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頭,摒著緊張的淚涕連連點頭。那一刻,我是真的一點都不害怕了!


    因為我的蘇西航,不管用什麽辦法都一定能把我安全救出來,這份堅持的信任,與愛不愛無關。與在不在一起亦無關。


    “好!”


    我眼看著蘇西航就手從旁邊的狙擊手那裏奪過來一把m21——


    他用槍對著我,我卻覺得無比安心。


    “羅綺,從瞄準鏡裏看下來,你今天貌似是素顏的。”


    我說是的,我已經……好久不化妝了。


    我雙手扶著腹部,隻覺得肚子裏那小小的胚芽像是已經能夠律動起了生命的節奏。


    “你……你別亂來!我手裏有人質——”明玉林是個殺手,殺手有很強悍的體魄和高超的奪命技巧。但不一定有很高的情商。


    因為我覺得,就連肖黎的這份死心塌地裏都埋藏了幾多怨憤和絕望。而這個從小就被蘇明辰培養成走狗的可憐男人,卻直到這一刻……還如是執著。上見麗血。


    我輕輕轉了下頭看著他,把恐懼收斂殆盡。我想一個綁匪最無助的時刻,就是當他意識到自己的人質根本不怕他的時候。


    這會多麽顛覆職業成就感啊!


    我說明先生,你還是放了我吧。放了我,你也許還有逃脫的可能。殺了我。你也活不成,屍體分分鍾落到蘇西航手裏,你覺得他可能會溫柔地對待你麽?


    “把我……把我表哥還給我!”明玉林的手有點顫抖,聲音在夜色裏破著風。


    蘇西航端著槍紋絲不動,腳下卻很不客氣地輕輕踹了踹挺屍:“你確定要背著他走?脖子斷的已經跟多米諾骨牌似的了。


    明玉林,我們知道你從小是你姨媽明麗麗帶大的,跟你表哥感情最好。ad_250_left();


    欠的恩情可以用無數種方式來還,基本的是非觀你總該慢慢形成。”


    “你閉嘴!”明玉林大吼一聲:“你們害死我表哥,我要殺了這個女人替他報仇。”


    “喂你講點道理好不好?”蘇西航的語氣太特麽輕鬆了,輕鬆得讓我以為這好像是一場演習:“蘇明辰是這家夥弄死的,”說著他一腳把周男的輪椅給踹了過來。


    “你要報仇,我把這個半身不遂的殘廢雙手奉上。你把我女人換下來行麽?”


    明玉林的表情好奇怪,就像在說‘我是一個有智商的殺手一樣。’


    “要不這樣吧。”蘇西航把狙擊槍還給了身邊那早已麵如土色的狙擊手。


    估計這半天下來,人家的心情簡直也日狗。


    槍是在他手上被搶過去的,萬一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變態法醫真的替他開了幾個核彈苞,迴警署的報告還不是得他來寫?處分還不得他來背大頭?


    跟蘇西航做同事。也的確是件鍛煉自我修養的事。


    “明玉林,其實我一直覺得,咱們兩個的淵源要遠比蘇明辰跟我之間深。你看我又不是黃健斌的親生子,也跟蘇家沒有半點關係。


    我隻是非常耿耿於懷一件事——當初我把你當成重症病患,不惜放下防備來救治你幫助你,你他媽的到底是怎麽狠得下心對我下手的啊?”


    我:“……”


    我覺得我要瘋了,而我身後的明玉林大概瘋得更徹底了。


    “你少給我廢話!叫警察統統退迴去。”


    “好,我們都退迴去!”蘇西航雙手輕輕往頭上舉了舉,表示很順從,倒退的時候還不小心被蘇明辰的屍體絆了一下:“那,你表哥呢?你是要帶他一起逃走,還是……把他留給我?”


