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微動,斂神垂手,穿過金龍騰雲紅柱,跪倒龍案台階下高唿萬歲。


    明宣帝目有哀色,卻麵容嚴肅,朝他抬了抬手說:「愛卿快起,我聽太子說了,你再細細與朕說說,究竟何處有異!」


    帝王話末隱了戾,尾音高而渾厚。陸大老爺起身拱手,迴道:「睿王殿下左側腰傷有異。當時親衛擁左而護,左側腰傷是由人從後用利器刺入,隻是下官未能看出是哪種兇器。再有利器染毒,皮肉烏黑,傷入內髒,比失血更致命。初步判斷行兇人是混在親兵中,要一刀了結睿王殿下的性命。」


    明宣帝聽著這些話,心髒仿佛也被刀子紮了一下,隱隱作疼。他深吸一口氣說:「若朕命你去查,你能否查清何人行的兇!」


    陸大老爺神色凝重,他早就想過這樣的問題,不急不緩地說:「迴陛下。睿王殿下是在戰場被人殺害,第一案發現場已經無法查到線索。下官以為,眼下隻能從刀傷、當日陪同睿王殿下的親兵這兩方麵下手。至於……」


    他說著頓了頓,一撩官袍下擺重新跪在地上:「至於能否查清行兇之人,微臣不敢斷言。」話落,他就聽有什麽東西被摔落在地麵上。


    明宣帝一手拂倒了禦案上的奏折與筆架,盯著下方臣子的雙目通紅:「不敢斷言?!什麽叫不敢斷言!」


    「陛下,微臣明白陛下的心情。可斷案必須先要查實疑點,從而推斷出相關可疑人物,臣如今隻是見過睿王殿下的傷,所以臣不敢斷言。」


    「那要是深查之後呢?!」


    明宣帝再度逼問,陸大老爺神色平靜,依舊迴道:「微臣隻能盡力去查,不放過任何細微的疑點,但最後怎麽樣,微臣現在仍是無法答複陛下。」


    「父皇。」一直沉默地太子朝明宣帝一揖,聲音沉痛,「陸大人身為大理寺卿,查案斷案這方麵,自然是最清楚明白的。陸大人嫉惡如仇,為了幫兒子暗中去驗傷,才有的讓謝大姑娘守靈一事。」


    「父皇,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兒子與三弟還該謝謝陸大人與謝姑娘。」


    太子所言叫明宣帝側目,帝王深沉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詫異:「你的意思是,安排謝丫頭守靈的事,並不是你的意思,而是文柏的提議?」


    陸大老爺聽著父子間的對話,仍紋絲不動。太子立即應是,一並跪了下來:「兒子不想三弟含冤而死,應了這掩人耳目的驗傷辦法,才向父皇進的言。」


    明宣帝再看陸大老爺的視線就變得柔和了許多,良久才與太子說:「倒是委屈謝丫頭了,這事你做得是對,又不對。」


    說著,頓了片刻又道:「隻讓大理寺去查,確實有著諸多困難,朕命錦衣衛指揮使與你一同調查真相……暫時還是先暗查。」


    此事最終做了定案,陸大老爺叩頭領旨,心中總算鬆口氣。


    誰也不敢憑一身正氣和忠肝義膽,就斷言能抓到殺死睿王的真兇,這一關他應下太子的時候就有想過,眼下算是闖過來了。


    很快錦衣衛指揮使萬鴻羽被召見,聽完明宣帝的旨意後,與陸大老爺一同離了宮。


    兩人離去,殿內就又剩下天家父子倆,明宣帝望著側邊的一隻金鶴。


    金鶴嘴叼蓮花燈台,鶴首微屈,臣服恭敬之態。


    明宣帝看著,卻是來了無名火,語氣森然道:「是誰想要反了這天嗎!」


    太子沉默著,雙肩微垮,咬牙再咬牙,才頹然迴道:「是兒子無德無能……」


    明宣帝的目光霎時又多了幾分淩厲。


    靜竹齋裏,陸承澤還在眉飛色舞,謝初芙在邊上都快要瞌睡了,再也忍不住用手肘去捅他。


    「表哥,我還要去買東西呢。你陪不陪我去。」


    「再一會,還沒說呢。」


    陸承澤不滿地迴了句,雙眼又亮亮地要和許廷之兩人講先前的無頭屍案。謝初芙微微一笑,桌下的腳抬起,狠狠踩到他腳麵上。


    「表哥,真的不走啊?」


    陸承澤吃疼,臉色都變了,霎時改了口:「走走!時間不早了,表弟我們走!」


    許廷之和林硯都一怔,不舍著站起身:「陸大人這就要走了啊。」


    謝初芙對這兩人也沒啥輒,能被她這表哥哄得一愣一愣的,她都要懷疑能不能考上舉人。她扯住陸承澤的衣袖,省得他反悔,邊扯邊往外走,轉著頭跟兩人抱歉笑道:「許兄林兄,下迴再讓表哥跟你們細說。」


    兩人隻能依依不舍,末了林硯感慨一句:「不想陸大人居然如此健談,一點架子也沒有,外頭都傳他持才傲物,可見傳言不實。」


    「是啊,陸大人才是我等真正要學習的青年才俊。」許廷之接了句。


    落在最後的蘇木聽得嘴角一扯。今天他們家表公子完全是因為破案了興奮的,也隻有說起案子時才會神采飛揚,平時確實是不怎麽理人,特別是對那些套近乎的。


    這兩人好像被假像一時蒙蔽了。


    出了靜竹齋,謝初芙才鬆開手,沒好氣睨他:「你怎麽一說起案子就犯老毛病,跟誰都能說一天。」


    陸承澤還有些意猶未盡,委屈巴巴地說:「你們都不聽我說,我難得說一迴過癮的。」


    謝初芙實在是對他無語了,不怪她舅舅舅母一聽他要講案子,就寧可沒有這個親兒子。


    她頭疼,肚子也餓。


    剛才在茶寮裏是用了些點心,但現在都正午了,就建議道:「我們去吃餛飩吧,四喜街角那一家。」


    陸承澤點頭:「好,表哥請你!」


    陸承澤俸祿微薄,但好歹是一府少爺,謝初芙沒有和他客氣,在去四喜街的路上還買了不少小吃都抱在懷裏。跟在邊上的蘇木在想,姑娘護食的壞毛病又暴露了。


    三人到了那家餛飩店,正是吃飯的時辰,小小的店裏都坐滿了。


    謝初芙抱著吃的在門口探頭,正在竹棚下煮麵的老板見著兩人,臉上堆著笑招唿:「兩位公子來了,裏頭坐滿了,要不我給你們還在巷子裏擺個桌。」


    兩人常結伴來,老板都認得,在巷子擺個桌將就的事兒兩人也沒少幹。


    陸承澤應了聲好,還給搬桌子的老板娘搭了把手,謝初芙要了三大碗餛飩,陸承澤那碗不要蔥花。


    這邊坐下,就聽到巷子裏有開門的聲音,謝初芙好奇張望了兩眼,看到一群家仆圍著個中年男人走出來。


    中年男人微胖,一身綾羅綢緞,腰帶上鑲著顆紅寶石,富態極了。


    氣質看著像是商人一流。


    中年男人走過兩人坐的桌邊,還皺了皺眉,加快速度。謝初芙沒有錯過他不屑的眼神,心想這人肯定為富不仁。


    一點也不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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