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晚,你連沐閣老都不顧了嗎?”風無樾沉聲道,為了個林千夜,竟然任人拿箭指著自己的父親和對她有大恩的一個老人,歸晚這丫頭實在讓他太失望了,他風氏之人又豈能這樣不知所謂?


    “小姐……”蘇蘇希冀地望著她,她希望歸晚能留下來,風先生跟沐閣老說過的話她也聽到過一些,風先生也是希望小姐嫁給狄家公子的。風先生真的是為小姐好。


    歸晚咬了咬唇,如果可以,她不希望沐閣老傷心,畢竟這個老人是全心全意地為了她好。


    林千夜懶洋洋地笑道:“聽聞歸晚是沐閣老最疼愛的孫女,沐老前輩,是麽?”


    他這個傲慢的家夥能叫人一聲老前輩,還真是不容易啊。歸晚驚詫地仰頭望了林千夜一眼,眼睛裏亮晶晶的。


    林千夜怎會不明白她所想,捏了捏她的鼻子,低聲道:“又瘦得皮包骨了,真醜!”


    沐閣老望了望雙手環抱著林千夜的腰,窩在他懷裏的歸晚,一張小臉上滿是疲憊,蒼白得叫人心疼,終究是狠不下心為難她:“晚晚,你且跟著右相迴去休息,祖父過兩天去看你。”她見到林千夜時的欣喜他豈能不看在眼裏?他在朝堂上雖則雷厲風行,對兒孫卻多見寵愛,歸晚雖不是他親孫女,卻最叫他心疼。如果可以,他是真心希望這個倔強的孩子能得到幸福。


    “謝謝祖父大人。”歸晚一笑,襯得一張小臉都亮了起來,這是她進入這個院子開始第一個真心的笑。


    風無樾眼神一滯,揮了揮手,叫身後的灰衣人退下,沐閣老都已妥協了,他再堅持下去,也隻會把事情鬧得更僵,這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林千夜打橫抱起歸晚就往馬車走去,甜兒很有眼色地遠遠跟在後麵,一轉頭,卻是發現了一臉笑意的子言等人,右相大人做事果然周到。


    沐閣老望著他們的背影,突然問了句:“蘇蘇,你帶年禮迴嶺南時,晚晚真的沒有話要你轉告我嗎?”


    老人的眼神很銳利,蘇蘇眼底閃過一抹驚慌,急忙搖了搖頭:“沒有。小姐隻是讓您保重身體。”事實上,歸晚是寫了一封信的,但她知道信中必定會提到跟狄家退親之事,老太爺素來寵著小姐,很可能就答應了。所以她自作主張地把信給燒了。這次,狄公子是跟著他們一起來的,為的就是正式向小姐下聘,屆時陛下會親自為兩人賜婚。有了聖旨,這門婚事就水到渠成了。


    沐閣老搖了搖頭,什麽都沒說,徑自走了。


    蘇蘇悄悄鬆了口氣。


    “你叫蘇蘇是吧?”風無樾的聲音響起。


    “啊……是。”


    風無樾遞過一個小小的盒子,蘇蘇不解其意,疑惑地打開,盒子裏是一顆淺藍色的珠子,不知是什麽材質做的,樣子極為普通。


    “這顆珠子是化毒珠,世上隻有三顆,乃是無價之寶,能治歸晚身上的病。你將它拿給狄希晨,讓他作為聘禮給歸晚送去。記住,讓他放好這顆珠子,別人不管出多少價錢,都不能賣!”


    蘇蘇捧著盒子的手幾乎顫抖,眼底閃過一抹欣喜:“是!”


    狄公子有了如此貴重的聘禮,求親就能順利很多。她也是近日才知道小姐身中劇毒,命在旦夕。如果狄公子能救小姐,小姐是不是就會答應這門婚事了呢?