    “你把我表哥的身體給我帶上來!隻有你一個人!”明玉林壓著我的脖頸,一步步把我往天台後方拖。


    蘇西航終於上來了。我想他這一步步故作淡定地調侃。張弛有度的逼迫,大概就是為了在擊潰對方心理防線的同時,找到一個機會最近接我的機會。


    十米高的天台就好像更加接近夜幕般清靜沉謐,直升機的螺旋槳打出又冷又燥的風。吹得我臉頰生疼。


    狙擊手們已經登上了四處伏擊點,我想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能成為這麽多瞄準鏡的焦點了,這感覺真心高大上。


    蘇西航把蘇明辰的身子拖了上來,好心好意地將他的腦袋拖拖正:“喂,東西我帶——啊,不,人我帶上來了。


    你說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放了羅綺?”


    “外套脫掉。”明玉林厲聲道。


    “我的?”蘇西航皺了下眉,然後看看身邊的‘好基友’。


    “廢話!”


    蘇西航將外套脫掉,並按照明玉林的要求搜身表示自己是沒有帶任何武器的。


    “轉過去,把我表哥的身體送進直升機!”


    “ok。”蘇西航彎腰把蘇明辰撈起來,呃。腦袋又歪了。


    “輕點!”


    蘇西航很無奈地攤了下肩膀,畫外音大概是——自己長得不結實怪我咯。


    轉身的一瞬間,他衝我笑了一下。他的笑容一向令人琢磨不透。唇角輕挑,眼神淺彎。然後輕輕地,擺了兩個字的口型。


    我覺得應該是‘蹲下’。


    我不知道蘇西航到底要幹什麽,他不是搜過身了麽?不是沒帶任何武器麽?


    他手無寸鐵地把後背暴露給兇悍的敵人,難道就沒有想過——剛剛那一暼可能將會是他留給我的一眼萬年麽?


    我看著那男人的背影,螺旋槳的風吹亂他本來就沒什麽發型可言的頭發,掀起他純白的襯衫衣角。這樣的初春夜,他會不會很冷呢。


    他還有沒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


    “蘇西航!!!”


    我眼看著明玉林把那一直抵在我頭上的槍移開,端直著手臂筆挺著直衝前方!


    因此此時的蘇西航突然轉身,掏出的——竟是藏在蘇明辰身上的槍!


    我想蘇西航一定是算準了殺手本能的反應——在遭遇到短兵相接的危險時,他第一時間對抗的,將是威脅而不是人質。


    子彈的速度可控在0.1秒內出膛,誰比誰快已經不重要了。


    我想他大概隻是想用這0.1秒的間隙,替我換取一個逃生的空隙!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有意識蹲下還是無意識地撲倒,總之耳邊那兩聲槍響幾乎是並成一處的。


    明玉林應該是被當場爆頭了,血漿溫熱地落在我臉上,雙眼空洞又不可思議地往後倒。


    我開始越來越相信,蘇西航之所以敢端著狙擊槍麵對我,他一定對自己在警校的射擊成績非常滿意。


    可是學校裏教過怎麽射擊,但應該沒有教過……怎麽同歸於盡吧。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上去,抱住我男人的身體。


    我看著他倒下去的,臉上的表情一如從前那般平靜。


    “蘇西航!蘇西航你傷在哪!你……”


    他閉著眼,唿吸很平穩。


    我上上下下地摸索,怕再一次看到那瘋狂血湧的絕望槍傷將我送入地獄!


    “別摸了,再摸我要有反應了。”死男人挑著唇笑了笑,伸手拉開襯衫領口。


    “這次的質量還不錯……我得建議警長給人家供應商送錦旗了。”


    一枚泛著熱氣的子彈頭諷刺地嵌在避彈衣上,位置……差不多就是左胸往上靠近鎖骨!


    我一巴掌拍他腦袋上了!


    “蘇西航你要死啊!”我抱著他大哭:“穿了防彈衣你還裝死,你嚇死我了!”


    “拜托我哪有裝啊!”他很無辜地環著我的身體,一邊皺眉一邊叫冤枉:“哎呦你輕點。防彈衣也防不了這麽大的衝擊力,很疼的!”


    “活該……”我哭得變了調,也不知道是嚎得過於聲嘶力竭導致了喉嚨沙啞,反正我後來是聽不見自己的哭聲了。


    大概是……身後的直升機,聲音越來越響。


    等警察們衝上天台的時候,已經沒有人能攔得住它了!


    蘇西航轉臉,靜靜地看著。看著看著,突然一把將我按倒,就跟要在這裏野戰似的!


