爆發出莫大的力量,掙脫蕭玴的鉗製,一掌擊向後者的胸口,距離,太近!速度,太快!蕭玴來不急躲避,也不想躲避,但他本可順勢卸力,也不過會受點輕傷,可他全無躲避的打算,生生受了這一掌。


    連退十數步,直到撞到一棵粗壯的竹子才停下來,蕭玴一低頭,噴出一口鮮血。


    霍清然一驚,沒料到他竟不躲開,當下愣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卻不知是痛快多還是悲苦多。


    “清然,當年的錯已無法挽迴,我不求你能原諒我,隻求你給我個機會,讓我證明,我沒有背叛任何人,更沒有,背叛你。”蕭玴站得筆直,除了嘴角殘餘的血跡,好似剛才那一掌他從未受過。


    他的語氣近乎哀求,霍清然突然想起多年前那個蕭玴,那個清朗驕傲,永不低頭的少年,心弦忽顫。


    霍清然一動不動,看著他,眼裏倒映著斑駁的月色,叫人辨別不清。


    良久——


    “別再來找我。”


    她轉身向竹林外走去,不疾亦不徐,背影孤寂而淒楚,映著慘白月色,讓人忍不住心疼。


    待她的背影終於消失不見,方才還一副全然無事的樣子的蕭玴好像忽地被抽去了靈魂,猛地單膝跪低,一手扶著竹身,更多的鮮血從他口中冒了出來。


    他低著頭,嘴角卻是一抹歡喜的笑意。


    你還活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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