    風無樾轉身離去,其實,這枚珠子原本就是歸晚的。當年,她在大殿上服毒,綠衣拖著她跌跌撞撞地出了皇宮,他派去的人接到了她們時,她已氣若遊絲。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她活不成了,卻沒想到她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雖然身子虛弱,卻沒有了性命之憂。


    他把她接到了身邊,兩個兒子無憂和無鬱是活潑好動的性子,最喜歡到她房裏跟她玩,或許是姐弟天性,三人十分投契。可惜不過幾天,也不知是誰透露了她身世的秘密,她知道自己不是舅舅而是父親時,幾盡崩潰。


    從那日起她陡然對所有的人排斥起來,連無憂和無鬱找她玩,都被她趕了出去,她隻是獨自一人坐著,捧著一串琉璃薔薇的瓔珞發呆。兩日後,無憂和無鬱竟然中了醒月花毒,家中無人接觸過醒月花,唯有她還中了毒,餘毒未清,他們也發現了她手上的傷口,除了她拿了自己的血害無憂和無鬱,沒有第二種可能。她慘白的臉色也間接證實了這點。綠衣大發雷霆,一把將她視若珍寶的薔薇瓔珞摔了個粉碎。


    就在當日,她身上被壓製住的醒月花毒不知為何突然發作了。他覺得蹊蹺,細細查看了那瓔珞的碎片,發現了那顆串在一處的化毒珠。他本該還給她的,可是,兩個兒子命在旦夕,在他猶豫時,中毒較深的無鬱沒了,他下了狠心,將那枚化毒珠給了無憂。


    以歸晚特殊的體質,隻需佩戴那化毒珠半月,便能將毒排清。但是,無憂沒有繼承神之血脈,必得連帶三年,才能慢慢將毒排出體外。他當然知道下毒的另有其人,歸晚隻是被利用了。每日她毒發之時淒厲的哭喊都叫他心頭滴血,她不堪折磨,尋了無數次的死,都被救了迴來。但是他不得不這麽做,她沒有了化毒珠還有可能活下去,但是無憂沒有化毒珠,就一絲機會都沒有了,所以他隻能看著她受苦,看著她為了自己的血毒死弟弟而愧疚,而被心魔百般糾纏。


    他剛開始因為愧疚和自責沒有說出真相,直到她最後一次尋死,竟是拿了不起眼的燭台將自己的手腕紮得血肉模糊,那滿屋子的血腥叫他知道她身上的戾氣是有多重。越是發現她的偏激,他越不敢說出真相。若是被她知道他們才是害她受了那麽多苦的罪魁禍首,他不敢想象她會有多恨他們,她會怎樣報複他們。所以,他隻能隱瞞著,讓她愧疚好過被她怨恨。


    到現在他還以為那顆化毒珠在歸晚身上隻是一個陰錯陽差的巧合,因為歸晚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存在。它混在那串瓔珞的其它珠子中,絲毫不打眼,想來是有人有眼無珠,將一樣人見至寶當成了尋常的珠子串了進去。若是旁人特地送給歸晚的,絕對不可能送了這麽貴重的東西而不提醒一聲。


    他不希望歸晚再跟林千夜廝混在一處,那個任意妄為的人隻會將她往邪魔外道上引。倒是狄家,家訓就是靜心修德,家風也嚴謹,能收一收她的性子,歸晚嫁給狄希晨是不錯的選擇。如今歸晚的身上的毒已浸入骨髓,要化解起來也不太容易了,但是那化毒珠至少能保她十年性命,也算是不錯了,林千夜既然口口聲聲在意歸晚,就不會斷了她的生路,而歸晚若要保住性命,就隻能接受那聘禮嫁入狄家了。


    他從未想到,那顆珠子,原本就是林千夜故意串在瓔珞裏送給歸晚的。


    馬車上,歸晚窩在林千夜懷裏,多日來強撐著還不覺得,現在陡然放鬆下來,才發現困倦已極。她如小貓似地蜷縮成一團:“我睡一會,就一會會。”她實在不敢直視右相大人那灼灼的目光。


    她已經逃了夠久了,他也縱容了她太久,這次怎能叫她再輕易蒙混過關?


    林千夜勾唇一笑,俯身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輕輕地往她耳洞裏吹著氣,語氣寵溺而曖昧叢生:“薇兒,你沒有其他要跟我說的嗎?嗯?”耳朵是她最敏感的地方,歸晚一顫,奈何是坐在他腿上被他環抱的姿勢,跑又跑不得,躲也躲不開,隻能任由他溫燙的氣息流連在耳側,“不說話,我可要繼續咯?”