    耳邊噗通一聲,挺脆的響動,好像金屬物高速砸在水泥上的動靜。再一抬頭,我看到蘇西航左袖子上頓時被血染得通紅。


    “別吵,算工傷。”


    我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漸漸消失在空中的直升機。


    “怎麽……迴事?”我按著他血流不止的手臂,慌得語無倫次:“剛剛……那個是槍聲麽!你中彈了麽?飛機,那個直升機——”


    “避彈衣都是沒有袖子的,別緊張。”蘇西航捂著傷口站起身來,看了看地上的兩具屍體。一個斷頭,一個爛頭。


    既然蘇明辰和明玉林都在這裏……那飛機上的是誰?


    到警署錄完口供的時候天都快亮了,蘇西航的傷勢並無大礙,隻是擦著左側臂膀過去,彈頭並沒留在身體裏。


    他說他覺得飛機上的人,應該是故意手下留情的。


    “屍檢結果出來了?記得把爛頭的那個混蛋留給我!”


    那邊醫護人員正幫他縫針呢,那邊大腹便便的警長就一氣之下把報告單丟他臉上了。


    我覺得人家長官發火也是正常的,畢竟不是哪個法醫都能做出搶狙擊槍這種事的!


    我扶著腰走出去,可不想被警長的唾沫星子一並荼毒。出了走廊,我看到了周男。


    他從隔壁一側的問詢室推著輪椅出來,丟丟趴在他膝蓋上睡得很熟。


    我問他有沒有受傷,他搖頭說無礙。


    就在這時,林語輕帶著蘇南薰跑了進來。氣喘籲籲的,這時一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來的節奏。


    也不知道是心靈感應還是什麽的,丟丟一下子就從輪椅上翻了起來。


    揉著眼睛嘟著嘴:“蘇阿姨……”


    我看到蘇南薰突然就流淚了,看看我,又看看周男。然後一把將孩子摟到懷裏——


    “謝謝你們……替我照顧丟丟這麽久。”周男紅著眼睛,慢慢別過臉。


    大姐抱著孩子,哭得特別投入。我想對於蘇南薰來說,隻要知道孩子是平安的,且有了自己的家人和未來,也就足夠了。


    我把周男推出去,走在警署外麵空曠的車場上。


    “羅綺,我要是死了就好了。”周男說。


    我嗬嗬噠地說:“是啊,你要是死了,我們就能名正言順地接管丟丟。


    我們都是三觀正派的好人,肯定比你這個父親強好多。


    但是……肖黎既然願意生你的孩子,說明在她的心裏,始終對你還是保持著一份認可的。


    隻可惜,她早就把靈魂賣給了魔鬼。”


    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有什麽恩怨情仇看不開呢?無論是我還是她,終究與你一錯到底。


    “周男,好好待丟丟。她將是你生命中,最燦爛的陽光與希望。別辜負我們這麽多人的目光——”


    送走了周男以後,我問林語輕說蘇西航怎麽還沒出來。


    那個警長好歹不要再這麽嚴厲了,我男人還掛著工傷呢!


    然而林語輕臉上的表情挺嚴肅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消息。


    我嚇壞了,我說蘇西航怎麽了!


    話音剛落,那男人就吊著一隻手臂從裏麵出來了,一邊怨念地用手帕狂擦臉上的唾沫星子!


    “我告訴你,三天之內給我把報告都補了,否則就等著停職吧!”警長滾走了,蘇西航在他身後豎中指。


    “我在前麵賣命,他在後麵領功,還罵人!”


    “好了別廢話了,”林語輕把他扯過來坐下,然後把平板電腦推了過去:“你們自己看看吧!”


    我倒是沒弄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但見幾個人越來越凝重的神色,突然就跟著緊張了起來。


    然後就聽蘇西航歎了口氣,說:“我就知道沒那麽容易。”


    他轉身進了解剖室,站在麵前的屍體身旁注視了好久。


    然後將一隻我看也看不懂的儀器掛在蘇明辰的手腕上。


    我嚇一跳,我說這個是啥啊?死都死了你還給他測脈搏麽!


    “測骨密度的。”林語輕告訴我。


    “三十六歲。”


    我說等會兒等會兒:“什麽三十六歲?蘇明辰不是四十二歲麽!”


    “是,所以我們見到的這個蘇明辰,一直都不是他本人。”


    蘇西航說:“如果我沒猜錯,這個人才是明玉林。而明玉林……應該隻是一個雇錢做戲的小龍套。他不得不按著劇本演,否則打到我胳膊上的這顆子彈,會先一步爆他的頭。”


    說完,他將一個證物袋遞了上來:“這是從‘明玉林’身上拆下來的竊聽裝備,剛剛的整個過程,他都帶在身上的。


    由此推理,是有人在隨時給他指示。”


    經過蘇西航這麽一解釋,我覺得我頓時豁然——更亂套了!


    “羅綺你還能不能行了!最簡單最直觀的解釋就是,蘇明辰根本就沒死,否則你以為直升飛機是鬼開的啊!還有那挑釁的一槍——”林語輕把我扒拉到一邊,衝蘇西航道:“喂,dna驗了麽?”


    “已經送去了,半小時後出報告。”


    “看來他是從很早以前就將明玉林培養成了自己的替身,應該是經過整容手術吧。所以很多時候,兩人一明一暗可以做好多事。


    以至於這麽久以來,出現在我們麵前的男人,到底是真是假都難以辨認。”


    “所以他殺掉趙淩的真正理由,可能不僅僅是因為一句多嘴和懷疑那麽牽強附會?”蘇南薰的唇咬得發白,沉默好久才抖出來這麽一句。


    “南薰姐……”我心裏一痛,輕輕拉了下她的手。我說我能單獨跟你說幾句話麽?


    “不能!”林語輕瞪了我一眼,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蘇南薰抓到身後去了。


    嘿!你幾個意思啊!


    我剛要上前,蘇西航也出手攔住了我,就隻剩下蘇南薰一個人在那一臉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了。


    “你們,什麽事啊?”


    “沒什麽,迴家吧我送你。”林語輕拖著蘇南薰就要往外走:“丟丟現在已經跟周男迴去了,別忘了你們還是老鄰居呢。他說他同意丟丟認你做幹媽,想孩子的時候隨時去看!”


    等到走廊裏隻剩下我和蘇西航的時候,我才一臉白癡狀地仰頭問他:“趙淩就是個混蛋,為什麽不讓我告訴大姐!”


    “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聽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蘇西航很哲學地摸了摸我的頭,意味深長地眼神真他媽讓我想揍他。


    “大姐守了趙淩六七年,林叔也守了大姐六七年。眼看就要成功了,你打算讓他勝之不武麽?”


    我說你這是什麽狗屁邏輯啊,愛是愛,對錯是對錯,難道要讓大姐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林語輕追到手才算是有難度的好副本麽!


    “人生,糊塗點不好麽?”蘇西航的手沿著我的臉頰輕輕撫下:“趙淩可能真的做過對不起大姐的事,被蘇明辰抓到了把柄後被迫給明玉林整容。事成之後,再借刀殺人……


    可是在肇事車開過來的一瞬間,他的的確確是把大姐推開了。


    也許他錯過,但也許他……也愛過。


    所以事情的真相是怎麽樣的,我們可能根本就沒有機會再讓死人開口了。


    唯一能維護的,就是大姐心裏最純淨的那段記憶。


    這記憶不能被打碎,一旦打碎,可能會顛覆她今後的人生觀與感情觀。”


    我說那我呢?你是想告訴我說,你隱瞞我爸的死因,也是怕我——


    “我不是。”蘇西航搖頭:“我不一樣,我是自私。我為了報答養父,故意隱瞞他殺人的真相。羅綺,我是不值得原諒的。你……不用給我找借口了……”


    我一巴掌拍上去:“蘇西航你就是混蛋!”


    “哎呦你輕點!”他扯了下眉頭,把我的拳頭抓住:“聽說下周一,你要代表‘健康之星’上新聞發布會演說?”


    我抹抹眼睛,心說蘇西航你話題可以不要轉得這麽沒節操麽!