    歸晚趕緊示弱:“我以後再也不任性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素來是其中的佼佼者,在他麵前認錯更是幾乎成了本能。


    林千夜嗯了一聲,手指似是無意間從她的衣襟裏滑了進去,享受著懷裏人兒的膩滑,繼續慢條斯理地逼供:“還有呢?”


    “右相大人,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歸晚神情一僵,被逗弄得紅撲撲的小臉上盡是諂媚。


    林千夜一笑,眼底眉梢盡是愉悅,獎勵似地吻了吻她的唇:“這句話說得不錯,還有什麽要說的?”


    “還有什麽?”歸晚裝無辜,往死裏裝無辜。


    “薇兒……”林千夜低低一笑,“你想待會下不了馬車?”


    歸晚咬了咬唇,臉上更紅了,把頭埋進他懷裏厚著臉皮道:“你不抱我下去嗎?”其實她有恃無恐,林千夜顧惜她的身體,根本不可能真的對她如何。


    不其然胸腔傳來一陣振動,林千夜調侃道:“哦?這就是傳說中的寧死不屈?”


    若說這世上還有一人能這樣縱容她,不肯叫她受半點委屈,那個人必定是他了。歸晚眼中一澀,悶悶地道:“千夜,其實我很害怕。”


    “怕什麽?”


    “我怕失去你。”歸晚把臉在他懷中蹭了蹭,蹭掉了眼淚,“我是掃把星,真心對我好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爹爹死了,無鬱死了,湄也死了。我知道你想用什麽方法救我,可是那太兇險了。那個法子從來沒有人成功過,你死了,我怎麽辦?我不能叫你涉險,我隻有你了,我隻有你了……”她的淚落在他的胸口,滾燙滾燙的。


    她繼續抽抽噎噎地道:“你看,我這麽壞,隻會給你闖禍。還這麽自私,不想你死,也是為了我自己。”所以你不要救我了好不好?


    “小傻瓜,我救你就不是為了我自己嗎?”他吻了吻他的眉心,語氣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愛憐。


    要解她身上的毒,有一種法子,就是找人做她的藥引。


    在幽蘭穀中,有一種特殊的蘭花,服食之後就能提高身體對毒質的抵抗力。當藥引之人服下那種蘭花後,再喝下中毒之人的血,逐次遞增,連喝三日,若是能熬過來,體內就有了對毒素短暫的抵抗力,屆時,再取當藥引之人的心頭之血作解藥,連服七日,毒就解了。


    這是走投無路的法子,且不說做藥引的人能不能熬過那三日,成功地產生抗毒的能力,就是接下來連取七日的心頭之血,也不是平常人能熬過去的。所以,除了幾十年前發現這個法子的醫聖本人,這個法子從來沒有人成功過。


    更何況,她的毒比一般的毒更複雜,除了醒月花,還有地獄花,一寒一熱,都是天下至毒,若非如此,當年無鬱也不會被毒死,喝了她的血的遼王也不會死得那樣恐怖。


    “千夜,我們不要用那個法子好不好?好不好?”歸晚哭喊出聲,身體瑟瑟發抖。她不敢想象那樣的場景,她情願自己現在就死了也不能叫他冒險。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薇兒!”察覺到她的神情不對,林千夜掐住她的虎口,“你醒醒。”


    歸晚卻似沒聽到他的唿喊,徑自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之中,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


    這樣的情緒隻會加速她的毒性發作。林千夜無法,隻好用上了攝魂術:“好,我們不用那個法子了。薇兒,你累了,先睡一會好不好?”


    歸晚搖搖頭,不肯妥協。


    “乖,我在這裏陪著你,我一直在這裏。睡吧。”


    ”你不走……“睡意沉沉襲來,她卻堅持要他的承諾。


    ”我不走。“


    得到保證,歸晚安靜了下來,放心地陷入了沉睡。隻是雙手仍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不肯放開。


    林千夜揉了揉眉心,她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解毒的過程極其繁瑣,他需要她的配合。沒想到她會這麽抵觸,她就那麽肯定他一定會出問題?也太不信任他了呢?


    隻是他無法責怪,她所有的失控,所有的任性,全都是因為太在乎他。抱緊了懷中沉沉睡去的人兒,林千夜破天荒地想要歎氣,早前刻意積蓄的怒氣,早已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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