    “恩,不過我還沒想好要說點什麽。”


    “演講稿我來幫你準備。”蘇西航揉了下我的頭發:“放心,我能讓你名垂千古。”


    “滾!”


    ————


    “抱歉,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叫你過來的。”蘇北望倚在床頭,很憐惜地看著我懷裏抱著的灰白條紋貓。


    “小起……”我輕輕撥弄著她的背毛,好不容易屏住的淚水落在她爪子上。


    “看過醫生,說她沒有病,隻是單純地不肯吃飯。”蘇北望摸了摸貓咪粉嫩的肉墊:“已經三天了。羅綺……你說,她會不會是知道我要走了,所以不願意看著,就……”


    我哽著聲音垂著淚,我說不是的蘇北望。


    “小起不吃飯了……因為,因為小西已經死了三天了。”


    蘇明辰他們闖進我的家,守株待兔地等著我。怎麽可能會放過看家亂吠的狗呢?


    隻是當時情況太混亂,我完全都沒惦念起這件事——


    等第二天迴家,我才在廚房裏找到渾身血跡的狗狗。脖子被一招擰斷,身子都涼透了……


    我說小起一定是有心靈感應,她知道她的夥伴不在了,她……想去陪他。


    “原來是這樣啊,”蘇北望低喃一聲:“我還自作多情了呢。”


    我抱著小起,輕輕用手撥開她的眼睛。我俯身去吻她的額頭,我說小起,你別難受了。小西走的時候沒有痛苦的。


    “他在我那裏住的很不安分,每次吃飯都會偷偷剩下一點點狗糧,專門屯著留給你的。你看——我都帶過來了。”


    我一邊擦眼淚一邊去翻包,卻被蘇北望按住了手。


    他說不用了。


    小起咪了一聲,白白的小肚子慢慢憋了下去,就再也沒有浮起來……


    我看到她眼睛眯著,粉紅色的小舌頭輕輕探出唇底,好像在笑一樣。


    太陽落山了,我推著蘇北望到海邊去。今天的潮汐特別大,他說把他昨天用貝殼擺的字全都衝掉了。


    “能告訴我,你寫了什麽字麽?”


    “我不記得了。”蘇北望笑笑說。


    我知道,也許他並不是在說謊。他的確已經開始記不清很多事了,有時候一覺醒來睜開眼,眸子裏茫然的光都不會是假裝的。


    我把小起放在一個用鮮花鋪滿的紙箱子裏,讓大海把她帶走了。有浪花陪著她嬉戲,有海鷗給她將睡前故事。


    然後我伏在蘇北望身邊,用紅腫的眼睛輕輕蹭著他的手臂:“你說,他們的靈魂會在世界另一端相遇麽?”


    男人沒說話,隻是伸手在我頭發上輕輕撫摸了一下。夕陽下定格著永恆的畫麵,我仿佛能看到縹緲的七彩光,編織出夢境般的海市蜃樓。


    “羅綺,我今天覺得精神好像好多了……能扶我起來走走麽?”


    我點頭說好,並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想把這當成是迴光返照的預兆。


    海天線模糊不清,海岸線綿遠不絕。我想我們都在這一刻意識到了生命的渺小與時間的永恆,本來就不是人力可抗,卻常常不自量力地用人心去裝。


    “羅綺,你看那個,是不是教堂?”沿著蘇北望指過去的地方,我看到純白的一頂尖尖角。


    我點點頭,說我看到十字架了。


    “你和西航的婚禮,是在教堂舉行的吧?真遺憾……我沒能看到你穿婚紗的樣子。


    是不是……很漂亮?”


    一聽這話,我像打了雞血一樣抱住蘇北望,我說你能看到的,你一定能看到的!


    “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迴來!”


    我把他放迴到輪椅上,然後轉身就跑。我一路開車迴家,翻箱倒櫃地找,才意識到當初韓奶奶送給我的那件價值連城的婚紗——被忘在蘇西航那裏了!


    前天他跟我說黃健斌住不慣他這裏,還是想迴去。


    雖然我們都知道蘇明辰還活著,也許他還會再興風作浪。但我們每個人的心都已經被打磨的無堅不摧了。


    我想,也許蘇西航不在家?反正我這兒還有鑰匙,於是躡手躡腳地鑽了進去。


    這件手工婚紗到底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反正韓若初告訴了我n次,我也記不住外國人那麽長的名字。


    綁帶的設計,和斜紋魚尾拖都很適合我的身材,就像為我量身定做的一樣——雖然她的曆史,已經有近百年了吧!


    我抱著婚紗就往外衝,然後撞上了蘇西航!


    “你……你在這幹嘛?”我脫口一問。


    “廢話,這我家。”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最後把目光落在我手捧的婚紗上:“你這是……”


    他停頓了一下,擠出一絲莫可名狀的笑容:“都不邀請我出席麽?連杯酒都不給喝,你也太無情無義了。”


    我說你少廢話,我最近手頭緊,打算把婚紗上的鑲鑽摘了去賣錢。說著,我就跑出了大門。同時聽到蘇西航在窗戶上喊:“你跟他說,讓他再等我幾天!媽蛋的,胳膊上有炎症,大夫說再過兩天就能手術!”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咬著唇很想迴頭答複他說不用了。


    死亡對蘇北望來說,早就不會痛了。


    “蘇西航,他說……他這輩子最驕傲的,就是有你這樣一個弟弟。”我抓起價值連城的婚紗,一把抹在眼睛上:“你,你放棄吧。”


    最後幾個字,我是壓低了聲音說的,我不知道蘇西航能不能聽見,但我是不想再哭了。


    我抱著婚紗趕迴酒店裏,蘇北望正坐在沙灘上,往海裏丟東西。


    我以為他在玩石子,後來才發現,他是在把海星一顆一顆地丟進去。


    先別迴頭,我一路氣喘籲籲,還在紮頭發呢。


    蘇北望說好,我閉上眼睛。他摸索著軟綿綿的海星,持續將它們丟到遠方。


    “你……在幹什麽?”我問。


    “落潮了,它們迴不去了。”


    我放眼望去,整個海灘黃澄澄一片,成千上億的。子一酸,我想說蘇北望,你不可能救的了所有的海星,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它們依然是一片片幹枯的屍首,等著再一次潮汐將它們吻迴。意義又有什麽不同?


    “但是對這一隻來說,意義就完全不同了。”他看著手裏黏糊糊的小玩意,摔臂就丟了出去。


    我哽著音,用一根發簪把頭發束盤起來。


    我說你看看吧,湊合……看看吧。


    他仰起頭來轉過身,目光一下子就像凝結般頓住——


    我臉上一紅,低著頭有點扭捏,我問好看麽?


    我的裙擺拖曳在沙子裏,沒有穿高跟鞋,所以赤腳的高度撐不起這麽高端的歐係設計。


    我知道我一點都不驚為天人,頭發淩亂著,素顏帶著紅腫的雙眼。兩隻手完全不知道該擺在什麽樣的位置,才會顯得端莊又不做作。


    “腰粗了。”他笑笑。


    廢話,我懷孕了,都快三個月了!


    我提著裙擺走過去,落坐在他身邊。摟住他瘦削的肩膀,然後把頭靠在他單薄的胸膛上。


    靜靜地靠了好一會兒,直到月色升海潮,直到漁船唱晚歌。


    我開始相信,有時候就這樣靜靜陪著一個人走完最後的一分一秒,也可以是一件很美好很有畫麵感的事。


    直到蘇北望突然吐血,霎時間濺滿了我純潔的裙紗。


    我忍不住哭,扶著他直不起的腰身,隻覺得那一層層絕望越來越逼近,我卻無法泰然麵對的那一刻——真的好無助。


    “羅綺……”他靠在我懷裏,攥著我因恐懼而漸漸發抖的手:“死亡其實是件很痛苦的事,我騙了你……我無法像我想象的那樣,一點一點,把眼睛安詳地閉上。


    我會很疼,會很虛弱,甚至會不能動,會忘記你是誰。


    會在最後的那段時間裏,如同枯骨一般躺在床上,一口氣一口氣地慢慢咽。我的意識會先一步離開,我的身體會不受控製地掙紮和抽搐,在唿吸衰竭的時候猙獰,在心跳停止的時候僵硬。


    ……這個過程,一點都不浪漫,也一點都……不值得迴憶和紀念。


    你走吧。羅綺,你認識的那個我……已經在今晚,跟你道過別了。”


    “不……”我抓著他的手,將他緊緊摟在懷裏:“我答應過你,陪你到最後一刻的。


    電影裏麵說,差一天,一個時辰,一分鍾……都不是一輩子。


    我不走,你讓我陪著你……”


    “你走吧……已經可以了。”蘇北望把我的手攥在胸口,他說:“你已經讓我看到了今生今世最美的風景,已經陪我度過了平淡又絕望的彌留之際。


    不要再受折磨了,人生……總有最後的一段路要獨自走完。


    我會很安靜地結束,然後,讓宋夜幫我穿戴好……再通知你來看我行麽?


    明天,你就不要過來了。”


    他的眼神很認真,比灑向大海的星辰還要純粹閃耀,比我的淚水還要清澈入沁。


    我點頭。我說我答應你,隻是……讓我再看看你。再記住你好麽?


    我捧著他的臉,用拇指輕輕擦去他臉頰上暗色的血汙。我突然想起第一眼見到蘇北望的時候,他是以怎樣的一種氣場和氣魄闖入我生活的?


    我說我愛過你,愛極了當初那個站在我身邊無堅不摧的你。也愛極了今天這個,縱然一無所有,但眼裏心裏都融滿了我熟悉靈魂的你。


    我很幸運,走入過你不凡的人生,碰觸過你赤紅的心髒。我很不幸,沒有緣分從一而終地跟你寫下一段屬於我們的不同故事。


    我低下頭吻他,他流著淚躲開。隻多了半寸,便猶豫地輕輕碰了一下我的唇。很輕很淡,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藥水味,伴著鹹鹹的海水,鑄成這一生都不會抹去的痕跡。


    我迴家了,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越洗越絕望,越洗越瘋狂。


    我不停地告訴自己說,我已經跟蘇北望告過別了,沒有奇跡沒有後來。


    他已經死了……已經在我定格為最美的記憶和畫麵裏,死去了。


    所以蘇西航,即便你現在站到我身後來問……也改變不了什麽了?


    “我求求你,別再逼我了。”我捧著滿是血跡的婚紗,跪坐在地上,任由身後的水聲嘩啦啦,幾乎要湮沒我絕望的哭聲。


    “帶我去見他。”蘇西航拎起我的手腕,很用力也很痛。


    “他已經死了,已經跟我告過別了。蘇西航,我們認了好不好……我真的已經……”


    “羅綺,看著我。”他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著我:“看著我!”


    我淚眼摸索著,到處也找不到聚光點。我抓了抓蘇西航的臉,我說:“你……真的要去見他最後一麵麽?他已經沒有你帥了,很瘦,很虛弱,頭發都沒有了,眼睛也不像以前那麽有神。他不想讓我們看到他,我求你就不要再這麽帥這麽拉風地出現在他最後的記憶裏了!”


    “我們是雙生子,他要死,必須先經過我的同意。”蘇西航捏住我的下頜,一轉身就把我給推出了洗手間。


    哢嚓一聲,門上了鎖!


    “蘇西航你幹什麽!”我拍打著門,突然想——他會不會是在裏麵獨自哭一會兒,不想再讓我看見?


    抱著濕淋淋的婚紗,我就像個被遺棄在外的小動物。眼巴巴地茫然著,心痛卻哭不出聲音。


    五分鍾後,門打開了。


    我一抬頭,媽蛋的真是亮瞎雙眼啊!


    蘇西航把頭發全都剃了!比我家五百瓦的白熾燈都亮!


    “我告訴你,我就是沒有頭發一樣比他帥!帶我去找他!”


    我這一路被他拖著走,一邊哭一邊說,蘇西航,你怎麽剃頭發剃得那麽熟練。


    “廢話,我是法醫,遇到屍體的第一件事就是剃頭!”


    “那你身上還隨身帶著……嚶嚶……剃刀麽?”


    “你家牙具盒裏有。”


    我說哦,我忘了,那個是我媽刮腳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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